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听潮微微颔首,两指接住女子递过来的杯盏,却在指尖触及她有意无意伸出的小指时,厌恶地蹙了蹙眉。
夏颜自然感受到了男人的抗拒和冷漠,她压下心中翻腾的妒意和苦涩,面上仍旧挂着温柔含蓄的笑容,行了个礼后,才又回到座位。
杯盏在如玉的长指间转了转,又原封不动地落回案几上。
夏鼎声将男人的动作收进眼底,笑道,“此茶名为天山雪,取天山之上极寒之地的莲叶和湖水泡制而成,大人若不趁热享用,怕是要浪费小女一番心意了。”
墨听潮垂眼,搁在膝上的手指拢回袖中,在袖中藏着的拳头大小的机关盒上轻轻一拨弄,耳中便多了一道独他能听见的声音。
“大人,属下已查探到苏姑娘被关在花园的地牢之下,此处是否清理干净?”
“自然,”墨听潮沉声答道,而后看了一眼端正坐着的夏颜,重新握住杯盏,勾了勾唇角,道,“夏小姐,请。”
小丫头找到了,他悬着的心方才微微落了一些,亦有功夫同他们虚与委蛇。
夏颜诧异于男子的回应,心跳不由慢了半拍,但她面上仍旧不显露半分,只是举止得宜地举起杯盏,同样抿了一小口。
待二人相继放下杯盏,夏鼎声抚着胡子,大笑道,“国师大人果真爽快,那既然如此,老夫便也不绕弯子,请问国师大人可将东西带来了?”
他要的东西,自然就是先前被墨听潮和宋楚河联手使计收走的神兵符,若是有了此物,加上大皇子手中的北渊军事布防图,那么西凉大军压境指日可待。
墨听潮拢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耳边又有声音传来。
“大人,情况有变!”
像是被只手狠狠捏了一把心脏,墨听潮瞳孔猛地一缩,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小火怎么了?
只听得那声音接着说道,“苏姑娘自己从地牢里走出来了,但属下怕惊扰了园中杀手,伤了苏小姐,便只敢在远处观察。”
原本墨七正和一众暗卫们,秘密解决藏身在别院及四周各处的杀手们。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们的行动进行地很缓慢,但是有条不紊。从外围开始,层层逼近,层层清理,绝无遗漏。
但,终于还是在清理后院花园处的时候,出了岔子。
因为他们正准备动手之际,见到花园石山处的一块巨石凭空大开,从里头相继走出三个人来,打头的是个浑身赤、裸的年轻男人,紧随其后的除了大人朝思暮想的苏姑娘之外,还有一个年轻女子。
暗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懂为何被锁在地牢的苏姑娘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而且是以如此诡异的出场方式。
莫非是遭到了挟持?
墨七猜不准其中原委,又怕贸然行动伤了苏火火,便只能下令众暗卫各自藏身,静观其变,自己则找时机向大人禀告情况。
他接着压低了声音朝传音盒那头的大人汇报情况,“属下发现,那个和苏小姐一起出来的男子,应是西凉探子,但他好像很听苏小姐的话……”
正堂内,墨听潮微微偏着头,神情凛然肃穆,生怕遗漏了一个字,男人突如其来的肃杀神色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凛冽气势,叫正堂内的夏鼎声父女二人,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传音机关盒中,墨七的声音顿了又顿,仿佛对于接下来的话感到很为难,墨听潮没了耐性,眼中眸色突变,低声吼道,“继续说!”
