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历史 > 昭烈皇后的碎碎念 > 第82章 闲中忧思绕 乐中苦情藏

昭烈皇后的碎碎念 第82章 闲中忧思绕 乐中苦情藏

作者:绳儿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07 18:41:30 来源:文学城

乍然闲下来,我的胃口倒是大增,尤其馋肉,每日不到膳食,就馋得坐立不安。幸而瞿冲虽已身居将职,倒还认我这旧主兼救命恩人,竭尽所能供应饮食,并特派幸存的几名武师任我差遣。

就这般胡吃海塞三日,我忽感腹痛不适,竟是迷路三月的月信,终于舍得回门。

说来,往日月信将至,我也会馋肉。可它许久不来,我竟对这些妇人习以为常的琐事日渐生疏,若非起身时发现凳子上的血污,怕是得红着屁股出门。

月信骤来如血崩,薛神医又不在身边照料,我疼得浑身直冒虚汗,一连三日都出不得屋门,害得樊宝骏误以为我又生重病,愁得茶饭不思。

直至第四日,疼痛才有所好转,我却因日白卧床过久,夜里难以入眠,百无聊赖取来断簪,握簪沉思,又不禁烦忧满怀。

这一年多来,我远在西北路,只知陈显祖那杀才误事,却不知京畿路的战况更为艰险憋屈。

江慷胆怯移驾便罢,听闻自柴济北上,主和派的臣子再度占据扬州的小朝堂,求和的呼声愈大。而江慷本人,虽不明确表态,却躲在扬州的行宫内寻欢作乐,全然不顾北方半壁燃火。

北军浴血二载,死伤无数,如今已是怨声载道,军心颓靡。若非柴济及时携军粮赶来,西京的战线恐怕早已崩溃。

这作画的老九昏庸荒唐,不堪社稷之重。偏生贼老天歹毒,既要为大梁留一线生机,何苦挑这一颗烂桃?照此以往,大梁恐怕要步江左后尘,只能苟存半壁,百年而亡。

不,恐怕还不如。彼时江北诸胡争权,自顾不暇。而今,除非北辽自内分裂,不然,大梁连苟存半壁,都是痴心妄想。

西京,不能丢;东京,定要复;河北两路,决不能沦陷敌手;幽云九州,也必须收回。不然关隘缺失,大梁依旧是敞胸露怀、卧于床榻的弱质女流,只能源源不断缴纳岁币、养肥贼邦,以此换取毫无保证的和平。

欲成此业,我必须迎归江恒。只要他能归国,凭他赈济疫灾、勇赴国难的功绩,不愁无人拥护。

怀玉很乖,但是怀玉不成。他默默无闻,于大梁百官、万千将士、天下百姓而言,根本是查无此人。

只要猫儿不成,兔儿,就是忠诚可靠的帮手。

五岁看老,兔儿始终有一丝呆气难改,是个有傲骨、重情义的好汉。即便他夹存私心,只要我坦诚相待,说不准,还能先手将他一军,掐灭他的歪念。

如此一想,我倒是后知后觉,不该动刀威胁。虽是将试探藏于挑弄之中,可万一挑破底线,他将我视作第二个唐德勋,那我真是后悔都没处哭去。

可回想当夜的情形,回想指尖拂过胡茬时涩痒的触感,回想那只臂膀环在腰上的力道,回想他引颈就戮的傻样,回想他脖颈上跳动的青筋,以及那丝淡淡的、夹杂着酒香的汗味,我忽觉一阵意犹未尽的亢奋,仿佛有一匹高大雄健、骨匀蹄坚、油光水滑的烈马在眼前肆意奔跑,每跃一步,丰满的肌肉便在紧实的皮肤下汹涌颤动,新鲜的汗水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哪个爱马之人抵得住这等诱惑?

