霜华居内,青铜风铃叮咚轻响。沈煜珩斜倚玄玉案前,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天阴体质考》的书页。
"倒是稀奇..."
他低语道,目光扫过那些晦涩的记载。这本偏门典籍与炼器术法毫不相干,楚安那小子何时对这些生僻体质产生了兴趣?
书页沙沙作响,他的目光在各类特殊体质的记载上逡巡:
- "玄阴体,经脉如寒玉,可凝霜成刃..."
- "九幽体,气海生冥火,善驭阴魂..."
- "天阴体..."
翻至此处时,他的手指突然一顿。
这页明显被人反复翻阅过,边角已有些卷曲。更令他在意的是,关键处竟整页缺失,只余装订线上参差的纸痕。而在残页边缘,一点朱砂批注赫然在目:
"此体易引心魔,需以..."
后面的字迹被人刻意刮去,但那抹暗红的笔迹却让沈煜珩瞳孔微缩——这字迹他太熟悉了。
他下意识抚上那行朱砂小篆,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旁浮现。
“明夷……”
百年前师尊执笔批注的模样忽现眼前,那袭墨如永夜的玄衣,执朱砂笔时微蹙的眉峰...
烛火"噼啪"一声,将他思绪拉回。沈煜珩凝神细看,发现缺失的不仅是这一页——前后数页关于"天阴体"的详细记载都不翼而飞。而在扉页角落,一枚小小的"北辰"印若隐若现。
他屈指轻叩案面,节奏如占卜般精准。楚安翻阅此书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引导?
窗外,紫藤花瓣随风飘落桌案,杯中的清茶倒影出沈煜珩晦暗不明的脸。
“有意思——”
青兰捧着叠好的衣物踏入上遥居时,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院中的树枝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书页,细绳系着纸角,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远远望去,活似一树白蝶。
推门而入,屋内景象更令人无言——
满地铺开的宣纸几乎无处下脚,有的墨迹晕染成团,有的边角卷翘,还有几页正被阿戊用蒲扇小心扇着风。小召则蹲在纸堆里,毛茸茸的大尾巴"啪嗒啪嗒"来回摆动,掀起的气流将几张半干的纸页吹得簌簌作响。
"楚公子。"青兰站在门口,声音依旧平稳,"您要的衣物。"
楚安从纸堆里抬头,脸颊边缘还沾着墨渍:"啊,放那边——等等别踩!"他猛地扑过去,险险救下一张快被青兰靴尖碰到的纸页。
青兰垂眸,瞥见纸上模糊可辨的字迹:
“《万灵药典》风格:权威全面,涵盖灵植的药性、生长周期、采摘禁忌。如聚灵草,可吸纳……”后面的内容已被水渍晕开,只余几个零散字符:类似《植物百科全书》 修真界的“万灵”概念……
还有几页是画了植物和器具的简笔画,旁边有红色标注,部分位置也晕染了。
"这是......"
"藏书阁意外。"楚安挠挠头,无奈地拎起一张半干的纸,"小召打翻了水,笔记全泡汤了。"
小召闻言,立刻竖起尾巴挡住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
青兰沉默片刻,将衣物放在唯一干净的矮几上:"需要协助吗?"
"不用不用!"楚安摆摆手,忽然眼睛一亮,“对了,青兰你认得上古文字吗?”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两人转头望去,只见院中栓着细绳的树枝不堪重负齐齐断裂,雪白的纸页纷纷扬扬飘落,铺了满院。
而危月燕此时正站在那处断枝旁,扑棱着翅膀看着楚安。
危月燕:“啾啾?”(怎么啦?)
楚安:"......"
小召:"吱!"(迅速爬到阿戊肩头)
青兰银睫微动,转身走向院中:"我去捡。"
青兰弯腰拾起最后一张飘落的纸页,状似不经意道:"主君未曾教授过古语。"
楚安正整理着晒干的笔记,闻言手指微顿,随即轻笑一声:"无妨,多学些总归是好事。"他屈指弹了弹纸上未干的墨迹,玩笑道,"说不定哪天靠着破译古籍,还能在修真界混个'古语大家'的名号。"
院中风过,满地的笔记沙沙作响。楚安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暗叹——这位神出鬼没的师尊,该不会又要失踪几个月吧?总不能一直这样闭门造车......
"主君已归。"青兰突然道。
"什么?"楚安猛地抬头,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又迅速压下那份雀跃,只轻咳一声:"回来得倒是时候。"
青兰银睫微垂:"主君命公子明日辰时,琅嬛书斋见。"
楚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边缘,心里顿时打起鼓来——这是要查功课?他眼前浮现沈煜珩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知道了。"他故作镇定地应下,待青兰离去后,突然对着满院笔记握拳,"怕什么,一百遍《神锻决》都抄过来了,还怕这点小场面?"
