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大事不好!邪魔已传到王庭附近了!!”
“什么?!”在穹庐大帐议事的众位大臣十分惊骇。
“居住在王庭附近十里外的几户牧民家里的马突然不进水草,口吐白沫,人身上长满红斑,高烧不退,与邪魔侵害的表现一模一样!”
“那还不快去把那户人家,连人带马统统烧死!若是威胁到单于的安康可怎么了得!”邱林王急不可耐地怒吼道。
“这邪魔如此肆虐猖獗,连巫师作法也不能将它驱逐。屠耆的残余势力又趁火打劫。我大匈奴如今面临内忧外患啊!”单于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是啊单于,军队里不管是人还是马都病病殃殃的,与屠耆开战,我们肯定要吃亏的!”说话的人是阿诺兰的父亲右育犍王,他的辖地逼近屠耆占据的地盘,单于已经下令让右育犍王带兵作战。他很快就要启程离开王庭到前线去。
“邪魔之患,可解!”帐外一个斩钉截铁的女声传来,宛如天籁。众人大惊,纷纷转过头去一看,只见帐帘掀起,昭君阏氏款款走进穹庐大帐,她身着一身白色匈奴长袍,乌发如瀑,清丽脱俗,手中握着一卷丝帛书信。
众人见竟然是那个早就被人忘之脑后的汉族阏氏,心中十分诧异:铜炉铸造失败后,邱林王还主张要烧死她呢,只不过后来出了邪魔和屠耆的麻烦事,大家就顾不上追究她了。换作旁人,早就躲着不敢见人了。可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跑到穹庐大帐,出现在邱林王那倔老头面前,还敢夸下海口。要知道邪魔作祟,连最德高望重的巫师都束手无策。这汉人想搞什么名堂?
单于看到昭君也十分惊讶:“昭君,依你看邪魔之患该如何应对?”单于问道。
“单于,诸位大臣,”昭君按照匈奴人正式的礼节,将手放于胸前,弯腰行礼,用流利的匈奴语向大家解释道:“邪魔之患,并非邪魔,而是一种可以借助河水和人畜传染的疾病,我们汉人称之为瘟疫。瘟疫一般产生于冬春之交,草木萌发,病害也容易滋长。而匈奴人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所以这种疾病便随着人畜迁移而扩展开来。”
“哦?原来是这样。”众大臣议论纷纷。
“这种瘟疫在汉地也出现了。所以昭君便写信给原阳边境的家乡父老,向他们讨教治疗瘟疫的药方。我已经按这方子给一些患病的牧民服下,确实很有效果。”说着将手中的丝帛书信恭敬地放在单于的桌上。
“这下好了,我们用这药方治好了患病的将士们,屠耆那些鸟人也就用不着担心了!单于你放心,我一定带着我的弟兄们把他收拾干净!哈哈哈。”右奥犍王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
“老王爷说这话,怕是为时过早。”昭君说道:“这药方虽然有效,但其中有两味药材只生长在汉地,匈奴却没有。若是从汉朝购买这两种药材,一则匈奴患病人数众多,必然供不应求,二来转运途中难免腐坏变质使药效变差。”
“哼!那你啰嗦了半天,那药方还是没用了。”邱林王砰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磕,显现出不满的神情,他原本就十分瞧不起汉人。
“邱林王息怒。”昭君面带笑容,显得胸有成竹,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汉地的药材虽然不能用,但我们可以换成与之功效相当的匈奴药材。只是,此事需要汉匈两族的医者密切配合,共同研制。随昭君到匈奴来的汉人中,有不少人原本是汉宫里的太医,医术高超。因此——”昭君把目光转向单于,盈盈单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面前,做出大臣向单于请命的姿势,朗声道:“请求单于恩准,由昭君统一调度匈奴王庭所有巫医,以便尽快找到医治瘟疫的草药!”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众大臣小声地议论纷纷。
“巫医事关匈奴王庭所有亲贵的安康,还有军队的安全,怎可轻易交付!”