这时,我忽感手心一疼,这才发现是不经意握紧断簪,断口戳到掌心。

鬼月信,每逢这几日就易躁动。

我讪讪收好断簪,忍着腹中的疼痛与恼人的遐思,勉强睡下。

“闭门养病”的几日间,战局竟然出现转机。

元、柴二肱骨坐镇西京,犹如定海神针,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局势。各路军民如百川归海,陆续集结,终于保住孟津,进而在河清、河阳二镇取得胜利,夺回了黄河上游的控制权。

其间,垣曲告急,瞿将军前去支援,不足十日,他便返回渑池,喜称王屋山中有一支义军相助,火烧敌军粮草,禁军抓住战机,发动反击,辽中路军已无奈退回襄汾。

其后,元公泽及时调遣关中路军夺回解县,堵住了辽中路军南下的要道。

如此一来,辽东路军独木难支,只能将防线收缩至东京。

瞿将军返回渑池后,并未因一时之胜而懈怠,继续养精蓄锐操练军伍,并不时巡视境内镇压贼匪,甚至还在县城内开设有慈幼堂,收容战乱中的孤儿寡母。

我自旬邑而来,沿途搭救了十来个无家可归的妇孺,便也将他们安置在此,偶尔探望。

瞿冲得知此事,前来与我商量:“昔日王爷开设善堂,聘请专人教授谋生之计。无奈瞿某一介粗人,实不知如何帮济妇孺,不如请夫人代为照管?”

“你是粗人,难道我是细人?原先我也只会开武行啊。”我无奈摊手,愁叹一声,“兵荒马乱的,大概也找不到绣娘、厨娘教授技艺,这些技艺学来也无用。赤霄军倒是接收女兵,不过只收军属。民妇不通兵事,身板良莠不齐,胆子也小,不好训练。”

言罢,我二人沉默为难,不约而同唏嘘怀念起靖王来。

不过既有瞿将军嘱托,我也费了些心思,对那群妇人仔细考察,大致比照谦从分队,分派浆补衣裳、灶饭搬运等杂事。治众如治寡,一旦曲制形成,诸事倒也便捷许多。

母亲们事务缠身,那帮小儿无人照管,却又成问题。丫头还好,小子天生不老实,在慈幼堂打闹便罢,竟还有人偷盗生事。

慈幼堂是瞿将军开设,渑池县吏不敢吱声,直到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子当街哄抢粮食,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终于传到将军耳中,气得向来稳重的汉子面红耳赤,拍桌怒骂不已。

然而将军欲严惩,却奈何不得母亲们垂泪求情;欲驱逐,却又不忍孤儿寡母流落荒郊。

最终还是我提议,将七岁以上的小子全丢军营里操练去,又让江怀玉仔细挑几个与樊宝骏年纪相仿并且身底强健、性子老实、家有姊妹的孤儿,由他亲自带着樊宝骏,与孤儿们一同练习武艺。

江怀玉倒是时常与瞿冲打照面。纵使他这两年饱经磨难,面貌身量已有变化,然而师父岂会认不出徒弟来?只是我不引见,瞿冲沉稳谨慎,便也不打探,见面只作颔首示意。至于曾在我肚里的小小仙儿,他更不曾打探,言语之间,似乎还误以为我将它藏匿在别处抚养。

由他这态度,我便知他可助我大业,于是更加信赖。

就这般闲中带忙,时日一晃而过。

十一月六日,赤霄军抵达渑池。我闻讯,急忙出城迎接,但见众将士满面风霜、劳顿不堪,许多人的鞋底都已裂开,只能以粗布裹住双脚,沾满泥泞的布条渗出斑斑血迹,瞧着心疼。

樊宝玉领头在前,也是疲乏万分,沉重的兜鍪挂在马鞍上,乱发随意扎束,好似一蓬稻草。

见我策马靠近,他板脸打量好几眼,忽而眼神一亮:“啊,是妹妹。”

瞧他这傻相,我便知他的失忆症毫无好转,满心欢喜转为烦忧。

这时,唐远躯马上前,微微颔首:“气色见好。”

他的仪容较樊宝玉略好,鹰目虽含疲惫,却依然有神。与我打过招呼,他的视线又落向我身后,不见江怀玉,登时面罩不悦。

我急忙收敛忧色,点头道:“你们辛苦,我成日闲得闹慌。先在渑池休整一日,整肃好军容,再向元副帅复命吧。”

