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灵离开王府时,带了满满两罐肉,她甚至拎不动,由王府侍卫帮忙送回来的。
秦叔交给她时,云灵的表情比坠崖那天都震惊,她坐在石凳上,笑得眉眼弯弯,“告诉老夫人,不必如此。”
秦叔抹把汗,脸上表情也不太好,“老夫人没有邀请**柔,是世子做主,邀请了国子监的同学,云小姐也跟来,没想到在宴上闹出这些事,惹您不开心了。”
说到底,今日宴会为了让陆羡和云灵见一面,其他人都是顺便邀请,没想到反而让云灵不高兴。老夫人气得饭都没吃下,知道云灵孝顺守礼,绝不可能让老人家道歉,只好私下让管家送些东西,把话说开。
“我知道,老夫人对我好着呢,”
云灵悄悄眨眼,“而且她也讨厌白家人。”
她看见了,**柔行礼时,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她差点当场笑出声。
看出对方并未误会,秦叔松口气,在宴上闹出这样的事,王府难辞其咎,但心里也愈发讨厌**柔。
他郑重开口,“老夫人说,今日之事谁对谁错,她都看在眼里,您想怎么做,怎么决定,都行。”
“当然!”大小姐理直气壮接受,但半晌后,又别别扭扭有点脸红。
老夫人的意思是,她若是责怪陆羡,想解除婚约,对方也完全支持,竟完全没有包庇或者帮亲不帮理的意思。
比陆羡轻飘飘一句给她赔礼,不知强出多少倍。
闻老夫人如此真诚,大小姐难得收敛脾气,点点头,“多谢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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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宴会结束,隔壁王府再也传来什么消息,大抵是还在愧疚,同时怕她误会,秦叔也解释道,一个月后还有殿试,陆羡他们早早回了国子监。
人都不在,云灵懒得想那些事,而且,她也没时间,因为手下的账房终于核查清楚部分账本,小谷来汇报时,眼角眉梢都透着高兴。
云灵看见她的表情,惊讶道,“看你的样子,大概是赚了?”
“对,还赚了不少呢!”小谷指着最顶上的账本,“是柳叔手底下的布庄。”
云灵这次是真的惊讶到了,“布庄?”
柳逢川能做到江南首富,真的很有经商头脑,懂得什么叫物以稀为贵。柳家制造的布料,除了仅供宫里的云锦,大多运去海外,或者卖给宗室。
但是,柳老板也没忘记初心,为了让大缙每人都有衣服穿,他私底下还有一些铺子,以其他商号的名义,在各地卖价格低廉的布料。柳叔的铺子就是其中之一,不亏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赚钱。
小谷显然也十分好奇,翻开账本指给小姐看,“账本里写着,柳叔还做其他生意,卖一些丝绸,但价格非常高,远超其他铺子,不知怎么做到的。咱们去看看吧!”
最后一句话暴露了她的想法,柳叔、小谷父亲都是战乱时柳逢川捡到的孤儿,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感情极好。这些年一直保持着通信来往,小谷还收到过柳叔送来的拨浪鼓呢。
大小姐几天没出门,也很跃跃欲试,极力克制脸上的期待,骄矜点头,“那好吧,备马。”
一路逛吃逛吃走到浩然门大街,也就是官街,如今羲京最繁华的街道。马车丝滑拐弯,转到旁边的布市胡同——没办法,官街租金真的很贵。
云灵刚下马车,惊讶地发现,柳叔铺子里全是熟人。传说中在国子监备考的陆羡、杜辩,以及云间诗阁老板裴斯钦。
裴斯钦最先看到她,不失礼节地颔首,陆羡顿了顿,轻声开口,“云小姐怎么来了?”当然,杜辩照例看她不顺眼,哼一声转过头。
众人让开,云灵才看见铺子中间跪着一个青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老板模样的人,大概就是柳叔,则拿着扫帚,气喘吁吁站在旁边,看容貌两人应该是父子,似乎刚大吵一架。
柳叔听见声音后,显然意识到云灵是谁,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主事之人,十分自然地开口,“孙小姐您来了!快教训教训这臭小子,他竟然没去参加会试,真是气死我了,”
说完,柳叔就捂着心口打哆嗦,那少年也顾不得下跪,蹭一下起身跑到隔壁,“大夫大夫快来,我爹又不行了。”
柳叔脸色陡然好转,“死小子,谁不行了!”
把脉、施针、嘱咐以后别生气,大夫显然来过很多次,已经熟悉这一套流程,而一片兵荒马乱后,云灵终于搞清楚事情的经过。
柳喜之,也就是柳叔的儿子,在中了乡试后,没去参加前几天的会试,他理直气壮解释,“中了会试就得做官,我不想做官,我喜欢做生意。”
柳叔在旁边大口喝药,眼看又要拿起扫把,被众人劝住,他只能捂着胸口怒道,“生在福中不知福,你老子想做官,还做不成呢。”
自古以来,商人不能参加科举,大缙却开了先例,自然还是因为打仗。柳逢川等大商人捐衣捐粮,先帝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特意开恩典,允许下一代以民生的身份进入国子监,也可参加科举。但如今战事结束已久,当今圣上随时可能取消这则政令。会试三年一次,三年后,未必没有变数。
“但这次也不是完全没机会,”裴斯钦道出来意,他们三人听说朋友没参加会试,急忙想出了一个办法,“柳兄还可以凭借国子监上舍生的身份,直接参加殿试。”
三人中,杜辩与柳喜之关系最好,也最着急,“三舍法虽不如贡生,但一样能做官,跟我们回去吧,别再逃课了。”
经由两人提醒,云灵才想起来,国子监还有三舍法。
国子监的学生分为上中下三等舍生,其中上舍生可以直接做官,或者免除会试直接参加殿试,但前者只能分到无实权的小官,后者殿试成绩降等。能成为上舍生,都是有本事的读书人,自然不屑于此道。因此,很少有人提起三舍法。
柳喜之显然也忘记这事,他刚刚挨了揍,这会儿疼得嘶嘶哈哈,听到朋友的话,却坚持道:“谢谢你们,但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很喜欢做生意,也只想做生意,我不去参加会试时,便已经决定好了。”
柳叔才得到一个好消息,见儿子如此固执,差点又气过去,只能求助地看向云灵。
清官难断家务事,而且大小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清官,但还是努力主持场面,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手捧着手炉,认真询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喜欢做生意?”
