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山以北,黑云压境。
天际雷光隐现,翻涌的云层如被某种巨力搅动,骤然撕裂开来。厚重的地面层层隆起,如同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穿行。山岩崩裂,古木倾塌,一道绵延数十丈的土浪向着天际翻涌而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头通体覆盖着暗金色鳞甲的巨兽破土而出——棱甲龙昂起狰狞的头颅,琥珀色的竖瞳锁定半空中那道玄色身影。
棱甲龙粗壮的四肢踏地,方圆百丈的地面瞬间软化,化作流沙漩涡。无数尖锐的岩刺从沙暴中暴射而出,直指天穹!
沈煜珩悬立于风暴中心,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垂眸看着下方狂暴的地龙,神色淡漠。修长的手指间雷光游走,在周身织就一张细密的电网,紫电交织间将袭来的岩刺尽数击碎。
棱甲龙见攻击未果,突然人立而起,前肢重重砸向地面。
"轰——"
地脉震动,数十道土龙卷拔地而起,夹杂着锋利的碎石形成天罗地网。更多的沙暴正在成形,整片山地都在棱甲龙的操控下化为致命领域。棱甲龙忽然蜷缩身躯,转瞬间化作一颗铁青色的巨球,表面鳞甲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携着碾碎山岳之势,朝着沈煜珩轰然撞去!
沈煜珩身形急退,衣袂翻飞间堪堪避过那雷霆万钧的撞击。铁青色巨球轰然冲过方才所立之处,在地面轰出数丈深的沟壑。未及喘息,棱甲龙周身鳞甲骤然舒张,毒腺中喷涌出浓稠紫雾,如活物般在沙暴中急速蔓延,所过之处岩石竟发出"滋滋"腐蚀之声。
腐蚀性的毒雾触及阵纹,沈煜珩事先布下的九星锁龙阵当即黯淡一角。他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麻烦。"
低语间,他右手掌心银光大盛,古老晦涩的咒文浮现,旋转成轮。方圆十里的水汽疯狂汇聚而来,在绝对低温中凝结、压缩,最终化为一柄三尺青锋。剑身剔透如万年玄冰,寒气四溢。
棱甲龙再次化为巨球骤然弹射而出,携着碾碎山岳之势朝他滚来。沈煜珩足尖轻点虚空,脚下雷光迸裂,他的身影化作一道寒虹,直迎而上!
"铮——"
霜剑与鳞甲相击,极寒与剧毒碰撞,爆发出刺目的青紫色焰火。剑尖触及的鳞片迅速覆上白霜,蛛网般的裂纹急速蔓延。棱甲龙吃痛,猛然舒展身躯,长尾横扫。
沈煜珩借力后撤,发间玉簪被逸散的毒雾侵蚀,缕缕白烟升起。他目光微沉,不再迟疑。
剑锋回转,他左手掐诀,云层中蛰伏的雷灵尽数被引动,化作奔腾的电光灌入霜剑。剑身迸发出刺目蓝光,与周天雷霆共鸣,形成一道巨大的雷寒漩涡。
棱甲龙本能地蜷缩防御,却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间融合极寒与天雷的光柱贯顶而下,瞬息没入巨兽躯体。冻雷在它体内爆发,冰晶自每一片鳞甲缝隙穿刺而出,将它钉死。
风雪骤歇,天地寂然。
沈煜珩踏着冰棱缓步走近,指尖轻划过龙颈逆鳞。"咔"的一声脆响,那片足以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护心甲,已静静躺在他掌心。
他甩袖震落衣袍上的冰渣,身后是被冻成雕塑的毒雾,在月光下折射出妖异的紫芒。九星锁龙阵最后一道阵纹此刻才彻底熄灭——这场狩猎,终究比预计多耗了两刻钟。
夜风拂过,吹散残留的雷息。沈煜珩抬眸望向招摇山方向,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常右台上,青兰静立如松。暮色渐沉时,天际忽起风云,一声清越长啸破空而来——
青鸾鸟展开巨大的羽翼,在云层间划出一道青色流光。它双翅掀起的风卷得周遭木草剧烈摇曳。那神兽稳稳落在白玉台阶上,清光熠熠的羽翅上似有星辰滑落,流光溢彩。
沈煜珩一袭玄衣素袍,自青鸾背上款步而下,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腰间悬挂的青鸾玉佩。
"辛苦了。"他伸手轻抚青鸾修长的颈项,翎羽间流转的灵力带起细碎星芒。青鸾亲昵地低头蹭了蹭主人的掌心,发出清越的鸣叫。