数千疲惫的将士尚在列队等候,唐远只能暂且放下私逃的外甥一节,传令扎营,而后与樊宝玉一同入城,与瞿冲会面。

瞿冲早听我说过赤霄军的丰功伟绩,深感敬佩,因而待他二人甚为客气。樊宝玉虽还不记事,不过我陪同在旁,观他装模作样“冒充”大将军,再有唐远及时接话,二人配合默契,倒也瞧不出蹊跷。

其后众人灶饭歇息,我找瞿冲要来两车军靴,与敦石头拉去营里分发。

男儿说讨嫌,那是罄竹难书,说可爱,倒也可爱得紧。有新靴,有热饭,众将士无不欢欣鼓舞,纷纷唤着“三哥”与我招呼。无奈天气见寒,不然他们还能轮流去河沟子里洗澡,彻底纾解疲乏。

行军路上,娘子军医特受照顾,搭载粮车而行,因而体力尚得保存。饭后略加休息,她们便在薛、冯二人的带领下,替双脚磨破的将士敷药并更换绷带。

良好的医疗,是一军战力无形却强有力的保障。无奈她们皆是女儿身,既不能入军籍,更受不得勋,连所谓的“医军营指挥”,也是我口头所授,只能靠明澄在军册上做文章,挪些军饷分与她们。然而赤霄军时常收不到粮饷,孙七贵的生意也无奈终止,连这一丝微薄的补偿也难给予。

众将士深知她们不易,更为尊重,加之医军营指挥乃是牛指挥爱妻,因而再无人敢不长眼色,借机轻薄,甚至连谁嘴欠开荤笑话,都会遭同袍鄙夷。与之相对,娘子军医得将士礼敬,纵使劳苦,也无多怨言。

女谦从亦是同理。更何况她们既是军属,也是战友,谁再敢打老婆,身边的兄弟便先看不过眼。殴妻的恶习,终是在我多方施策之下,彻底止住。

樊三在小子堆里混到大,男女各沾一半,两头的心思也略知一半,调和阴阳信手拈来,无奈却不擅长处理女人间的矛盾。

四下慰问一圈,我私底下找来冯真娘,得知张九儿已秘密落胎,略微休养过后,便老老实实去往兴翔府,期间再未闹过事。

我也不知此事是否算稳妥处置,更烦忧该如何与樊宝骏圆谎,闷头行至唐远帐前,见江怀玉立在帐外,低头罚站。

这兔子!仲冬的寒风能将人冻成冰棍,他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我走上前去,拍拍江怀玉的肩膀:“回去歇着。有三哥罩着,他可动不得你。”

“三哥,我……”江怀玉忐忑摇头。

“私逃出来主意倒是挺大,现今又来害怕?”我整整他的衣领,挥手打发,“跟石头哥回城去,我与他说两句,这事就结了。”

江怀玉瞥几眼军帐,终于勉强点头,跟着敦石头返回城内。

待他二人离开,我径直入帐,见郭柏良、杨林正与唐远汇报,便负手在旁等待,却发现方才还有的胡茬,竟被他擅自刮去,顿觉不大舒坦。可我在帐中随意巡查一圈,未曾发现理须小婢留下的蛛丝马迹,不知为何,又分外满意。

唐远用眼角余光瞥来,见我嬉皮笑脸,不禁眉心微蹙,又板起面孔回转视线,细听汇报。

直至郭、杨二人告退,我走上前去,随意坐下,开门见山道:“怀玉是我的帐前兵,可不归你管啊。我已叫他回去办事,你莫来提审。”

“你——”唐远偏过脸去,讥讽道,“近墨者黑,他是将你这自作主张的毛病学了十成。”

我抽出桌案上的令牌把玩,慢悠悠道:“将者,临难决疑。自作主张,是应有之能。”

“令行禁止,方是兵将应有之为!”唐远恼怒驳斥,见我依旧不以为意,便又凝肃神色,严正警告,“宝珠,姐姐只剩这一丝血脉留存于世。唐家,也不需他去阵前犯险!”

