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熙春楼三楼,“听雨轩”雅阁。
金鹊娘子早已端坐其中,面前一壶上好的密云龙茶汤正沸,烟气袅袅,衬得她神色莫辨。她指尖轻叩桌面,耐心等待着那个搅乱她一池春水的对手。
门扉轻响,被小二推开。
金鹊娘子抬眸望去,准备好的、带着几分威慑力的冰冷表情,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骤然凝固,化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
进来的竟是一位少女。
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着一袭并不张扬但用料极佳的藕荷色襦裙,发髻简单绾起,簪着一支白玉簪,通体气度清雅灵秀,眉眼间透着聪慧,一看便知是好人家里精心教养出的闺秀。
这就是《内探录》的掌事?那个让她屡屡受挫、损及颜面的对手?金鹊娘子几乎要怀疑那婆子传错了话。
容南兮也在同时打量着她。眼前这位女子明艳照人,气场强大,那份历经世事沉淀下来的冷静与锋芒,是自己所不具备的。她稳住心神,上前一步,敛衽一礼,声音清晰而平静:“金鹊娘子,久仰。在下容南兮。”
“容南兮?”金鹊娘子迅速收敛了讶异,恢复了她那无懈可击的、却带着疏离感的笑容,“原来是容翰林家的千金。真是……令人意外。”她抬手示意,“请坐。”
茶水斟上,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碰撞。
“容姑娘,”金鹊娘子率先开口,语气听似客气,却暗藏机锋,“明人不说暗话。你《内探录》近来的手笔,可是让我相思驿颇有些为难。一些不上台面的消息,经贵报一传,街知巷闻,让我在几位老主顾面前,很是失了几分颜面。”
容南兮端起茶盏,并未饮用,只是借着动作思忖一瞬,随即迎上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娘子言重了。《内探录》所载,无非是市井百姓欲知之事。信息如水,堵不如疏。即便没有《内探录》,也会有其他渠道流出来。娘子经营多年,当知此理。”
“好一个‘堵不如疏’!”金鹊娘子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容姑娘可知,信息亦有高下之分,轻重之别?有些事,只能在特定的圈层里流转,方能体现其价值,也能控制其影响。而贵报所为,如同将珍馐美味倒入大锅杂烩,人人可分一杯羹,却也坏了食材本身的味道,更搅乱了宴席的规矩!”
她的声音渐锐:“我相思驿维护的,正是这份信息的‘价值’与‘秩序’!而贵报,却在破坏它!”
容南兮放下茶盏,眼神也明亮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娘子所说的‘价值’,是将其束之高阁,成为少数人用以博弈、牟利的工具。而我以为,信息的真正价值,在于流通,在于启蒙,在于让更多被蒙蔽的人看清真相,哪怕只是家长里短的真相!娘子维护的是精英的‘特权’,而我追求的,是市井的‘知情’!”
“特权?”金鹊娘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冷嘲,“没有这份‘特权’,何来资源与力量去真正做些事情?容姑娘,你的‘知情’,除了满足庸众的猎奇心理,引发不必要的混乱,还能带来什么?天真!”
“若能带来一丝警惕,一点反思,便是有益!”容南兮毫不退让,“难道只因可能引发混乱,便要让所有人永远活在粉饰的太平里?娘子助人结姻缘,难道不也是为了让身处其中的人,能多得一分清醒和选择?为何到了信息一事上,便如此双标?”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个斥对方破坏秩序,天真烂漫;一个批对方垄断信息,固守特权。理念之争,寸步不让,雅阁内的温度却仿佛因这激烈的交锋而升高。
然而,在这看似水火不容的争辩中,一种奇异的感知却在两人心中同时滋生。
金鹊娘子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虽小却思路清晰、立场坚定、甚至敢与自己正面交锋的少女,在最初的轻视和恼怒之下,一抹不易察觉的欣赏悄然浮现。这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有的胆识和见识。
容南兮也同样感受到,金鹊娘子并非蛮横霸道,其思维之缜密、逻辑之强悍、维护自身领域的决绝,都让她暗自心惊且佩服。这是一个凭真本事在男人世界里杀出血路的女人。
她们是一类人。同样聪明,同样有决断,同样在用自己选择的方式,试图影响和改变一些东西。
激烈的争论渐渐平息,不是因为说服了对方,而是因为都看到了对方理念背后的合理性与力量,也看到了彼此的底线和坚持。
金鹊娘子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僵持的沉默,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商业式的冷静:“罢了。与你争一日之短长,亦是徒劳。你毁我独家,损我利益,此事不能就此作罢。”
容南兮也冷静下来,知道该进入实质性谈判了:“娘子意欲何为?”
“既然你坚持你的‘流通’,”金鹊娘子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那好。我们可以划定范围。哪些家族、哪些层面的消息,是我的‘禁区’,你的人不许碰,碰了,我便有办法让你付出代价。相应的,在此范围之外,我不过问。甚至……”
她顿了顿,抛出诱饵:“有些无关痛痒、却又足够让你《内探录》销量大涨的消息,我可以定期‘喂’给你。但有一个条件——消息的来源,必须永远模糊处理,绝不能牵扯到相思驿。”
这是一个典型的金鹊式方案:设立边界,保证核心利益;同时以利相诱,化敌为“合作”,将不可控因素纳入可控范围。
容南兮沉吟片刻。她知道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硬碰硬,现在的《内探录》绝非根基深厚的相思驿的对手。
“可以。”容南兮点头,“但‘禁区’的范围,我们需要详细界定。且你提供的消息,我有权判断其真伪和价值。”
“自然。”金鹊娘子颔首,露出一抹算是达成协议的表情,“具体细则,我会让人与你的人接洽。”
茶已微凉。
两人同时起身,第一次正式会面就此结束。没有握手言欢,但空气中那剑拔弩张的敌意已悄然转化成为一种带着警惕的、彼此认可的微妙平衡。
她们一前一后走出听雨轩,一个明艳大气,一个清丽灵秀,背影却同样挺拔决绝。
她们都知道,今日之争,并非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她们是敌人,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困境与选择的同类。未来的临安城,因这两位女子的并立,注定将更加风起云涌。
此后两年间,容南兮与金鹊娘子之间达成了一种危险而精妙的平衡。她们如同两位绝顶高手,各自划定了势力范围:金鹊娘子牢牢掌控着顶级豪门最核心的**与政治联姻的通道,维护着她的“信息特权”;而容南兮的《内探录》则在其默许甚至偶尔的“投喂”下,深耕市井八卦与社会新闻领域,蓬勃发展。她们心照不宣地遵守着那条无形的界线,虽有竞争摩擦,却再无正面冲突,甚至在某些时候能感受到一种来自对手的、冰冷的“默契”。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让临安的信息场域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介于秩序与混乱之间的蓬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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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