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踏着微弱的火光走到何月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眯着眼扬声道,“走,我带你出去。”
何月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维持蜷缩的坐姿太久,半边身子酥酥麻麻的起不来,但是她又不敢耽搁太久,便悄悄伸了伸腿,准备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
忽然一只白净细嫩的手朝自己伸过来。
何月看着少女朝自己伸过来的小手,心跳莫名有些快,她不好意思地咬着唇,低下头,小声道,“其实……不用你扶我,我可以自己站起来的。”
苏火火没听清她嘀咕的是啥,蹙着眉问,“你说什么?”
何月继续做低头羞涩状,道,“没什么。”然后,准备将自己的手交给面前的少女,同时抬眼脉脉含情地看她一眼。
但是刚伸出去一半的手堪堪顿在半空,她眨了眨眼,见到少女只是顺手抽走她身旁书架上的一本书,而后随手翻了两下,嘴中还念念有词,“你意想不到的九十九种姿势?”
似是察觉到何月的停顿,少女飞快地扫了一眼书上不可描述的图画之后,又垂眼望着她停在半空的手,“你干什么?还走不走?”
何月尴尬地缩回手,从地上施施然起身,面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搞了半天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果然这么凶的小丫头,就不该指望她会好心扶自己!
“走,当然走!”何月急忙答道。
哼,不解风情的女人,还是她的阿渊好。
待苏火火率先转身离开,何月紧随其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待行至旁边那间房门口,少女停了下来。
“怎么了?”何月也跟着停下来,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问道。
“你且在这等我一下,”少女没有解释太多,径直推开小门走了进去。
紧接着,何月便见到了让她羞愤欲滴且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壮硕的男子,赤、条条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只一条四角裤包裹住重要部位,睁着眼,眼神迷离,身旁地上散落着黑衣黑裤,何月一眼便分辨出来,此人是给她们送饭的那位黑衣蒙面青年。
“啊!”
已经走到男子身边的少女被这一声贯穿耳膜的尖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愠怒地瞪着双手掩面的何月,“叫什么叫?不如你家殿下的身材好还是怎的?”
何月何曾见过这样无理的一幕,本就羞愤不已,如今被少女这样一讥讽,愈加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你、你实在是太无理了!这、这成何体统?”
“你想到哪里去了?”少女白了她一眼,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男子,“我让他交出钥匙,谁知道这家伙将钥匙藏那么深,衣服脱光了才拿出来。”
“那、那我们现在还回来找他做什么?还不快走?”
少女冷笑一声道,“这厮先前对我无理,这个仇我怎能不报?更何况我们出这地牢还要靠他带路呢?”
何月听闻,心慌意乱地环视四周,“这、这是地牢?”
“不然你以为,是你何府闺房么?”少女又呛了她一句,地上的男子才缓缓爬起来,目光呆滞地朝门口走去。
何月慌忙给他让了路,一双盈盈的泪眼简直不知该如何安放。反观身旁的少女,却是神态自若,见怪不怪一般,甚至还对她躲闪的做法鄙夷地轻嗤一声,“没见识。”
何月又怒又委屈。
少女提步跟着男子往前走,顺便扔给她一样东西,何月接过来,发现是方才少女顺手拿起的那本书。
“给我拿好了,出去之后还给我。”
何月抱着那本名为“你意想不到的九十九种姿势”的春、雨图册,只觉得怀中似抱着一个烫手山芋,但无可奈何,如今她有求于人家,也只得乖乖听话了。
出地牢依然要经过那条两旁装满了“人偶”的廊道,何月进来的时候被蒙了眼,此时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自然是又惊又怕又疑惑,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少女破天荒地耐着性子给她解答。
“这些、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些不是人,是人偶。”
“他们怎么不转过身来?”
“说了他们是人偶,和一根木头没什么分别。”
“这是谁弄的?”
“西凉巫族。”
何月大惊,“他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北渊的地界、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些事!?”
“若非朝廷之中有内应,他们如何能有这般本事?”
何月睁大了眼睛,“你是说……真有和西凉勾结的叛国贼?”