小召歪着头看他突然振奋的模样,尾巴尖疑惑地晃了晃。
"你不懂,"楚安戳了戳雪貂的脑门,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这可是抱大腿的最佳时机。"
晨露未晞,楚安已在琅嬛书斋内正襟危坐。手心冷汗覆盖了整个掌面,这场景让他想起穿书前参加预案招投标时的紧张感——虽然《神锻决》早已倒背如流,但面对那位严苛的师尊,仍不免喉头发紧。
"嗒、嗒"
熟悉的脚步声自廊外传来。楚安整了整衣襟抬头,却见青兰玄衣银睫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主君请公子移步泽芳院。"
翠竹掩映的庭院里,松木冷香浮动,这是沈煜珩身上特有的味道。楚安刚踏进月洞门,便见沈煜珩负手立于石案前,晨光透过竹叶在他玄色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更加超凡脱俗。
"弟子拜见师尊。"楚安执礼甚恭。
沈煜珩并未回头,声音清冷如同山间清泉:"《神锻决》其七。"
“ 熔锻之术,先树其心,筑融之施,以正其型。"楚安心跳如擂鼓,他没没有想到沈煜珩会如此突然提问,调整呼吸后声音清朗道。
“何解?”
沈煜珩的声音像一柄出鞘三分的剑。他玄色衣袂扫过石阶,腰间青鸾玉佩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楚安微微颔首:"'熔锻之术,先树其心'——弟子以为,这讲的是器道与心性的相通之处。"他目光掠过石案上那道裂痕,"就像修补残器,急火反倒容易适得其反。"
竹叶沙沙作响,晨间清冽的风掠过沈煜珩墨色的长发:"若遇外力损毁?"
"当如师尊在藏剑池示范的那般。"楚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先固本,后塑形。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若是遇上那般存心使坏的..."
沈煜珩凤眼微斜。
"那便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楚安正色道,"用他炉子里的火,炼他自己的剑。"
沈煜珩广袖下的手指微微一顿。这个回答既守住了正道底线,又带着几分快意恩仇的机变——与往日那个顽皮滑头的少年判若两人。
"《神锻诀》末章。"他忽然转身,竹影在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楚安目光落在师尊腰间微微晃动的玉佩上,他心念电转:"'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就像寒玉淬火,分寸差之毫厘,效果谬以千里。"
一片寂静中,沈煜珩的目光如寒潭般深不见底。这个回答,这个神态,这个气度——都不似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竹叶沙沙作响。沈煜珩看见少年垂落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却遮不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锋芒。这个认知让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像抓住了一缕捉摸不定的风。
"明日卯时。"沈煜珩突然开口,声音比玉佩相击更清冷,"炼器室。"
楚安猛地抬头,又迅速垂下眼帘:"弟子遵命。"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和袖口突然松弛的褶皱,却像春日溪水,悄悄融化了最后一寸冰封。
当玄色衣袂消失在泽芳院月洞门尽头时,楚安嘴角才扬起一个克制的弧度。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指尖轻抚叶脉——那动作,竟与某人摩挲剑穗时的姿态有三分神似。
翌日炼器室,晨光斜照在玄铁炉台上,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沈煜珩广袖垂落,立于炉前三步之距。他指尖微抬,眸色骤然转深,瞳孔深处似有金焰明灭。刹那间,室内灵压骤沉——
"哗!"
炉火骤燃,焰色如血,随他指尖轻划,竟如活物般游走,时而化作游龙,时而凝为莲花,炽烈却不灼人,温顺得不可思议。
楚安看得眼睛发直,心里直呼:"好家伙,这火比我家后院养的狗还听话!"
“静心。”沈煜珩声音清冷,袖袍翻飞间带起一阵灼热气流。
楚安刚往前半步,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得眯起眼。他分明站在沈煜珩身后三尺处,却仿佛置身熔炉边缘,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上前。"
沈煜珩转身时,楚安分明看见他眼底跳动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在琉璃色的瞳孔里留下点点金芒,像是融化的星辰。那目光扫过时,楚安后颈的寒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这哪是教徒弟控火?分明是火神在审视凡夫俗子!
他学着沈煜珩的样子,板着脸,煞有介事地掐诀念咒:"地火为开,金石为引——燃!"
炉台死寂。
"地火为开,金石为引——再燃!"
依旧纹丝不动。
楚安偷偷瞄了眼自己的手指,腹诽:"难道是我掐诀的姿势不对?还是这火也看人下菜碟?"
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更夸张的手势:"融金化铁——燃!"
"......"
炉台冷漠如初。
沈煜珩不知何时已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翻着书册,青兰适时奉上清茶,茶香袅袅,衬得某人的失败愈发惨烈。
楚安额头沁出细汗,心里哀嚎:"《神锻决》倒背如流有什么用?实操起来连个火星子都点不着!"他偷瞥沈煜珩,却见对方气定神闲,甚至悠闲地吹了吹茶沫,顿时更受打击。
日落西山时,炉台依旧冷如铁石。楚安垂头丧气地走在回上遥居的石径上,满脑子都是掐诀念咒。
"难道是我灵力不够?”他低头看向自己左手内侧的天极印。“不对啊,明明按照《神锻决》运转周天了......"他踢开一颗石子,"还是说,这火也认主?只认师尊那样的冷脸?"
他忽然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总不能......是我太紧张了?"
夜风拂过,竹影婆娑。楚安望着远处炼器室仍未熄灭的灯火,咬了咬牙:"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