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汐拾 第14章 梦魇

轩辕岳睫毛微动，鼻尖嗅到来自天河畔带着水汽的风。七百年前的阳光透过玉白廊柱，将漫天水汽染成碎金。他低头看见自己那双属于孩童的手，正紧紧攥着兄长恒笛的衣角。

"宇儿乖，"少年模样的恒笛俯身轻笑，杏眼里淌着温和的光，"就在此地等兄长片刻可好？方才看见天枢宫的少主，总得去打个招呼。"

小清岭宇仰头望着兄长绣有云纹的袖口，那上面用金线缠着星子，他乖巧点头，兄长身影没入虹桥畔的云霞。

此地临着天河西岸，猎猎天风卷起他新裁的霜色礼袍。他蹲下身用指尖划过地面，画出今日筵席上要吃的蟠桃形状，父亲答应过他，这次会带瑶池最大的那颗给他。

一阵疾风突然掀翻他兜帽，新生的蓝发如绸缎般披散肩头，映着星河粼粼波光。恰逢仙塾散学，三五成群穿着各宫服饰的少年们途经天河，皆被这罕见的发色吸引驻足。

"《万妖图鉴》第三百页..."有个声音故作老成，"蓝发者皆是妖！"

小清岭宇攥紧的拳头里，母亲塞的蜜饯硌得生疼。他明明今晨梳头时，宫娥还赞这发色像极了天河上璀璨的波光。

"我见过御尊九子画像，他好像真的是..."人群中有细弱声音反驳，却被一黄衣少年厉声打断："画师岂敢绘出真容？待我擒了这妖物——"

"姐姐带你走。"七嘴八舌之际，一个青衣少女从雾气中凝形而出，一股温暖骤然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发间那支桃花簪漾开潋滟霞光，少年们以袖掩目。

她挡在他身前时，裙摆扫过地面绽开的蟠桃画痕，惊起细碎流光。

"天刑宫的擒妖术..."少女声如玉碎，"若是摇光星君知晓其门下弟子在九皇子生辰日，用他亲授的术法欺凌皇子—-"她突然轻笑出声，"诸位说，星君是否会接将尔等逐出门下？"

少年们的脸色顿时煞白，持剑的手微微发颤。

为首的少年下意识地将剑往身后藏了藏，“他是九皇子……怎么可能？”

后排几个弟子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彼此交换着惊慌的眼神。最年幼的那个小声嘀咕："不管是不是真的，还是小心上，”话未说完就被同伴拽了下衣袖。

各宫少主纷纷离去，少女俯身拾起他掉落在地的蜜饯，用绢帕轻轻擦拭，她将蜜饯放回他掌心，对小清岭宇说，“我带你去筵席。”

"多、多谢仙子..."小清岭宇慌忙抽回被她握住的手，袖口露出方才被剑气划出的血痕。

少女指尖掠过他手处的血痕，绽出柔和的治愈灵光，"我叫岚汐，也不是仙子，就是一个喜欢打抱不平之人。以后或有难处，可来斜阳谷寻我。"

"我在等哥哥..."话音未落，余光忽然捕到虹桥尽头一闪而逝的杏色瞳孔。风卷起破碎的蟠桃画痕，虹桥尽头传来极轻的、玉冠撞在琉璃柱上的声响。有个念头在小清岭宇脑海中闪过，刚才，大哥他其实一直都在……

剧痛如潮水般再次涌来。

天河水畔的暖风骤然变得刺骨，刮得他脸颊生疼。周遭景象扭曲变幻，六根刻着醒狮的参天白柱拔地而起，头顶投下刺目的金光，这里是星都司判堂，审判重罪之地。

可他为何会在此受审？

高堂之上，司判星君的戒板重重落下：“混淆星都血统，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四周响起无数尖锐的回声。模糊的人影在金光外围攒动，投来鄙夷的视线。

“不是的……”他艰难地摇头，喉咙发紧。

“真相如野火，越压越烈。”好像是大哥恒笛的声音，字字诛心。

金光陡然炽盛，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喧嚣的声浪将他淹没：

“现出原形吧，妖物！”

“玷污皇室血统的杂种……”

在排山倒海的指责中，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再抬眼时，四周已化作一片血海。对面立着玄衣身影，竟与他容貌无二。

