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汐拾 第16章 试探

丹穴山重归宁静后，先前的血色妖花尽数化作紫苞曼陀罗，在晨雾中含着露水。

小院炊烟每日升起，紫萝系着粗布围裙在灶台前忙碌，荆钗随着切菜动作轻晃。

岚汐每日辰时会到明修房间，为他清理毒素。而轩辕岳则把凌虚阁搬到了丹穴山，每日有人负责送一些公文过来，过两日李正准时过来取走。

除了定时为岚汐护法，其他作息，都和在山庄时一般无二。

这日，厨房灶上煨着的汤锅咕嘟作响，岚汐一边将白萝卜削成滚刀块，一边听紫萝说她和明修的往事。

"有时候真羡慕姐姐。"岚汐将萝卜块投入清水，溅起细碎水花，"能得一人全心相待。"

紫萝笑着指向窗外："那位爷待你不也很上心？"紫藤花架下，轩辕岳白衣胜雪，书卷停在指尖，久未翻页，似在思考什么。

岚汐刀尖微顿，或许是因为她曾闯入他的梦境，见过他最不堪的过往。她想，那些若有似无的温柔，大抵只是因为感激，“你看错了。”

紫萝笑道，“我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教你个最简单的法子，不要看男人说了什么，而要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这样啊……”岚汐回想，这人说是没同她说过什么好话，做的话，好像都是她为他做的事比较多，“其实也不用……”

紫萝有些急，她解下围裙，“这样，我这就帮你去试试。”

“艾，大可不必……”没等岚汐说出下一句，热心的紫萝已迈出小厨房，不忘回头嘱咐，“你先躲到后面去。”

岚汐只好依言躲到后院门边，见紫萝快步走向花架，向轩辕岳慌张道："山神爷，不好了，汐妹妹方才差点晕倒！"

轩辕岳起身，惊起几只山雀，“我去看看。”

"艾，刚刚我已稳住了她的心神，刚刚睡下了，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为好。”紫萝拦住轩辕岳，“都是我不好，许是妹妹连日救治明修，耗了心神...”她掩面欲泣，偷眼瞧着他，“对了，她刚刚说想喝参果四鲜汤，我这厨房里什么都有，就差最关键的参果了，我现下腾不出手来，山神爷你看.……”

“是要我去采参果？”

“害，许是一时口腹之欲罢了，山神爷若是不便，这果子不采也罢。”

"何处？"

"北面老泥潭。"紫萝补充，"这灵果娇贵得很，不能用术法惊扰，一定要亲手采摘，否则失了灵性。"

“你看好她。”白色身影御风而去，带翻一架紫藤花。

“山神爷放心。”紫萝嘴角噙着笑。

岚汐从门后转出，望着天边消失的流光出神。

灶台上的汤锅忽然沸出白沫，咕嘟作响的泡沫如同她此刻被打乱的心绪。

她没想到他真去山上采果子了，那样一个爱洁之人，怎会亲手到泥潭采摘，这画面，她有点想象不出。

是夜，紫萝房中烛火点亮，岚汐坐在院中藤椅上，等着轩辕岳归来。月色浸得石阶泛白，她望着远处山径，指尖无意识捻着衣带。

衣袂破空声划破夜色，轩辕岳落入院中。

"庄主！"岚汐快步迎上，见他向来纤尘不染的衣袍沾上了污泥，发间缠着几根芦苇，掌中参果金辉流转，被灵力护得周全。她有些愧疚，更多的是欢喜。

他敛起周身灵力，参果稳稳落入紫萝端来的玉碗，看向岚汐，"身体可好些了？"

“好……好多了。”她不敢看他。

“那便好。”他把参果交给紫萝，“我看潭中还有许多，便一起带了来。”

紫萝不可思议，“这山上灵果可都是有灵气护体的，每摘一次指尖被刺般疼痛，庄主为了妹妹，当真……”

话未说完，轩辕岳打断，“倒也不必那么麻烦，使了个昏睡诀，这些未成形的参果戾气也减弱半分，再摘就行。”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她分明看见他指尖残留着细小的红痕。

“庄主当真大气，这些果子，天天吃也够了。我先放回去，不打扰你们。”紫萝同岚汐使了个眼色，退了下去。

此时的轩辕岳，早已没了白日出门前的干净整洁，她不觉莞尔，又忍着笑轻声道，“那个，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温泉，庄主要不去泡泡，正可解了白日疲劳。”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样亲密的提议，会不会太过唐突？可看着他疲惫的眉眼，心里那份冲动终究压过了理智，“要不我陪你去？”

