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寻跪在地上顺着墙脚摸了半天才找回那条手链,后背被烧得极旺的壁炉烤出一片湿汗,无比庆幸自己还没有失智到往窗外扔。外面白茫茫一片,积雪接近半米厚,真丢了他就是连挖三天三夜也挖不回来。
收拢掌心,坚硬的昂贵石头硌在手里一片冰凉,他突然感到满心迷茫。
他从未走进亲密关系,也从未在人际关系上如何吃苦,学校里交到的朋友互相交心信任、敬仰的师长正直可靠,以此类推,同人相处应该是一件很容易很单纯的事,无非以心换心,付出的得到的都公正平衡。但他当然也知道这不是整个世界运转的绝对规律,过去单纯的交际圈于他而言更像是个无菌乐园,他躲在里面看低外面奇形怪状见缝插针的杂草,那份自持清高近乎恶毒。
玻璃罩外有人轻慢真心虚情假意,亦有人朝秦暮楚喜新厌旧,有人天性如此也有人迫不得已。每个人在交往里都有自己的诉求,而他犯的最大错误不过是自视甚高,把穷酸苦恋当成无欲无求,再把一厢情愿当成无私奉献,一来二去竟把自己粉饰成殉道者,什么百转千回舍身取爱其实不过是投出去的赤贫情意落水无声于是气急败坏小丑跳梁,道德制高点是假象,真心换真心也暗含流氓逻辑。
伤筋动骨都出自他臆想,不怪别人一眼就看出他心术不正,不是要谋财就是要害命。
说到底,执着于得到回应,未必就比其他人欲念要轻要少。
而他想要的也比其他人过分多了。
他竟然想要陈应骁的真心喜欢。
他凭什么?
什么天之骄子才华横溢最年轻金奖得主都是虚幻泡沫,水底的真相是他踌躇至今一事无成;那么凭一张年轻皮相?可总会有人比他更年轻更好看。
他甚至说不出漂亮话——也见过其他人贴身带的娇艳情人,个个听话懂事服侍妥帖还不够,还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轻声细语地把自己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虔诚许出去,这样就把金主直哄得心情大好,多奖出一套昂贵地段的公寓。
可他不相信什么永远、一直、一辈子,他只相信当下这一秒的心情,作不出甚至关于下一秒的承诺。
卫寻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笑起来。
听起来真是太混蛋了啊卫寻。
要人喜欢你,又不保证自己不变心。
他跪得下肢都快失去知觉才慢慢爬起来,把手链放置妥当,进客厅的浴室洗了澡。出来没有回到卧室里,而是关灯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只留壁炉里残存的火光照明。
李时真在好友圈哀嚎剧组条件艰苦,遇到的蚊子巨大到有两公分,杀虫剂对着喷都没用,他已经沦为人形血包,天天被吸到贫血。卫寻随手点了个赞,不出十秒就收到他私聊。
「传说中的奢华雪景度假山庄长什么样?给我看看让我嫉妒一下。」
卫寻传几张白天拍的照片过去,附带一句「也就那样」。
李时真:「金钱的力量果然强大,你现在的嘴脸变得好生丑陋!」
卫寻翻了个身,额头抵在沙发靠背上,心不在焉地回一个黄豆表情。
李时真:「连表情看起来都很欠,一定不是我的问题……」
没什么心情同他插科打诨,卫寻直接换了话题:「大师,我有问题。」
那边很快回复:「施主请说,贫道为你答疑解惑。」
炉火烧得差不多了,周身气温逐渐降低,卫寻把沙发上铺的毛毯卷到身上,拧眉咬着嘴角肉冥思苦想,根本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他在对话框里打打删删,半天没发出去半个字,对面忍不住先发过来一个问号。
「?」
李时真向来比他果决理性且不吝沟通,什么事都要趁新鲜即时剖开来说清说透,绝不让心结过夜、沤成很难收拾的样子。眼下他的这点腌臜事在李时真眼里在三秒内就能得出结论,他甚至猜得到对方的反应——
过不下去就分呗。
可他又还舍不得。
可能世上确实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只是用极端例子来普遍概括也算一种谬误,在活不下去之前还有千万种苦闷境况,人生也不过是在痛楚和痛楚的天平之间选择一边。
如今显然离开陈应骁比留在陈应骁身边来得更痛,光是想象一下就要懦弱地掉眼泪。
卫寻很不争气地想:他虽然捏我下巴还凶我但是平时真的对我很好啊。
会攥他的手直到冰凉的指尖都变暖,会用熨帖掌心帮他揉肚子,会轻柔地吻他嘴角……会接纳他。
会抱着他睡觉。
他总爱缩进人怀里,鼻尖埋在对方脖颈之间,嘴唇抿着凸出的锁骨,像还没出口唇期的婴孩,不咬着奶嘴睡不着。
在他的纪年里就此发生一次大颠倒,那就是进入睡眠需要重新在陈应骁身上习得。
窝囊成这样,李时真知道了大概要狠狠翻一个白眼。自觉心虚理亏,正要随便发点什么糊弄过去,就听见卧室门锁响动一声。
他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按灭手机,闭上眼睛装睡。
木门被拉开,发出吱呀的动静,足音被地毯吸收殆尽,一颗心便被吊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人靠近。
卫寻放轻呼吸,眼睫止不住颤抖。
过了不知一秒还是一世纪,他察觉到身上盖的毛毯被轻轻扯开,一双手揽住他的肩背和腿弯,似是准备将他抱起来。
他睁开眼,抬手挡了一下。
陈应骁停下动作,俯身低头看着某位装睡美人,“怎么在这里睡,回房间好不好?”