我收敛嬉笑,暗暗试探:“原来你只教他防身武艺,却不教兵法谋略,是这缘故?”

“怀玉天赋欠缺,秉性软懦,并非将才。更何况他年岁尚轻,若叫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今后如何是好?”唐远语重心长,话语一顿,忽又恼道,“当下是无暇修理他罢了。待京畿战事平定,我需亲自管教,你莫来插手。”

这话我可不服。小怀玉可是能豁出命去保护我,哪里软懦?更何况白玉猫是西虎帮重将,正替虎帅办着大事,我岂会拱手送人?

不过今后事,今后赖。于是我随意认个错,又故意卖关子:“如镜哥已是元副帅跟前的红人,他与我透了个口风。你可知,巨阙军在何处驻守?”

“何处?”唐远神色复杂。

“原先太上皇被俘,唐德勋阵亡,巨阙军就地散作两半。小半人马由一个叫唐迅的领着,北上抗辽,如今亦在副帅麾下,此刻正驻守河清。大半人马由一个叫唐达的领着,跟着殿前司残部在宿州徘徊数月,听说今圣在应天登基,着急忙慌前去护驾,谁料人家只认殿前司,不拿他这四处流窜的边军当回事,一直闲置在城郊小王庄。其后圣驾南渡江宁,他好容易讨来个护驾的差事,却又被半路扔在宿州,把守渡口。”我顿了顿,挑眉问,“你与哪边更熟?”

此话本不需问。我提唐达这名字时,唐远的眼神已然闪过一丝锐光。

唐远不答话,良久,神色转为淡然:“我已是赤霄军一员,谈何与谁更熟?”

我嘴一撇:“不坦诚。我家的老黄历都叫你翻了个干净,你家的事,我还一概不知。”

唐远沉默片刻,简略回答:“唐迅是三房所出。家父早逝,我得三叔庇护多年,因而与三哥较为熟悉。”

我咧嘴一笑:“四郎乖,三哥罩你。”

唐远睨我一眼,至于另一人,他竟是连提也不愿提,将话题一转,询问东西京战况。

我详细答过,惋惜道:“时机不凑巧。我来时,这边还风雨飘摇,谁知短短一月,战局竟然扭转过来。天寒地冻,恐怕会休战,兄弟们也没个杀敌立功的机会。”

唐远淡定道:“无妨。千里赶赴,军伍疲乏,水土不服,全军也需休整一段时日,方可全力应战。”

“也是。元副帅与柴相皆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只待天气回暖,东京必有一场大战,届时咱再大展拳脚。”我附议点头,又问赤霄军细况。

留守旬邑时,不少西北流民自愿投军,唐远便将赤霄军重新整编。如今,彭越领马军二营六百人,方小星领步军一、二营九百人,牛三德领步军三、四营八百人,童传虎领步军五营五百人,陈天水领弓兵四百人,崔景温的数十炮军依然闲置。谦从则交由童传豹兼管,冯真娘、刘宜儿辅助。

此次前来复命的,便是这四千人马,除开女兵,名义上是三千五。米擒巨不愿远赴京畿,自请留守旬邑,保护伤兵与未入伍的军属,待战事了结,再接他们前来安顿。

我讨价还价,哄唐远将马军二营划一百人给一营,让马光汉好生磨砺。他起先不肯松口,我便暂且偃旗息鼓,伏低做小为他理发,“好关宁”“好四郎”地说破了嘴皮,险些亲自上手捏肩捶腿,他不好意思领受,这才勉强答应。

心满意足自他帐中出来,我又路遇一个宝贝,便是第五秀娘。

方才唐远已与我提过,她背着李小天,带着百多个女兵尾随,被他发现。无奈她言之凿凿称方小星未替她练完兵,不能半途而废,又大义凛然自称对东京了如指掌,定要前来支援,总之就是不肯回去。唐将军向来拿耍赖的女子没辙,樊将军又在旁煽风点火,最终只能让她一同前来。

