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汐拾 第15章 紫萝

轩辕岳合掌召来十余片青翠的广玉兰叶，叶片自行盘旋交织成荫，为熟睡的岚汐遮去头顶的太阳光。

紫萝倚在虬曲的花藤间，眼底晦暗难明。看到山神整理叶缘时的小心翼翼，那动作让她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为她遮过雨。

"婺家村村民现在何处？"轩辕岳踏出花苞，靴履碾过妖花残瓣，紫萝尚未开口，一道金色结界猝然横亘其间。

"奴家不知..."她假意垂泪，绢帕却悄悄卷起地底毒瘴，"山神爷怎地对凡人这般上心？"

轩辕岳掌中骤然腾起离火，焰心跃动着诛妖铭文："三息。"火苗掠过处，满山曼陀罗尽数焦枯，"一。"

紫萝跌坐在凋零的曼陀罗花海中，她想起月前为救治重病的丈夫明修，听了一道者的话，说只要有足够轩辕族人来炼制魂丹，便可唤醒明修。她便和明修住到了离着婺家村最近的丹穴山上，并放出山上有价值连城人参的消息，引得婺家村人纷纷来此挖宝。

待到村民进山，她使用幻术，拘了他们灵识，再将人扣在山中。这也是村民每每进山，都有去无回的原因。

轩辕岳派来的李正等人，追查至此，也误入她设下的迷幻阵，被当做村民，扣了下来。

见形式不妙，她声音里带着哽咽："求山神垂怜，救救我夫君！”眼神望向远方，开始回忆往昔，“百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妾身正在丹穴山北麓的溪边纳凉，忽见天色骤暗，狂风卷着砂石扑面而来......"手指扶过心口，眼中泛起追忆的光：“一条赤鳞巨蟒自深潭中腾空而起，蟒身粗如合抱之木，正当危急之时，有个手持环首刀的男子从崖上一跃而下，他挥刀时的身姿我至今难忘......”

轩辕岳剑鞘轻叩地面，不耐道，"说重点。"

紫萝拭去腮边泪珠，喃喃道："那勇士便是明修，不久后，我们结成夫妻，他为我挡下蟒妖致命一击，自己却中了剧毒。"她突然激动，"他已昏迷十年，最近越发少了生气，妾身听闻轩辕一脉有起死回生之效，这才一时糊涂......"

"荒唐！"轩辕岳的身影在日光下半明半暗，白色衣袂无风自动，"为救一人，竟以百人之命来换？"

紫萝跪倒在地，枯枝刺破裙裳："那些村民都安然无恙！妾身只是..."

“如何？”

紫萝从枯花丛中起身，带着执拗："山神爷恕罪...妾身只是将村民的心智暂存于曼陀罗花蕊之中。"指尖绽出一朵妖异之花，花心隐约可见数十点萤火般的光晕，"若强行破除禁制，这些心智便会随风消散。”

轩辕岳眸中金芒骤盛，"你在威胁本君？"

"妾身不敢。"紫萝惨然一笑，"只是明修若殒命，妾身亦不愿独活。就算找到那些村民，也是空有皮囊的行尸罢了。"

轩辕岳正预提剑，他最不喜被人威胁。

岚汐自玉兰叶荫间缓缓起身，悄然移至轩辕岳身侧。"且慢。"

见她醒来，轩辕岳眉头微松："感觉如何？"

"多谢庄主替我遮阳，睡得很是安稳。"她舒展了下手臂，转而看向面色惶惑的紫萝，"你取轩辕族灵识炼丹，可知需以至亲心头血为引？若伤及性命，怨气反噬之下，灵丹立成催命符。"

紫萝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褪："怎会...那道长从未提及..."

"是何人授你此术？"轩辕岳眸光骤冷。

见花妖仍在迟疑，岚汐语气温和却坚定："我或有一法可救你夫君，但需你如实相告，并将村民安然送回。"

轩辕岳握住她手腕："你灵脉未愈，明修中毒已深，不可妄动。"

"放心，我自有分寸。"她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

自确认密钥藏于轩辕岳灵府那刻起，她便明白，除非他心甘情愿，否则纵是身死道消，神器也不会现世。

菡萏叶必须由他亲手取出，这是绕不开的死结。

此前种种试探已证明，以情谊感化此路难通。但梦中窥见的往事让她看清，这人虽冷面寡言，情丝却坚若磐石。与其感化，不若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选择。

方才假寐时，她已将紫萝的哭诉听得分明。此刻心中计策已定。

"先带我们去见明修。"她浅笑。

"请随我来。"紫萝拭去泪痕，引二人穿过幽深□□。

途中她低声道："月前有个易容道士主动寻来，虽看出幻术痕迹，但我救夫心切……"她顿了顿，"那人左手似有旧伤，连执壶都显吃力。"