少女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然你以为你的家族为何下了狱,黑锅专门甩给你们这些蠢货罢了。”
虽未指名道姓是何人,但何月大抵也知道一二了,这朝中关系脉络复杂归复杂,但也清晰,父亲忠心耿耿维护的人,除了护国公夏鼎声,再无他人。
何月叹了口气,神伤道,“我只是后院女子罢了,这些国家大事,也不归我操心。”
“真是妇人之见,”苏火火鄙夷地瞥她一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莫说你乃官家子女,就算只是普通老百姓,国亡尚且被称为亡国奴,更何况你父亲官居高位,这种没见识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何月被凶了一顿,也不恼,只是叹道,“话虽如此,可这些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深宅妇人去操心?”
“怎么就轮不到了?本小姐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出去,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长廊尽头,那赤膊的青年正按照少女的吩咐打开机关石门。
门轰隆隆打开,一曾淡淡的属于白日的光亮瞬间和他们打了个照面,虽说这里仍是是一处地底石道,但好歹能隐隐约约见到远处的白光了。
三人跨出石门,青年依然在前头领路,少女接着道,“出去之后,让你的父亲将所作所为从实招来,国师和太子自然可保你一家无虞。”
何月摇摇头,“只怕父亲不会听我的。”
少女道,“他确实不会听你的,但是你须得将其中利害关系分析给他听。究竟是枉法徇私的罪名大,还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大,想必不用我多说。”
何月苦笑,“这些我如何不明白,可是夏大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届时也只会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那他更不会放过我们家了。”
“放不放过你们,何时轮到他区区一个护国公做主了?”少女眼中冷意乍现,一瞬而逝,“是当圣上和太子不存在么?”
何月一惊,身后出了一层冷汗,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自然不是,只是怕他背后使阴招。”
这下,少女不再搭话,大抵是懒得搭理了,何月偷偷抬眼瞥了身旁少女一眼,后者目不斜视,只在专心致志走路。
何月紧了紧怀中图册,脑中反反复复都是方才少女的一席话。
她说的没错,若是坦白从宽,尚且还有一条活路,要认了这通敌叛国的罪,那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过了半晌,何月复又开口问她,“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国师府的人吗?”
没想到,这个问题竟然会叫少女愣了一愣。何月的意思是问她是否为国师府办事,但实际北渊如何如何,跟她并无甚关系,因为她的家在九境城。
她不过是想为某个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因为这是他的责任和理想,她要帮他完成。
思索片刻,少女答道,“我名叫苏火火,不为国师府办事,亦不为北渊国办事,我只为国师此人办事。”
何月望着她,不明所以。
少女眯了眯眼,笑着解释道,“因为我是国师府未来的女主人。”
——
这边苏火火三人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地底石道之时,别院主人也正在前厅会见今日一位重要的客人。
正午时分,身着墨色赤金雕袍的夏鼎声昂首阔步走出大门,朝缓步行来的月白色衣袍的男人略一作揖,眯着眼朗声笑道,“国师大驾光临,夏某有失远迎,请入内堂静坐详谈。”
正堂内,夏颜早已亲自摆好一应接待贵客的器具、茶水和点心。客主相继就坐后,夏鼎声便开始和墨听潮寒暄,无非问些身体近况如何,表面看似一派祥和。
墨听潮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四周,厅堂敞亮,一只多余的苍蝇都没有,但他知道这别院明暗各处,数以百计的暗卫和杀手蓄势待发。
这处别院太安静了,安静到他几乎能清晰闻见屋顶、房檐和院角各处,杀手们微微屏住的呼吸声。他垂下眼,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颜儿,墨大人的茶凉了,还不快重新沏一杯,”夏鼎声朝女儿吩咐一声,后者立刻起身款款上前。
纤白的手指捏住白玉杯盏,滚烫的清茶从壶嘴中倾泻而出,哗啦啦落进杯中,激起一股馥郁的清香。
夏颜今日特意抹了胭脂,涂了口脂,一袭水红色百花曳地裙,衬得整个人儿水光潋滟,宛如画中牡丹仙。
“大人,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