“自古以来,从没有阏氏掌管王庭下设机构的先例!”
“铜炉失败,她根本没有资格成为阏氏!”
“决不能把巫医交给一个异族人管理!”
此言一出,单于倍感震惊,他一言不发,静静思量。昭君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对他说话,而更像是他的左膀右臂,然而,她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此言一出,昭君虽然表面上很镇定,但心里却忐忑不安。她知道这是在赌,她在赌自己的兼济天下的理想和悬壶济世的才能——曾经在原阳边关,她用自己的双手救治过无数汉朝负伤的战士,现在在匈奴,她又怎能坐视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受苦。当然,她还在赌单于对自己的信任和尊重。哪怕他已经移情别恋了,她只希望守住他心里的最后一点位置,那就是尊严。
此言一出,雕陶莫皋和逐鹿都对昭君刮目相看。雕陶莫皋对弟弟逐鹿低声说:“这个女人可真勇敢。”
逐鹿回答道:“或许她真有办法,汉人的医术比我们先进很多。”
雕陶莫皋点点头,不再说话。
邱林王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哼!笑话!我大匈奴的巫医,岂能让你一个南蛮子汉人掌控!”
“昭君既然嫁到匈奴,就是匈奴人了。我自然要大单于分忧、为匈奴百姓着想。如今瘟疫情势已经万分危急,若还在自己人里区分远近亲疏,只怕会耽误了治疗瘟疫的良机,让匈奴将士在前线受挫。”昭君微微颔首,和颜悦色地劝谏,但凌厉的目光却直逼邱林王,毫无惧色。
右育犍王说道:“汉匈巫医共同研制瘟疫的药方,这个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可阏氏何须亲自劳心劳力统领巫医呢?把药方交给底下的人就行了。你们汉朝不是有句古话叫:没有名分,说话就不管用!您尚未祭拜过祖庙,算不上是真正的阏氏,只怕难以服众啊。”右育犍王心中盘算,昨天他已经答应了女儿阿诺兰,待他征战屠耆凯旋而归之后,就向单于请愿把阿诺兰嫁给他。
昭君明白这位老王爷的心思,这几天匈奴王庭传遍了,右育犍王即将出征,他带来的其他亲眷都回封地去了,只留阿诺兰在王庭,还托付了单于和老大臣们照看,意图十分明显。她微笑道:“老王爷说得有理:名不正,则言不顺。汉族医官是我随嫁的仆从,在匈奴官僚队伍中并无编制。若没有昭君出面,一则旁人无权调拨这些医师,二则他们的建议只怕也无人重视。”右育犍王被昭君噎得无力反驳。
正在这时,逐鹿突然站起来对单于说道:“我听说,瘟疫本就是从南边汉匈边境处传过来的,阏氏用汉人的方法或许可解,儿臣在长安为质三年,深感汉匈医术差距之大。请阿爸允准阏氏的请求!”
“单于,我看阏氏的提议可行!事不宜迟,现在还有什么比治疗瘟疫更加紧急的呢?!”大且渠王抱拳请愿。昨天,他的侧妃沈氏已经向他传达了昭君的嘱托。
昭君望着单于,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单于终于开口:“昭君,你主持治疗瘟疫,免不了要与病患接触,你真的敢冒这个风险吗?”
昭君莞尔一笑答道:“昭君自来到匈奴,颇受单于和匈奴百姓的厚爱,却始终没有机会报答,昭君深感惭愧。如今适逢匈奴遭时疫之困,昭君虽才疏学浅,却也愿尽绵薄之力,单于若是信得过昭君,请给我这个报恩的机会吧!”