方小星得我的令,需好生“招待”她,又得唐远的令,需仔细“监督”她,此时正无所适从跟在她身后,两条眉毛耷拉着,瞧着更像那终日愁眉苦脸的兔狲。

义军可是大宝贝,此前在垣曲,便是义军立下大功,我在眉峻口也多亏李小天相助。因而我上前热情寒暄,再三叮嘱方小星务必好生“招待”贵客,这才返回城内住处。

此时,屋内已有两人相候,一人自然是蟋蟀大将军。

不待她开口,我先将她拉进卧房,同在床畔坐下,主动撸起袖子,笑眯眯伸过胳膊。

薛六娘把过脉,秀眉逐渐舒展,难得夸奖:“你这脉象倒是好转许多。”

我洋洋得意:“那是,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二十年,底子健着呢,养一养就缓过来了。”

薛六娘又杀来一记眼刀:“我是说,你从将死之人,变作病弱之躯。”

“那也是好转嘛。”我眨眼挑眉,逗她道,“你瞧,西京战局扭转,我也由死转活,由此可见,冥冥之中,我与大梁俱荣俱损。明春收复东京,我定然生龙活虎。反而推之,薛神医可不仅是治我一人,而是治天下啊。”

薛六娘嗔我一眼,让我脱下厚重的冬衣,在几处穴位上仔细按压,再三诊查。

我哼哼唧唧献殷勤:“瞿将军开有慈善堂,我替你留心过,有个东京逃难来的年轻妇人,姓邱,亡夫是太医,她也略知医理,还有两个丫头机灵,识几个字,会算数,可堪一用。得空我召她们来,你亲自考察,再添几个副手,也免得过于劳苦。”

“夸不得你,成日操不完的心。”薛六娘嗔怪一句,答应下来,诊查完毕,又留下好大一篇医嘱。

我亲自将神医送出门,叮嘱敦石头护送她返回住处,这才顾得上屋内另一人,走进侧间,跺脚问:“进我屋就乱翻?”

“你放得就乱,我这是在帮你整理啊。”樊宝玉指着桌上一堆图稿,又捻起一张摇晃。

我劈手夺过图稿:“乱中自有章法,你胡乱插手,这下可好,彻底乱了!”

傻胖子原先还怕我两分,此时记忆未长,胆儿却长了,竟然不以为意,自顾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翻开一指:“这是我画的瞿将军,你看像是不像?”

我扫眼一看,画得稀烂,烂中倒自有精髓,将瞿冲那刚正守中、松挺石立的特征离奇地描画出来,其下还有小字,简略标注他的官职以及人际关系。

“你画这个做甚?”我皱眉问。

“我有些忘事,一次要记那样多人,恐怕记错,就偷偷画一本小抄,时常翻看。”樊宝玉往前翻上好几页,竟是焦眉愁眼的兔狲,连页是个怒目微嗔的女子,其下标注“四弟妹”。

我不禁“噗嗤”笑出声,问:“他俩最近如何?”

樊宝玉长叹一声:“咱家弟弟……瞧着愁人。对着兄弟,他沉静寡言倒也罢了,只要办事公正牢靠,大家也服他。怎地在小娘子面前,他还是又闷又拘谨,一丝风情也不解?你知他半路干了何事?第五娘子缠着他比武,他当真不留手啊。当时刚下过雨,好好个小娘子,弄一身的泥。两个人在那儿红脸对着,最后还是第五娘子大大方方认了输,不然这事如何收场啊?”

“此言差矣。”我意味深长摇摇手指,“有些女人,瞧着泼辣要强,但只要能让她服气,就能赢取芳心。”

樊宝玉挑眉一笑:“看来妹夫挺让你服气。”

我笑容一顿:“那是,读书人里,能让我服气的,除却如镜哥,就只有靖王了。”

“读书人?”樊宝玉又挑眉一笑。

我不作搭理,低头整理杂乱的图稿。

樊宝玉在旁细看一阵儿,好奇问:“南熏门、普济门、大通门……这是东京舆图?”