窗外透进来的幽蓝雪光在他脸上结霜,卫寻目光在上面轻轻扫过,不能停留,停留就会被粘住。他偏开头,小声含糊道:“我哪敢说不好。”
嘴上这么说,身体是一点没有动。
陈应骁像是叹了一口气,微弱的气息拂到他颈侧,带着暖意的指腹顺着他下颌摸了一个来回,“还疼么?”
卫寻依然不看他,也不答话,脸都快埋进沙发角落里。陈应骁的手摸得他很舒服,他竟然霎时间感到困顿,迫切地想要和对方缩成暖烘烘的一团在沙沙雪夜里踏实睡一觉,而不要在一道墙之外的冰天冻地里独自磋磨。
再坚持两秒就和陈应骁回房间睡觉。
他暗自在心里数。
一……
二。
眼前人影一闪,陈应骁竟然走了。
卫寻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眼眶憋出一股气愤又委屈的热意,人的耐心怎么能差成这样呢,他都没舍得数到三。
还沉浸在巨大失落里回不过神,客厅的灯就“啪”地乍亮,光线刺得他眯起眼睛,眼角挤出点湿意。
陈应骁开完灯回到他身边,轻柔地捏着他下巴左右看了看,顺便擦去他眼周的水渍,“有些红,我以为没怎么用力。”
卫寻看着他。
他率先败下阵来,眉间隆起一道和缓的丘,轻声道:“对不起。”
卫寻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微微睁大眼,惊诧得有些不知所措。
陈应骁挨着他坐到地上,屈起指节像摸猫一般抚摸他的脸,“可能是因为最近太忙了,脾气不太好,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卫寻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抓住他的手将脸凑过去蹭蹭,“最近怎么了吗,是不是很累?”
“……”陈应骁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他的脸颊肉,本想说“没有”,不知为何停顿一阵,说“有一点”。
“那怎么办?”卫寻忧心忡忡,开始责怪自己的幼稚行径,“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陈应骁看他一会,笑了笑,站起来再次俯身:“帮个忙,让我抱你回房间好不好?”
这回卫寻总算舍得乖乖环着他脖子缩进他怀里。
卧室里的地暖暖得像春天,卫寻被放进柔软的被窝里,在对方想要起身的时候坏心地一用力,把人拖到自己身上。
然后用嘴唇找到眼睛、鼻尖、嘴唇。
这次没有循序渐进,舌尖追逐纠缠,亲吮出胶着水声,恨不能把人生生嚼烂,舌根都被吸得又麻又痛。
等到被湿吻塞满快窒息了才深吸一口气撤出几寸,陈应骁腿根被硌了一下,低哑地笑出声:“不生气了?”
卫寻低喘着,“……谁说的?”
“这么难搞。”陈应骁紧贴着他嘴角说话,“那要怎样才能消气?”
卫寻扶在他腰侧的手缓缓向上,抚上他的脸,拇指按住他湿润发烫的下唇,心脏忐忑地咚咚跳。
“帮我。”他声音颤抖着。
陈应骁停顿几秒,亲了亲他指尖,一路往下去。
……
第二天一早,陶然听说他们竟然就要走了,坚持要亲自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虽然最后开车的人不知为何变成蒋庭。
“师兄你太客气了。”卫寻被不由分说地塞进后座,有些无奈地说。
“谁跟你客气,我们本来就打算去镇上,顺路得很。”陶然坐在副驾驶上,回头念他,“而且刚见面没多久又要分开,下次聚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路上咱们还能抓紧时间聊聊天。”
卫寻闻言也不再纠结,转头去问陈应骁要不要在车上补个觉。
陶然见陈应骁戴着口罩,关心一句:“陈总怎么了,不舒服?我这儿有感冒药。”
陈应骁没出声,卫寻忙替他接话:“没事不是感冒,就是……咳,嘴角有点上火。”
蒋庭抬眼瞥过后视镜。
“口角炎吗?”陶然一脸纯洁,“那回去之后记得去药房拿药啊,这玩意儿可难好了。”
“一定记得。”卫寻连连点头,在那块小小的镜面里同蒋庭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很快收回视线。
“路况不是很好,小心点开。”陶然又转向司机先生叮嘱一句。
“知道了,啰嗦。”蒋庭啧一声,方向盘始终握得很稳。
到了机场,陶然展臂和卫寻拥抱,问他接下来有什么项目。卫寻有些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还在空窗,也不知道未来方向。
“你那部电影我看了,”陶然说,“很好。”
卫寻露出一个笑,“谢谢师兄。”
陶然还想说点什么,想想还是作罢,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卫寻告别得一点都不肝肠寸断,倒退两步挥挥手就迫不及待转过身,朝着陈应骁跑过去了。
对不起大家最近只能勉强周更TT会边更边修因为有时候回看会发现很多地方前言不搭后语,太忙了忙得脑子一团浆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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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