沈煜珩唇角微扬,广袖轻挥:"去吧。"青鸾闻言周身青光暴涨,身形在灵光中迅速缩小,最终化作雀鸟大小,振翅朝后山飞去。脱落的青羽在空中打着旋儿,随风化作点点星光。
"主君。"青兰躬身行礼,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沈煜珩左臂玄袖上暗沉的痕迹。
沈煜珩转身时随手抛来一枚储物戒:"交给你了。"袖口翻飞间隐约露出小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
青兰银睫微颤:"您受伤了。"
"无碍。"沈煜珩已走出三丈远,声音混着夜风飘来,"备套干净衣裳送到药泉。"
蒸腾的雾气中,沈煜珩将受伤的左臂浸入泉水。药液触及伤口时发出"嗤嗤"声响,青紫色的毒血顺着翻卷的裂口四散开来,在泉水中晕开狰狞的血纹。他额间沁出细密冷汗,却只从齿间溢出一声闷哼。
沈煜珩凝视着伤口处泛起的诡异紫芒,眼底闪过一丝寒光。竟有人趁乱出手,这绝非普通暗器所能造成的伤势。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沈煜珩正闭目调息,忽然被一阵鬼哭狼嚎的歌声惊得眉头一跳,透过嶙峋的假山石影,看见楚安哼着古怪曲调转到相邻的药泉。少年随手扯开发带,墨色长发披散间,露出左肩那道曾经狰狞的伤疤,如今已淡得只剩浅浅月牙痕,在蒸腾水汽中若隐若现。
“小召啊,”楚安随手把外袍往青石上一甩,一脸惆怅,"你说师尊这动不动就玩失踪,连张'外出遛弯,饭在锅里'的纸条都不留,跟躲高利贷似的..."
他慢悠悠滑进泉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该不会是忘记自己还有个徒弟吧?"
小召在水里扑腾了两下,歪着脑袋看他。
楚安突然一拍水面,溅起老高的水花:"我知道了!"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说师尊会不会是去私会哪个仙子了?所以才这么神神秘秘..."
他摸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还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小召的绿豆眼里写满了茫然。
"咳咳,"楚安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学着沈煜珩平日里的冷淡语调:“本座有事外出!实际上嘛..."他促狭地眨眨眼,"是去约会了?哎呀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尊..."
说着说着自己先笑场了:“不对不对,就他那张冰山脸...”楚安摆摆手,“寻常仙子见了怕是都要冻成冰雕……”
"哗啦!"
一道瀑布突然从天而降,精准地浇在楚安头上,把他的话全冲回了肚子里。
"咳咳咳!"楚安被呛得直咳嗽,抹了把脸四处张望,"奇怪,明明是大晴天..."
不远处,沈煜珩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指,额角青筋直跳。
烛火摇曳,沈煜珩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案前的《神锻决》抄本。纸页沙沙作响,墨香在空气中缓缓晕开。
"抄完了?"他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如常清冷。
青兰正为他左臂的伤口缠上药布,闻言手上动作丝毫未停:"提前七日完成。"
沈煜珩指尖在某页微微一顿——这一页的笔迹格外工整,墨色也比前后页更为饱满。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翻看:"近日作息?"
"每日辰时便去藏书阁,常至戌时方归。"青兰系紧药布,银质护腕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比主君规定的功课时辰还要早一个时辰。"
沈煜珩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往日让那小子研读典籍,不是借口头疼就是偷溜去后山,如今倒转了性子?
