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夜幕中,灵堂前重新归于死寂,只剩下长明灯摇曳的火苗和穿堂而过的风声。
霍云昭独自站在亭子里,许久,才感到那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半片冰凉的凤凰寒铁,指尖因为用力挖掘冰雪而冻得通红麻木。
“小姐!”白芷和青黛这时才从隐蔽处匆匆赶来,脸上写满了后怕与担忧。方才谢沉渊在场,她们不敢贸然靠近。
“奴婢该死!竟让小姐独自涉险!”青黛单膝跪地,语气充满了自责。
霍云昭摇了摇头,将寒铁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不怪你们,来人手段诡谲,防不胜防。”她顿了顿,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决断后的平静,“回去吧,我累了。”
回到那间依旧弥漫着药味的厢房,白芷立刻手脚麻利地端来热水和安神汤。霍云昭任由她们服侍着擦脸、更衣,仿佛一具被抽空了力气的木偶。身体极度渴望休息,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谢沉渊……先皇后……北疆之患根在朝堂……
这些信息碎片在她脑中碰撞。谢沉渊的话像是一张模糊的地图,指向了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方向。而他最后那句“大理寺存在的意义,在于廓清迷雾,守护律法公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或者说,是一个合作的前提。
他需要看到我的价值,霍云昭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她不能只做一个被动接受保护的弱者。她必须主动做些什么,找到更多的线索,证明自己有与他“合作”的资格。
“青黛,”她靠在床头,闭着眼轻声吩咐,“明日一早,我要去父帅的书房。”
青黛立刻应道:“是,小姐。只是……老爷的书房自出事後就一直锁着,钥匙可能在管家福伯那里,他是府里的老人,对老爷极为忠心,但……”她犹豫了一下,“如今府里眼线众多,我们贸然去要钥匙,恐怕会打草惊蛇。”
霍云昭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不必惊动旁人。明日你想办法引开书房附近可能存在的眼线。白芷,”她看向正在整理药箱的白芷,“我记得你以前跟府里的锁匠学过几分手艺?”
白芷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的小姐,一些简单的旧式锁具,奴婢或许能试试。”
“好。”霍云昭重新闭上眼,“那就这么定了。今晚之事,对外只字不提,尤其是谢大人来过的事。”
“奴婢明白,小姐快些歇息吧。”
夜深人静,霍云昭却久久无法入睡。窗外风雪未停,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难。她将那块寒铁贴在胸口,冰凉的温度似乎能稍稍压制住内心的翻涌。
父帅,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女儿,找到您留下的线索,揭开这重重迷雾……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
在主仆三人的配合下,书房那古旧的铜锁被白芷悄无声息地打开。沉重的木门推开,一股混合着墨香、书卷气和淡淡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书房内陈设简洁而大气,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霍云昭一步步走进去,目光扫过书架上一排排兵书史册,心中酸楚难言。
她的目光,最终被书案一角一个不起眼的、却异常熟悉的紫檀木匣吸引。原身记忆中,那是她及笄那年,父帅亲手雕了送给她的,后来她顽皮,又送还给了父帅,说:“爹爹,这匣子雕得这样威武,女儿家的小玩意儿哪里配得上?您拿去装虎符正好!”父帅当时哈哈大笑,珍重地收下了。
父帅……会用这个匣子,装什么呢?
霍云昭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走过去,发现匣子并未上锁。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打开了匣盖。
里面没有兵符,只有一沓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信笺。最上面一封的信封上,是她熟悉无比的、父帅那刚劲有力的笔迹:
【爱女云昭亲启】
泪水瞬间模糊了霍云昭的视线。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下面露出的第二封、第三封……每一封的信封上,都写着同样的字迹,同样的称谓。只是墨迹的浓淡和纸张的磨损程度略有不同,显然是在不同时间写就的。
她拿起最上面那封,也是最新的一封,指尖发颤地展开。父帅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映入眼帘:
“昭昭吾儿:
见字如面。
父不日将再赴北疆。此行凶险,远超以往,然,守土卫疆,将军之责,万死不辞。
若父不幸,未能归还,吾儿勿悲。你自幼聪慧坚韧,胜似男儿,父心甚慰。唯愿你谨记:霍家儿女,脊梁不可弯,风骨不可丢!
书案右下暗格内有父留之物,若……若真至那一日,可取而观之,或可助你明辨是非,护佑自身。
父擎宇绝笔”
信笺从霍云昭颤抖的手中滑落。她扑到书案前,按照指示摸索着,果然在右下角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轻轻一按,一块木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不大,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旧册子,以及一枚触手冰凉、刻着“听”字图案的玄铁令牌。
霍云昭深吸一口气,先拿起了那本册子。她颤抖着翻开,父帅那力透纸背的笔迹,只留下了寥寥数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京城‘听雪阁’阁主玄明先生,乃父挚友,曾任我军中军师,可信赖如父。无论吾儿作何选择,皆可寻得一线生机。】
目光触及“无论吾儿作何选择”这几个字时,霍云昭的泪水瞬间决堤。在这生死关头,父帅留给她的不是沉重的家族使命,而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深沉、最无私的爱护——无论你选择怎样的路,父亲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这寥寥数语,比千言万语更让她心碎,也让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小心地收起册子,又拿起那枚飞虎令牌。这,想必就是信物了。
听雪阁……玄明先生……父帅麾下前任军师……
这一个个名字,为她漆黑的前路,点亮了一盏清晰的指路明灯。
“父帅,女儿明白了。”她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轻声却坚定地说,“您的生机,女儿接下了。”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福伯惊慌的喊声:
“小姐!小姐不好了!宫里的天使又来了,这次是、是带着贵妃娘娘的懿旨来的!指名要您即刻前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