随即以术法凝出道人影像，双手奉予轩辕岳。

三人行至一处篱笆小院，墙头绿蔓萋萋，与外界妖异的景象迥然不同，恍若世外桃源。

岚汐坐于明修榻前，掌心泛起纯净青光，轻轻笼在他眉心。

轩辕岳立在一旁，眉宇间仍凝着担忧："你方才苏醒，灵力未复，当真无碍？"

"庄主放心。"她回以宽慰的眼神，发觉自梦中醒来后，他的话似乎多了些，眼神也添了几分温度。

她闭目凝神，周身泛起柔和而纯净的青光，如初春溪流般将明修缓缓包裹。

半个时辰后，明修惨白的脸颊渐渐透出血色，紧蹙的眉宇微微舒展。眉心灵台处那盏原本摇曳欲熄的本命烛火，竟重新稳定下来。

岚汐起身时身形微晃，额间沁出细汗。轩辕岳疾步上前，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她转向屏息以待的紫萝，温声道："今日暂且稳住了他的灵脉。但毒素沉积甚深，若需彻底清除，尚需月余调理。我们恐怕要在贵处叨扰些时日了。"

紫萝连忙应道："姑娘说哪里话，你们安心住下便是，日常起居都由我来照料。"见岚汐不惜耗损自身灵力相救，她眼中满是感激与愧色，"明日我便将村民们安然送回。"

她本非大恶之人，虽设计引来婺家村人，却始终未伤及性命。此刻看到夫君气息渐稳，脉象复苏，那颗高悬已久的心也缓缓落下。

既然明修当真有了生机，她便再无顾虑。什么都比不上眼前人重要。从这一刻起，万事皆以明修安康为先。

院角那片曼陀罗仿佛感知到主人心绪的转变，原本张牙舞爪的枝叶渐渐舒展，尖锐的棘刺悄然收拢，

轩辕岳对岚汐道，“你随我出来。“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青石小径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颀长。夜风拂过老槐树，枝叶发出沙沙声。

轩辕岳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岚汐："你本不必如此。"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救治明修原是我的责任，不该由你耗费灵力。"

岚汐指尖轻抚过老槐树粗糙的纹路，冰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自从窥见过他深藏的往事，那些看似冷硬的话语，如今听来都像是保护自己的铠甲。

"庄主说得是。"她转身时发间桃木簪掠过一抹温润流光，唇边漾开清浅笑意，"可我偏想让庄主欠下这个人情。"她微微偏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您自然能请来名医，但这里的事，想必不愿让太多人知晓。况且解毒一事——"她顿了顿，"没人比我更合适。"

檐下惊起一只宿鸟，"那你，想要什么谢礼？"

"待我治好明修，解了婺家村之困，"她望进他深邃的眼眸，"再向庄主讨一件东西，可好？"

夜风轻轻卷起她的衣袂，与他的衣袖若有似无地相触。

默了一瞬，他道："好。"

"这些时日，"她浅施一礼，"便有劳庄主护法了。"

"我送你回去。"

行至厢房门前，两人不约而同驻足。廊下风灯摇曳，在他们之间投下晃动的光影。

"那个……"

"你……"

轩辕岳微微颔首："你先说。"

"之前是我不明就里，擅作主张……到庄主梦境走了一遭，如今，我想多少明白了你此时的心境。"她垂眸看着地上交织的影子，声音渐轻，"……总之，此前是我僭越了。"

月光描摹着他侧脸的轮廓，唇角扬起一抹她很少见到的、真心的笑意。

"给我吧。"他伸出手，掌心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修长。

"什么？"

"你的礼物。"

岚汐微微一怔，从乾坤袋中取出那个黑楠木盒，轻轻放在他掌心。指尖相触的刹那，她感到他掌心的温度。

"很精致。"他的目光从木盒移向她的眼眸，声音柔和了几分，"那日，是我声音大了些。"

夜风忽然变得很轻，廊下的灯笼似乎停止了摇曳。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小院外已聚了不少人。

李正快步上前，在轩辕岳身侧垂首："属下不慎陷入花妖阵法，请庄主责罚。"

"若非你的传音符，我们也寻不到此地。"轩辕岳将画像递出，"让疾风查清此人踪迹，越快越好。"他望向正在整队的村民，"你先护送他们回村，此处尚需善后。"

"遵命。"

另一侧，村民李婶认出岚汐，惊喜地拉住她的手："是山神庙的仙子！许的愿果真灵验了！"这番动静引来更多村民，众人纷纷围上来道谢。

岚汐被这热情弄得有些无措，悄悄指向轩辕岳的方向："那位公子也出了力的……"

"要是不嫌弃，请二位来村里坐坐！"李婶热情相邀，"咱们自家酿的米酒，香着呢！"

岚汐对上村民期盼的目光，婉拒的话在舌尖转了个弯："待此间事了，定当拜访。"

"说定了！"李婶笑逐颜开，"我们在村里备好酒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