“你是谁？”他声音发颤。

“我就是你啊。”黑影哀泣着逼近，“求你了，杀了我吧……我本不该活在这世上。”

玄衣的他字字泣血：“我是神女与妖族的私生子，窃取了千年荣光……我凭什么活着？”黑影将玄铁剑塞进他手中，“结束这个错误吧！”

剑锋冰冷的触感让他战栗。就在利刃即将没入胸膛的刹那——

“住手！”

一道碧色身影破开血雾，徒手握住了剑刃。温热的血珠滴落，在血色地面上漾开涟漪。

“每个人降世都值得珍视。”岚汐紧紧攥着剑刃，目光灼灼，“你母亲若不惜你，怎会甘愿承受孕育之苦？你父亲待你如何，你心里最明白！你就不想证明你自己吗，难道要任由幕后黑手得逞吗？”

“闭嘴！”黑影在她身后咆哮。

清岭宇额间沁出冷汗。这些被深埋的恐惧，身世之谜、对御尊的愧疚，此刻被血淋淋地剖开，几乎要将他吞噬。

岚汐指尖凝聚灵光，轻点他眉心。一丝清明渗入灵台：“庄主，醒过来。璇绵神女光明磊落，您该相信自己的母亲。”

她将他往身后一推，碧海苍穹剑应声出鞘：“我先挡着，您快走！”

剑光斩向黑影的刹那，轩辕岳却反身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擦过耳畔：“不要逞强。”

岚汐微微一怔。

只见他执剑而立，眼中再无迷惘：“纵使出身难违，我亦以身破局！”玄铁剑罡风扫过，黑影凄厉溃散。

血色褪去，岚汐耗尽最后力气，指尖拂过他眉间那缕纠缠的黑气。身子一软，她坠入温暖的怀抱。

“庄主……此地诡谲，速离。”

她在他怀中失去意识的瞬间，轩辕岳猛然惊醒。怀中似乎还残留着为她挡剑时的温度，与指尖抚过他眉心的触感。

梦中不快的情绪尚未散去，指尖已触到一片冰冷的黏腻。他偏过头，在昏昧光线下端详身旁沉睡的容颜，正是梦中那个青衣女子，连裙裾三叶草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竟是她，在心魔幻境中为他解围。

目光落在岚汐左手未愈的剑伤上，他心底泛起复杂的波澜。她又救了他一次。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三百岁生辰前夕。仙府子弟的窃窃私语不过是引信，真正击垮父君的，是司判堂那封质疑血统的奏章。御尊说着撤销宴席时，曾轻抚他的蓝发叹息："宇儿，改日再补。"

若当年有人像岚汐这般，在他坠入深渊前拉住他……

当年虹桥的云雾散去后，兄长恒笛眼中只剩冰霜；司判堂验看发色时，满座仙神都移开了视线。

思绪收束，他已然明了，他们被曼陀罗妖花吞噬，困在了花腹幻境中。常人沾染花汁必坠心魔，被汲取情绪为食。可岚汐的睡颜却异常宁静，仿佛沉溺于美梦。

"怪哉……"紫衣女子自绽开的花苞中现身，眼波流转，"这女子竟能闯入他人心魔？你们，也走出了我的曼陀之梦。"

轩辕岳起身，广袖挥开甜腻香气，玄铁剑铿然出鞘三寸："她为何不醒？"

"紫萝见过山神大人。"娇音自头顶飘落，"何苦扰人清梦？"她轻抚衣袖，"这位姑娘的心绪……不受曼陀罗制约。"

"既知本君身份，速速放人。"

紫萝摇曳生姿地移至他身侧："是奴家眼拙，"目光扫过沉睡的岚汐，"未看出这位是君上心尖上的人。您瞧她睡得多安稳？不如让奴家先陪大人说会话？"发间藤蔓悄然释放迷离香气。

轩辕岳挥袖震散甜香："退下！"

凌厉剑气将紫萝逼得踉跄后退。"山神好狠的心……"她跌坐在藤蔓间，拭去唇边血迹，"非是奴家不愿唤醒她。实是这位姑娘心志笃定，她梦中尽是桃李春风……这般无垢之心，倒让我的噬魂花都蔫了。"

她苦笑着捻碎凋零的花瓣："待日落时分，她自会醒转。"忽然压低声音，"倒是君上您，似乎更需要纾解心结？"

聊聊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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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