我点头道:“东京的大街小巷,没几处我没去过,原先与狐朋狗友鬼混,还打听到几条匪帮藏匿的地下暗渠。如今西京战线稳固,之后定要再取东京。我先画张舆图,以备万全。”

“听说第五娘子对东京也很熟悉,不如请她来协助?”樊宝玉提议。

“方才我已邀请过,还需你来提醒?先向元副帅复命,得空再来完善吧。”我挥手撵人,“回去养好精神,届时可别露馅。”

樊宝玉一拍胸脯:“我是如假包换的军都指挥樊宝玉,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会露馅。”

“成成成,恭请樊大将军回营。”我挥手又撵。

谁知胖子却扭扭捏捏不走,好声好气商量:“妹妹,你叫人烧桶热水来,成不?”

“做甚?”我问。

“我……”樊宝玉吞吞吐吐,窘迫挠头,“天气冷,帐篷又漏风,我都半月没洗澡了,身上痒……”

“怪不得一身馊味。”我忍俊不禁,“一桶水哪够洗澡?后房待着去,我命人烧水。”

樊宝玉急忙制止:“一桶就够,随意擦擦就成。不然兄弟们都没洗,就我洗个白白净净,这算个什么事?”

我摇头挖苦:“就你心疼兄弟。”

说罢,我打发他去后房,唤丫头烧水。

这十岁出头的丫头是我半路上捡来。捡她时,她正倒在路边,见我一队军伍靠近,惊恐得想喊,却已饿得没个声气儿。待她吃过干粮,回缓过来,却依旧惶恐不已,寸步不离跟在我身后。

后来,她见这些悍勇军汉的确不像恶人,这才逐渐平复恐惧,道自己原是与家人失散的孤女,流落街头多年,幸得一户姓佘的富户收留。因不记得姓氏,只记得父母唤她燕儿,那富户无子女,便收她做养女,唤她佘燕儿。谁知好日子还未过两年,外头便打起仗来,佘家树大招风,遭附近的军队几次勒索。佘老爷见那些贼兵的眼神越发贪婪,唯恐家中女眷遭**害,只能举家逃难,不想半路遇见流匪。佘夫人让几个仆人趁乱带佘燕儿逃脱,仆人却又在半路夺去钱财,将佘燕儿丢弃。幸亏她是饿倒在赤霄军面前,不然还不知要遭何等大难。

佘燕儿饱经磨难,胆子极小,一路都亦步亦趋跟着我,那模样倒叫我想起呆鹅。再念及于娘子留在旬邑,我帐前都是些汉子,不便承担贴身的勤务,我便将佘燕儿留作使女,今后也好为于娘子分担。

我正取了布巾、澡豆给樊宝玉送去,他见一个小丫头提着水桶进门,讶然问我:“你叫这么个小丫头干重活?”

“一桶水能有多重?我这个年纪都是自己提水桶。”我不以为意,打发佘燕儿出门,又挑眉问,“你瞧她干活呆呆笨笨的莽劲儿,像不像西西?”

话刚出口,我便知是白问,正待转身出去,樊宝玉却煞有介事点头:“是有些像。”

我蓦地一愣,惊诧问:“你……记得西西?”

樊宝玉茫然半晌,喃喃道:“对啊……这是哪个丫头?”

我既欢喜又失落,摇头苦笑一声,叮嘱他切莫着凉,掩门离去。

一炷香后,我听见后房传来开门声,于是取来一件夹棉的披风,转出屋去,见樊宝玉将澡巾搭在肩上,哼着小调提桶出来,舒爽长嘘一声:“唔……该叫关宁也来洗洗。”

我瞪他一眼:“你哥俩当我这里是澡堂子?”

樊宝玉将半桶漂着泥垢的脏水往阴沟里一倒,怪笑一声:“呵,别以为我不知,你私底下给他理须净面,好生体贴。”

我嘴角一扯,矢口否认:“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给他理须?”

樊宝玉得意洋洋耸眉:“你离开旬邑前夜,邀他话别,回来他那下巴就干净得能滑雪。我问他,他还脸红呢。”

死胖子,洞察的本事不用在正途,成日盯着这些私密事瞧!