“好。”清晰而快速地回应。

泉水氤氲，竹影摇曳。温泉藏在竹林深处，四周曼陀罗花开得正盛，在月色下泛着莹白的光。

“这里的花都是无毒的，只做观赏，庄主可以放心享用。”岚汐说完便要转身，衣袂擦过青石。

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细响，她耳尖微热，“我先回去了。”才抬步，脚下青苔湿滑，整个人便跌进了温泉池中。

水花四溅间，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托住了她。

“两次。”

岚汐慌忙站稳，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抬眼正对上轩辕岳近在咫尺的眸子，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格外深邃。

“投怀送抱，莫不是故意的？”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替她回答。

她想起初遇时桃花谷那一摔，那时至少衣衫完整，此刻却是肌肤相贴，隔着薄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她慌忙后退，水波在两人间荡开涟漪。

“我走路有时不太稳……”声音越来越轻，这个借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嗯。”他已靠回池壁，闭目养神，仿佛方才的亲近从未发生。

岚汐游到池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水面。“其实庄主不必如此。”

“不必什么？”

“不必待我这样好……”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若是因为梦境中我救了你，其实也是为了自救。换了别人，我一样会救。”

“因为你是乐于助人的女侠？”

她心头一颤。这是她在梦中说过的话，他竟记得这样清楚。

“庄主这样，会让我以为……”水汽朦胧，他的气息萦绕在侧，让她有些语无伦次。她素来直率，既已开口，便索性问个明白。

他忽然低笑，靠近她，“以为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对你有意？”

温热呼吸拂过耳畔，她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吗？可为何心口会发闷。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强作镇定：“那便好。”

“紫萝对我还有用。”他又退开半步，声音平静，“你若倒下，谁来治好明修？你帮我医治明修，我自然要对你好些。”

这话像冬日寒泉，浇得她透心凉。原来如此。

“庄主客气了，我们是朋友嘛。”她勉强弯起嘴角，“朋友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朋友……”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距离。月光穿过竹叶，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岚汐离去后，轩辕岳独自靠在池畔，任由温热的泉水漫过胸膛，却漫不过纷乱的思绪。

他对她，究竟该以怎样的姿态相对？

曼陀之梦中，世间所有的恶意化作利刃，几乎要将他的神魂撕裂。正是她，那个突然闯入梦境的碧衣少女，用温暖的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带着他一步步走出黑暗。“轩辕岳，你是自己的光。”她在梦中这样对他说，声音如春风拂过积雪的山巅。

她是他在绝望深渊里看见的第一缕晨曦，是他濒临崩溃时唯一的救赎。这份恩情，他自是感激的。

可仅仅只是感激么？

为何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他会心神不宁？为何听闻她几欲晕倒的消息，他会担心？方才她跌落池中时，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相扶。

当她湿透的衣衫贴在他胸前，那双清澈的眼眸蒙着水汽望向他时，他竟生出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凭什么许诺他人幸福？”

伸出的手生生顿在半空，最终化作疏离的推开。

是了，他这样一个连来历都不明不白的人，一个被心魔缠身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触碰那样明媚的她？温热的水流包裹着他，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他闭上眼，任由竹子的幽香萦绕鼻尖，那香气像极了她发间的味道。

“再等等……”他在心里默念，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在水面划开道道涟漪，“待我查明紫萝与长德的牵连，揭开妖族背后的秘密……”

回程路上，岚汐有些失落。她时而觉得自己太过天真，时而又想着直觉或许不会错。就这样心绪纷乱地回到小院，连被温泉水浸湿的衣衫都忘了用灵力催干。

夜风微凉，带着露水的气息。"阿嚏！"不出所料，当晚她就染了风寒，周身灵力如遇阻滞，运转不灵。

躺在床榻上，她生出了几分庆幸。借着病中这份清醒，她将今晚的对话细细梳理一遍。

紫萝手中握有轩辕岳想要之物，而轩辕岳谈判的筹码，是明修的病能否治愈，这个关键，恰恰系于她身。

这个发现让她既意外又了然。

既然如此，医治明修的进程便需好生斟酌。虽说本就棘手，但如今更要把握分寸。若进展太快，将来如何与他商议换取菡萏叶之事？

若他果真对他有意，而她对他也……那便将讨要菡萏叶的计划放一放。如今看来，便只有敛去其他心思，将菡萏叶一事放在首位。

想到此处，她忽然觉得这场风寒来得正是时候。一来可显尽心竭力，为他不惜耗尽灵力；二来......在这只有四人的小院里，或可同他再多一些相处。

如此，也好。

月光漫过窗棂，她将半张脸埋进衾被，渐渐沉入睡梦。

好纠结的俩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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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