提到自己喜欢的事务,柳喜之眼睛都闪闪发光,他指着小谷手里的账本,得意洋洋道,“孙小姐,您今天来,是因为布庄的收益吧?账面翻了几十倍,是因为我开了个当衣铺。”
柳喜之来国子监后,逐渐发现,不止穷苦人家缺衣服,一些官位较低的官员,家中也是缺衣服的。
这事要从很久之前说起,先帝早年时期,普通人家一件棉衣,抵得上家里小半年收成,是先帝下令江南地区种棉花,才让老百姓穿得上冬衣,也帮边关战士打赢了漠北。
普通冬衣价格下来了,但丝绸价格依旧居高不下,毕竟江南最好的绣娘,也要绣上一整个月,才能做出一件官袍,所以尽管是官员,也买不起太多好衣服。
偏偏官员、他们的夫人和小姐,平日少不得参加一些宴会或红白喜事,都要穿上体面衣服,这该怎么办呢?
柳喜之想到,“我可以租衣服啊,柳家最不缺布料了。”
羲京不是没有当铺,但一件衣服典当再赎回来,亏损至少一半银两。但在他的铺子,只用少少的银子,就能租一件丝绸衣物,不是很划算么?若是老爷夫人们有要求,还能加一点工钱,做出独一无二的衣服,保准不重样。
这个生意推出后,他先在国子监试验一段时间,果然很受欢迎,又逐渐扩大到整个羲京。柳喜之还推出以旧换新之类的点子,如今不少夫人小姐们,都会来他的铺子,生意排到几月后,他已经计划在官街开一个新铺子。
可以说,他仅用两年时间,赚到他爹十几年赚的银子,哪怕柳叔铺子并不以赚钱为主,这个成绩依旧十分惊人。
云灵开始只是象征性点头,越听越认真,最后甚至想给对方鼓掌,她也这么做了,“不错。”
柳喜之也很骄傲:“我还有其他法子呢,只是时间不够,再等一两年,保准让柳家布庄更上一层楼。”
云大小姐:“请细讲!”
眼看两人一拍即合,话题越来越偏,陆羡不得不开口,他诚恳规劝,“柳兄寒窗苦读十载,怎可玩物丧志,忘记忠君为民的本心。”
柳叔跟着点头,显然十分赞同,而柳喜之满脸无奈,他已经解释倦了,“可我的本心,从始至终都是做生意啊。”就连去国子监,都是为了扩展顾客。
陆羡也很替朋友担心,一再劝道:“行商坐贾,终归不是正途。”
柳喜之何尝不知,哪怕他不觉得商贾有问题,可天下人不这么想,他无力地垂下肩膀,而在一旁安静坐着的大小姐:???
不是,做生意怎么了,吃你家贡米了?你家贡米没准还是我们柳家种出来的呢!
云灵腾一下站起来,眼看要加入辩论,门口的摇铃响动,小厮掀开帘子,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进,一瞬间,连铺子都显得狭小。
屋里众人陡然噤声。
裴斯钦不动声色退后一步,但大家都不怎么意外,因为杜辩也在偷偷向后移动,试图不被发现,只有陆羡不得不上前:“父亲。”
摄政王扫视众人,冷淡的视线最后落在陆羡身上:“国子监先生说,你今日没去上课。”
陆羡硬着头皮回答,“是,我们今日来探望同学。”
闻予行点点头,“还有不到一个月殿试,你可自行定夺。”
虽然摄政王没说什么,但陆羡等人还是满脸愧疚地离开,返回国子监,裴斯钦也行礼告退。
铺子剩下柳叔父子,两人紧张又局促,手脚似乎都不知放在哪,只有云大小姐,不仅不慌,还叭叭叭开始讲述刚才的事。
柳叔太感动了,老泪纵横,没想到孙小姐这么重视这件事,甚至告诉了当今摄政王,那可是摄政王。而孙小姐本人……当然是想告状啊!
云灵:再说一遍,做生意的招你惹你了!
闻予行看小姑娘手舞足蹈讲完整件事,沉思片刻,只对柳喜之说了一句话,“古有陶朱公散尽家财救国救民,也有吕不韦奇货可居鸩酒封喉。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柳喜之想想自己做的事,沉默了。
云灵则因为得到了她想要的话,满意地抱臂点头,闻予行却抬眼望过来,慢条斯理道:“你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么?”
云灵:“……”啊啊啊,她怎么忘了,她也是逃课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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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