“好!”单于点点头,“大家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我们匈奴现在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的考验,只有赶快消除瘟疫,才是我们唯一的应对之策。在这种时候,我们大伙都要像在战场上一样齐心协力,并肩奋战!另外——”单于站起身,走到昭君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昭君一惊,任由单于把她拉上那最高处的宝座,他朗声对坐在下面的臣子们说道:“昭君,是我呼韩邪的阏氏,各位要像辅佐我、尊敬我一样对待你们的女主人。治疗瘟疫必然会遇到诸多困难,我希望大家竭尽全力支持昭君!”
单于转身,用双手把昭君因为激动而冰冷的手紧紧地包住,他信任地望着她,望着她泪光闪烁的美丽的双眸,说道:“昭君,我就把治疗瘟疫的重任交给你了。”转身面向众臣:“传我的令下去,自即日起王庭所有巫医均交由昭君统一调度!”
雕陶莫皋毡帐
“左贤王!”进来的人是邱林王,两年来雕陶莫皋一直跟随邱林王驻扎在西域,学习治理地方事务。
“叔公您来了,快请坐。”雕陶莫皋赶忙起身相迎。
邱林王朝帐内环顾一周,见阿依娜不在帐内,对雕陶莫皋说道:“今天在穹庐大帐,昭君阏氏是不是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嗯?哈哈哈哈。”
雕陶莫皋正色道:“叔公,话可不能乱说!她是我阿爸的女人。”
“是,大单于春秋鼎盛,但迟早有传位的一天。左贤王,你可曾听说过,半月前昭君阏氏私自归汉一事?”
“归汉??”雕陶莫皋颇感意外,难怪他们会在返回王庭的途中相遇。
邱林王压低了声音:“嗯,这个女人趁单于西征不在王庭,悄悄地跟她在汉朝的旧相识私奔了,后来却单于抓了回来。单于下令任何人都不准再提起此事,所以你才没听说过。”
“还有这种事,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阿爸居然还那么信任她?!”雕陶莫皋义愤填膺。
“是啊,可就是这样的奇耻大辱,他竟然都能忍了,阿陶你想想看,咱们的大单于该有多看重这个女人!今日我在朝会上坚决反对让她接管巫医,原是想打压她的势力,防止她将来给单于生下小王子,会对你形成威胁。可没想到逐鹿却突然跳出来支持她,唉,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是我失算了,咱们现在最应该注意的,是逐鹿王子!”
雕陶莫皋聚精会神地听完,问道:“叔公,莫非你发现阿爸更属意于逐鹿?”
邱林王:“逐鹿在汉朝为质三年,政治素养和才干长进不小。单于对他的态度嘛,虽然还没看出有什么立储的冀望,但也时常给他历练的机会。逐鹿刚回到匈奴就表露出明确的亲汉之意,因此颇得亲汉派的支持。我猜想他今日替阏氏说话,哼哼,多半是为了拉拢这个女人,好让她日后在单于面前替他美言几句。阿陶啊,逐鹿虽然是你弟弟,但涉及储位之争,兄弟也会变成仇人,你看看你阿爸和你呼图吾斯大伯的关系就知道了。”
雕陶莫皋道:“叔公,多谢你提点我。依你之见,我该如何笼络昭君阏氏,免得让她彻底倒向逐鹿那一边?”他又想起上次的口无遮拦,正苦于不知该如何挽救。
邱林王错愕,堂堂匈奴左贤王竟然想着怎么去讨一个汉家女人的欢心:“笼络??何须你去笼络她?!待单于回到先祖那里,她就是你的女人,不用你笼络,她自己就会主动靠近你!若是她执意要扶持逐鹿,你就想办法抓住她的把柄,别让她给你添麻烦就是了。”
“嗯,叔公说得有理。”雕陶莫皋点点头,“对了,叔公,我发现自胡汉和亲,阿爸似乎是给足了保守派面子,却从实质上扶植亲汉派势力壮大。您说,我是不是应该从表面上收起对汉朝的排斥态度,保持中立,以免得罪了亲汉派,令阿爸反感?”
邱林王道:“单于亲汉,那是他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