"阅了哪些?"他状似随意地问道,指尖却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
“《古考通鉴》全卷,《淬炼纪要》上册”青兰的声音忽然微妙地停顿,"昨日还借阅了《天阴体质考》的孤本。"
室内烛火"噼啪"轻响,映得沈煜珩眸色深深。他缓缓合上抄本,纸页相触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明日不必知会他。"沈煜珩起身,玄色衣袖拂过案几,"本座亲自去看看。"
月光透过窗棂,青兰垂首而立,听见主君最后那句低语随风飘散:
"倒是要看看,什么书这般引人入胜..."
楚安盘坐在矮桌前,身前堆满了摊开的古籍,砚台旁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还有几页装订好的小册子,上面画满了简笔示意图和潦草的标注。小召蜷在他腿边,尾巴偶尔轻轻摆动,睡得正香。
然而此刻,楚安却托着下巴,一脸苦恼地盯着手中那本《天阴体质考》,指尖轻轻敲击书页边缘。
"啊——"他轻叹一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真没想到这种偏门典籍居然是用上古文字写的……"他自言自语道,"还以为晦涩难懂的文字只用在阵法古籍里呢。"
他认命地翻开《万族字海》,对照着逐字翻译,时不时在笔记上记下几个符号,眉头紧锁,显然进展缓慢。
远处,沈煜珩静静立于书架之后,琥珀色的眸子透过书册的间隙,注视着桌案前专注的少年。他指尖微动,一只银色的灵蝶悄然飞出,轻盈地落在楚安的砚台旁,翅膀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嗯?"楚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美丽生物吸引了注意,眼睛一亮,"哪来的蝴蝶?"
他正想凑近细看,突然——
"啪!"
一只雪白的爪子猛地拍在砚台上,小召不知何时醒了,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蝴蝶,尾巴兴奋地摇晃,后腿一蹬,直接扑了过去!
"小召!别——"楚安伸手去拦,却抓了个空。
灵兽动作极快,嗖地窜了出去,爪子一勾,砚台旁的清水碗"哗啦"一声翻倒,水花四溅!
"糟了!"楚安顾不得其他,手忙脚乱地一把抱起桌上的典籍,堪堪避开了水渍。然而——
"啪嗒!"
水混合着墨汁泼洒在桌面上,迅速晕开,浸透了他未来得及收起的笔记。
"我的笔记——!"楚安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墨迹在纸页上扩散,好几天的辛苦记录瞬间糊成一团。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小召正蹲在不远处,歪着头看他,爪子还按着那只已经消散的灵蝶虚影,一脸无辜。
"……"楚安张了张嘴,想训斥,却又泄了气。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算了,灵兽天性如此,你又不是故意的。"
然而,巨大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藏书阁的管理者。
"何人在此喧哗?!"
阿简——一个圆头圆脑的机关金儡,有着红扑扑的小圆脸蛋,正从书架后迈着小碎步走来,金属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他低头看了看满地狼藉的水渍和墨痕,又扫了一眼楚安怀里抱着的湿漉漉的笔记,琉璃眼珠闪烁着不悦的光芒。
"藏书阁内禁止打闹,损毁典籍者,逐出!"阿简的声音机械而冰冷。
"等等!典籍没事,只是我的笔记……"楚安急忙解释。
"违反规定,即刻离开。"阿简不为所动,一挥手上的毛笔,书架上的符文微微亮起,无形的力量直接将楚安和小召"请"出了藏书阁。
传送门的光亮在楚安面前慢慢消失。
他抱着湿透的笔记,站在门外,半晌才叹了口气:"这下好了,被赶出来了……"
小召蹭了蹭他的腿,"吱"了一声,似乎有点愧疚。
楚安蹲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苦笑道:"不怪你,是我没看好你。"
他低头翻看被水泡皱的笔记,墨迹已经晕染得难以辨认,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看来得重新整理了……"
远处,沈煜珩收回目光,眉宇间神情阴晴不定,转身消失在书架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