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魏仪过世后不久,她背着绣竹和沛兰出了院子。
挹芳园位于长宁侯府西面,布置得错落有致,园中树木葱郁,湖畔立有假山,上面缠绕着层层叠叠的藤蔓。
万籁俱寂,她独自倚在假山的石壁上,望着湖面出神。
直到脚步声渐进,听着大概有三四个人,其中还夹杂着魏向婉说话的声音。
她心想此时若是出去定然会撞上,不如再等一会儿,等她们自行离去,便呆在原地并未动弹。
不过她料错了,她们沿着她走过的路绕进了假山里。
这便是避不开了。
四目相对中,同行的姑娘问魏向婉:“这是谁。”
“是我姑妈的女儿。”魏向婉冷淡地回答。
“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你姑妈从吴山郡带回来的那个表姐?”那姑娘继续发问。
魏向婉却不理会,径直问她:“你不是在守孝吗,不在房里哭,跑园子里来作甚?”又像是想到什么,越发恶狠狠,“我就知道,不是我姑妈的嫡亲女儿就是靠不住,只会耍心机,得了长辈们的疼爱,如今人一走,连表面功夫都做不来,真是枉费我姑妈对你百般宠溺,你这良心竟是给狗吃了去不成。”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何你这般不喜我,我们并无任何嫌隙。”她缓缓问出,“难不成,你真的就只因为去年大太太来清疏院之时先将那块莲蓉马蹄糕递给了我而耿耿于怀吗,直至今日也不肯放过。”
“我就是讨厌你,你一来,所有人都围着你们转,祖母便算了,母亲一向是最疼我的,从来都不会呵斥我,可是那日,母亲竟然为了你们责骂我,你可知道,那日回去之后母亲说我做得不妥当,让我抄了整整两日的书!”
“可是你既知我并非母亲亲生,就该明白大太太和老太太待我客气全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哼,可你们是从吴山郡搬来京城长住的,算哪门子客,你们一来,祖母整日围着你们转,母亲也是,三不五时就要去清疏院,买了我爱吃的莲蓉马蹄糕也要先给你们。”她尤不解气,“还有,你送的那些东西我根本就不想要,我才不稀罕什么簪子镯子,我要什么首饰没有,便是没有,同母亲说一声,她也会为我寻来的,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却还想以此来收买我,你说,你虚不虚伪,可不可笑!”
魏向婉越发大声,双手已经拉扯到她身上,但脚下不稳,掉到了湖里。
“三姑娘落水啦!”
“快,快拉上来。”
她们身边的奴仆反应过来,大声呼救,一面伸手欲拉魏向婉上来。
嘈杂声更响,是大太太领着来做客的女眷们匆匆赶来。
几人费力将魏向婉拉起来。
“母亲,姜文昭她……”魏向婉一上来便向大太太告状。
大太太厉声打断:“婉姐儿!你先回房去,这儿有母亲。”
魏向婉看了眼大太太身旁的其他女眷,乖乖跟着刘嬷嬷走了。
“昭姐儿,刚刚出了何事,隔着老远就听见了。”大太太伸手抚平她被魏向婉弄乱的妆发,“头发都乱成这样。”
大太太看着她,目光灼灼。
她便知道自己该怎么说:“适才我想到母亲,哭得有些失态,三妹妹过来安慰我,为我擦眼泪,不慎掉落湖中。”
大太太满意地笑了一下:“沛兰和绣竹呢,怎么没跟在身边?”
“我让她们不要跟来,我想一个人待会,这儿清静。”
“这也不像话,哪有奴才放主子一个人在外的,忒不像话,她们是你从吴山郡带来的,我也不好多说,只是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
“大舅母,都是我不懂事,您别怪她们。”
“行了,今儿累着了,先回院子吧。”大太太又细心嘱咐了她几句话,便带着一行人离开。
她走到刚刚的地方,捡起一颗五彩石子,刚刚这颗石子击中魏向婉的腰部,她才身子不稳掉下去,她看得很真切。
她绕着假山走了一圈,左右观察,并未发现异样,也并未出现人影。
她有些疑惑,难道是石子自己掉下来的?
一转头,看到一个少年站在她前面。
“多谢你刚刚出手,我看到石子打中她。”她急忙道谢,“不过不知您是府上哪位客人?”
“我叫谢云川,我并不是长宁侯府的客人,我来府上查事,她吵得我头疼,我听不下去,只能出手打断。”谢云川语带温柔,而且句句都有回应。
“谢云川……”京城叫谢云川的似乎只有那一位,她在长辈口中也是听过的,“是平西王的世子吗?”
可是,不是说平西王世子暴戾凶狠,满京城没有几家府上的哥儿没被他打过,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与传说中不一样呐。
看到她的神色,他似乎明白她心里想的什么,了然地问:“怎么,想到那些关于我的传闻,害怕了?”