我哑口无言,耳根发烫。偏他还将澡巾取下,旋在手中玩耍,啧啧道:“你俩般配,又相互有那意思,不如哥给你做主,尽早改嫁吧?你翻年就二十有二,也不年轻了。”

一提这事我便鬼火直冒,将披风掷去,恶狠狠威胁:“洗干净就快滚。薛神医刚叮嘱我早歇,再扰我清静,仔细她拿针扎你!”

樊大将军闻言一个激灵,丢下一句“妹妹早睡”,捡起披风,提溜着澡巾,一阵风似的跑没了影。

撵走这讨嫌鬼,终于落得清净。谁知我刚睡下,又听房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睁眼一瞧,只见月光透过窗纸,映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我翻身向内,闭目良久,再度扭头望去,见那道身影犹在,无奈长叹一声,披衣起身,点亮油灯,唤道:“进来。”

那身影踌躇片刻,终于绕去屋门,轻手轻脚进门,局促立在卧房外。

我召他过来,和颜悦色问:“白日习武辛苦,怎地大夜深的还不睡?”

樊宝骏摇头道:“不苦。江叔叔教的都是基本功,我早练会了。”

我摸摸他的脑袋:“基本功也该多练,身体底子必须打好。你瞧姑姑,前年受过重伤,至今没养好,许多事都力不从心。”

樊宝骏忧心忡忡点头:“姑姑辛苦,宝骏一定好好学,尽快为你分忧。”

我欣慰而笑:“除却重温基本功,最要紧的,是要关心那些孤儿。你与他们一同习武,慢慢摸清每人的秉性,学会分辨哪些人可用,又该如何使用,组建自己的兄弟帮。这些,是兵书上不教的。”

樊宝骏若有所思。我又提点道:“一剑之勇,也不过是以一当十。统御万军,就需兄弟们抬轿。你瞧姑姑那帮兄弟,个个儿都厉害。这也多亏你阿翁纵着姑姑,由得姑姑与小子们胡闹,打小闹大的情义,谁都替不了。待你二叔入伍,左看右看,同龄小子但凡有本事的,全被西虎帮收了去,他想用人,还得瞧我的面子。你说他窘也不窘?”

樊宝骏闻言,愁苦的神色终于转为会心微笑。

我趁机委婉劝说:“只可惜你娘从前约束你出门,你也没几个朋友,后来遭那场大难,许多小子都没活下来。姑姑这帮兄弟也还年轻,变不出同龄的儿子伴你成长,只能从别处想办法。”

提到张九儿,樊宝骏的神色又转为忧虑,犹豫半晌,低声问:“姑姑,我没见着娘,她是留在旬邑了?”

我为难叹气:“她在咱家待得不顺心,长此以往,恐怕心病越重。这是长辈间的纠葛,不该你来承担。姑姑离开旬邑前,与她好生谈了谈。她一心想回娘家,还想带走你。可是姑姑不放心你去陌生的人家,更何况四处战乱,音讯难通,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姑姑纵使有心来救,也是鞭长莫及啊……所以姑姑坚决不许她带你离去,只同意遣人护送她去兴翔府。宝骏,你可怪我?”

樊宝骏低头不语,良久,才抬起头来,眼眶含泪:“姑姑也是为我好。世上许多事,都很……无奈。”

十岁的孩子,兀端端说出这个词来,叫我心疼不已,竟不知如何安慰。

樊宝骏犹自喃喃:“赤霄关破了,西北沦陷了,阿翁与爹爹牺牲了,许多叔叔伯伯都牺牲了。就算是活下来的,也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果儿那样小,就没了爹。江叔叔那样年轻,也没了娘。二叔与二婶那样恩爱,却阴阳两隔,每日还要强颜欢笑。还有姑父,那样尊贵的人,却在敌国受辱。姑姑为救他回来,舍生忘死,鞠躬尽瘁,至今也没个希望。谁也不想历这些苦,可就是……无奈!我的这点无奈,不算什么……”

絮絮叨叨说到此处,可怜的孩子终是捂脸哭泣起来,仿佛是替许多人揭开疮疤,泪渍伤口,唤起那早已麻木的疼痛。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