这一声压抑的低吼,将等待答复的夏鼎声父女二人吓了一跳。
继续说什么?莫非他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夏鼎声不知道巫月抓来的女子对他而言有何意义,也怕事情并非巫月所说的那样,万一不过是个普通女子,那他今日的行为着实冒险,于是他便拐着弯儿开始试探,“国师大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老夫无非是想要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如果国师大人不放心,那老夫便领大人前去探望探望那名女子。”
但实际上,夏鼎声说了什么,墨听潮一个字没听进去,因为他脑中反反复复,都是在考量墨七方才同他说的话。
他说,小火从石门出来之后,将那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倒吊在了一棵就近的大树上。
还不带他细想明白,余光便瞥见一黑影从门口颤巍巍行了过来,拄着长杖,宽大破旧的黑袍将他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和一双如枯树皮一般的手。
那既似八旬老者又像九岁孩童的怪异笑声,接踵而至。
“公子,别来无恙。”
巫月的声音从他喉中涌出来,就像被人灌了一把沙子进去,摩得人耳嗡嗡作响。
墨听潮目光森冷地望着巫月,眸中杀戮嗜血的光如风暴般逐渐聚拢。
“夏大人,您二位的事情再等等罢?”巫月礼貌性地向夏鼎声请示道,“老朽听闻北渊国师的武功深不可测,特意前来领教一二。”
夏鼎声细长的眼在巫月和墨听潮二人身上转了转,欣然同意,“只要国师大人不反对,老夫自然不会有意见。”
巫月又咯咯咯地笑起来,然而他全然不理会墨听潮是否同意,长杖猛地扬起,欺身而上,宽大的黑袍展开如一只黑夜蝙蝠。
随着那黑袍翻涌而起的,还有一股奇异的劲风,就连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夏颜也跟着遭了殃,被那劲风刮得脸上刺痛。她受不住这风的攻势,慌忙闭上眼。
闭眼之前,眼中仍是那月白色衣袍的男子,姿势闲雅地拢了拢袖袍,仿佛在防止什么东西掉出来一般,黑袍老者的突然发难,却对他像是半点影响也没有。
直到那黑影逼至面门,墨听潮才淡淡地抬了抬眼,而后下一瞬,月白的身影已出现在几丈外的前院中。
男人负手而立,身形如松,墨色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前方某处。巫月的反应也是极快,一招落空,便卷着黑袍也跟着落在院中。
长杖甫一点地,身形便迫不及待地再次袭卷而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形当即纠缠在一起。
一时间天地变色,明朗的院中像被阴云覆盖,飞沙走石,断枝碎瓦,如从天而降的骤雨,溅落得到处都是。
而二人的你来我往,也仅限于前院这一方天地之间,正堂和院外,依旧祥和如初。
只见那黑袍老者,扬手挥出的尽是一团团怪异至极的黑气,落在地墙上,猛然炸裂开来,便紧接着涌出一条条黑色蠕动的虫子,扭动几下后,凭空消逝。
那月白色衣袍的男子,只是闪躲地不慌不忙,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但他也仅仅只是避让着巫月的攻势,却不还手。
几个回合下来,老者的攻势越发狠戾,即便是不懂武功的夏颜,也看得出来那攻势中潜藏的杀意,再几番来回之后,杀意已毫不掩藏,破土而出,疯狂滋长,长杖挥舞在半空中,好几次都擦着白色衣袍,险险错开。
越往后,墨听潮便越处于劣势,但不知为何,他仍是不还手,只避让退守的速度越来越快。
巫月细长浑浊的老眼迸射出精光来,他倒要看看,这无知小儿能避到几时,只要逼他使出一招,他便能探出他的真实身份来。
然而,墨听潮即便退守处于劣势,也依然不见有还手的意思,夏颜不知何时已站到门廊下,被飞石打到也毫无所觉,男人几次惊险避开,她都捏着一把汗。
不过好在,这场胜负难分的战斗只持续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因为在他渐落下风的那段时间,耳中再次传来了声音。
“禀告大人,苏姑娘将其余杀手引到了吊着人的树下,带着那名女子从后门溜进了后山树林之中,已确认脱险,安全无虞。”
耳边话音落下,墨听潮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嘴角微不可闻地扬了扬,一直垂着的眼眸也悄然抬起来,露出他一直深藏的毁灭和嗜血。
也正是在这一刻,巫月包括一旁的夏鼎声父女,发现男子周身气息开始变化,这变化来得太快,快到巫月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顷刻间,退守的男子反守为攻,狠戾的气势将巫月发出的几招硬生生逼了回去。
然而不待巫月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气劲朝面门逼来,带着意想不到的力量和始料未及的速度,将他原本就破烂不堪的黑袍,削成一块块黑色布条,不过一眨眼时间,老者的身上,便多了数十道深深浅浅的口子,褐色的血液涌出,滴滴答答落在砂砾铺就的庭院中。
夏鼎声心中一惊,一声“住手”就要惊呼出声,却被夏颜及时拉住,见惊魂未定的女儿朝自己拼命摇头,夏鼎声才勉强将话语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自然是明哲保身更为重要。
“公子就这点本事?”巫月仿佛浑然察觉不出伤口的疼痛,握住长杖,桀桀地笑道,“怎么,是害怕老朽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