她摇头。
……
“姑娘,你在想什么?该用晚膳了。”
沛兰的一声轻唤将她从回忆中唤醒。
这几日天气转冷,她又感了风寒,拖拖拉拉一直不见好,已经休养许久,今日定国公府沈大太太过寿她都没跟着大太太去。
不过也好,沈大太太过寿,大约是要碰到沈依蕤的,思及那日在容香记水粉店的事儿,她觉得此刻卧病在床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病中多思,这两日她难免想到与谢云川相处的日子。
他应是已经到了九江郡,也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何时才能够回京。
“姜姑娘,大太太请您过去寿正堂。”大太太院子里的丹薇急急跑来,未进门话已经传到她耳中,却是叫她去老太太的院子。
绣竹忙开口:“我们姑娘正病着呢,还未好全,怕是下不了床。”
丹薇皱眉:“姑娘的病反反复复,一年总要有几个月,想来是老毛病了,应是无大碍的,况且既是太太来请定是有要事的,姑娘还是去吧。”
绣竹还欲再说,她打断:“绣竹,给我梳妆。”
她又推拒不了,何必多费唇舌,也不知究竟是何事。
“烦请姐姐先回去禀告大太太,我梳好妆便过去。”
沛兰上前来扶她下榻。
丹薇点头:“那姜姑娘快些吧,好些人等着呢。”说完,一溜烟小跑出门。
还未进寿正堂,魏向婉的哭声已传得好远。
“婉姐儿莫哭了,你莫担心,娘定会帮你想法子的,娘已经去信给九江郡你外祖母家,你先去九江郡待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你再回来,届时大家就都记不得了。”
“真的会忘了?”是魏向婉带着哭腔的声音。
“那是自然,怎么,你不相信娘吗?”
这是大太太在哄她;“不过,这次你与昭姐儿同去,两个人要和睦共处,可不能再有之前的事,你可听明白了?”
“我知道的,娘,我这些时日一直很乖的……”魏向婉话未说完,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与沛兰面面相觑,这是要把她和魏向婉一起打发去九江郡,魏向婉出了何事,今儿中午才高高兴兴同大太太去定国公府赴宴,怎么晚上回来便是这般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不过一会儿,两人收起面上的疑虑迈步进门。
众人看到她进去,一下子止了声。
炕上,大太太搂着哭成泪人的魏向婉,老太太坐在她们对面亦是满脸焦急。
未等她行礼,大太太招呼她过去身边坐下:“昭姐儿来了,叫你来是有事要同你说,今儿你三妹妹去参加定国公府沈大太太的寿宴,同沈大姑娘两个人起了争执,席间闹得有些难看,那沈大姑娘还闹着说不肯罢休,我想着便让她去九江郡她外祖家住几个月,让她避一避,免得和沈大姑娘再有些争执,流言纷纷扰扰的,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老太太望着她的眼神慈爱关切,接着道:“但是让婉姐儿一个人去,我与你大舅母心里都放心不下,依你大舅母的意思,便让你陪着婉姐儿去她外祖家,我想着你们姊妹一向要好,你刚进府那段日子婉姐儿就常来寻你,两个人若能在九江郡作伴也是极好的,你的意思呢。”
“好。”她毫不犹豫便应下,毕竟刚刚在外头大太太已经是定好了主意,眼下不过是叫她来知会她一声罢了。
“明日一早便出发吧,此事宜早不宜迟。”大太太急忙插话,“昭姐儿今儿晚上记得让丫鬟们整理行囊,这一去要住好些日子,可别漏了什么。”
“我晓得了,大舅母,沛兰一向稳重,想来是不会出疏漏的。”
这事儿说定了,老太太瞅着她有些苍白的面色关心道:“脸色还是这么白,吃药了不曾,怎么一直不好,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
她微微扯起嘴角:“一直有吃药的,您别担心,不碍事的,只是今儿我妆淡了些。”
老太太忙道:“那快些回去歇着,待会我叫人把我库房里那些丸药给你送去,你一路上记得用,这是当初特意请老神仙配的,说是能养神。”
她乖巧应下。
回到清疏院,绣竹听闻明日要启程去九江郡气得直掉眼泪:“明知姑娘病了,大晚上的还来叫姑娘出门,不过就是让我们陪着她们三姑娘去那什么九江郡,哪里就非要姑娘巴巴地赶过去了,派个丫鬟过来说一声就成,眼见着病快好了,这一下,明儿又得加重,当初还不如太太一走就回吴山郡,咱们老爷太太给姑娘留那么多银钱,哪里就活不下去了,总好过在这宅子里寄人篱下受人白眼,说起来呢还领着月钱,好像占了她们多大便宜一般,太太在的时候都是自个儿出钱贴补,更别说现就姑娘一人,反正姑娘你再怎么谨小慎微也讨不得好。”
沛兰叹气:“哪就这么容易,吴山郡宅子都空着,魏府怎么肯放姑娘一个人回家,这是要遭人唾骂的,便是姑娘真回家了,到时姜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上门来咱们怎么躲……若是大爷没失踪就好了。”
她也跟着安抚绣竹:“其实,我自个儿也想去九江郡的,并非她们勉强我。”
因为谢云川说他要去九江郡。
但也不只是因谢云川,还有另一桩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