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墨听潮哑声开口,握着长剑的手青筋横现,冰冷目光中似淬了芒剑。
老者又咯咯咯地笑起来,苏火火听得毛骨悚然,喉咙仿佛被一只干枯的手掌扼住,愣是发不出一个音节。她盯着老者一开一合的干瘪嘴唇,只觉得浑身都笼罩在令人恐惧的无尽黑暗之中,连身体本能的颤抖都失去机会。
老者蠕动的嘴唇刚停下,黑色身形便如鬼魅一般遁入地面,扼住喉间的力量也瞬间消失。
苏火火如像是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猛然往身后跌落下去,可意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双颤抖着,但有力的大手接住了她。
墨听潮垂眸望着怀中少女,拼命克制快要溢出来的慌乱,轻声唤道,“小火,小火。”
苏火火睁着眼睛,虽然喉间没有了那股莫名的力量,可她仍然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瞪着男人。
“小火,小火,”墨听潮抚上少女潮红的面颊,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你怎么样了,说话!”
然而少女只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死死拽住男人衣襟,她说不出来啊!
“大人,节哀吧……”这次说话的是墨七,听声音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他甚至幽幽地悲叹了一口气。
你才节哀!你全家节哀!苏火火简直要被这白痴气死了。
“小火!你说话!”墨听潮近乎疯狂地开始低吼,掐在少女腰间的手指忍不住狠狠发力。
啊啊啊他娘的轻点啊要被你掐死了!
苏火火眉心拧成一团,极力用目光传达着“姑奶奶没事放开你的咸猪蹄”的讯息。
也不知是不是讯息传达有误,导致墨听潮曲解过度,腰间力道反增不减。
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命绝于此之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这声音飘在苏火火耳间,犹如天籁神音。
“她只是嗓子被封住了,并无大碍,大人先将她带回府中吧。”
恩人,救命恩人!苏火火心中飙泪,恨不得原地弹起来,对这个说话的女人连作三揖以表感激。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腰间力道松去许多。墨听潮伸出两指探上少女喉间,怔了一怔,终于浅浅舒了一口气,似是安慰着怀中少女道,“小火,没事了。”
娘的本来没事都差点被你整得有事了!苏火火自以为凶恶地瞪着男人,却浑然不知自己这副模样被男人看在眼里,就像是遭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墨七,同长欢姑娘将此事处理好,一个时辰后回府向我禀报。”墨听潮此刻手不抖了,声音又沉了下去,他头也不回地吩咐完,将苏火火一把打横抱起,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苏火火想要伸长了脖子去看一眼她的救命恩人,只可惜被男人紧紧箍在怀中,入眼尽是白色衣角和他崩得死紧的下颚。
另有一道吊着嗓子阴阳怪气的妖孽男声响起,但隐约可见说话之人的愤怒和不爽,“霸王,你使唤自家侍卫不够,还要使唤我的女人?”
随着他们离去,后面的声音也小了下去。苏火火躺在男人臂弯,突如其来的宁静和安心,令她很快陷入酣睡。
——
到了国师府,墨听潮将沉睡中的苏火火径直抱进卧房,浑然不搭理跟在他身后气得跳脚的赵谨,这货从他跨进府门就跟着他,一直跟到了卧房门口才止住脚步。
“你你你!墨听潮我真是太失望了,你怎么将那老货给放走了?”赵谨还想一直跟到卧房里面,却在门口碰了一鼻子灰,只能一屁股坐在廊下不停嚷嚷,“你这带回来个什么玩意儿,这么宝贝,让我看一眼会死?”
卧房门被人猛地拉开,赵谨回头,嘴中仍在絮絮叨叨,抬眼便对上一张沉得可怕的冰山脸。
他的嘴巴下一刻就闭上了。
“你若闲得慌,便去府门前等墨七。”墨听潮冷冷道。
“不,我不闲,”赵谨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手中折扇一展,往自己脸上徐徐扇着风,“我在此处等也是一样的。”
然而不等他话说完,墨听潮已经再度合上房门,赵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暗自嘀咕道,“吃了火药了,脾气这么大。”
——
房内,苏火火躺在庄重的黑檀木大床上,全身都被锦被裹住,只露出一张娇俏安详的小脸。墨听潮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沉睡中的少女,目光如水。
这丫头平时这般闹腾,想不到睡着了倒挺安静。
如此空气中弥漫着宁静,他心中不由涌生出一股后怕来,天知道若是他去晚一步,她会遭遇些什么,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一个时辰前,赵谨急急忙忙冲进书房,告诉他探子来报:他们京城外的密林中发现一条地下暗道,暗道直通京城的锦绣缘成衣店,而后,便在那密林中发现了老怪物的踪迹。
那时他便猜想,老怪物下一次行动的地方,大抵就是被大皇子赵渊秘密盘下的锦绣缘成衣店。
云中阁尚在修缮中,他让她添置衣物,那小鱼很有可能带她去锦绣缘,他一想到这里,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好在为时不晚。
经此一事,墨听潮认识到一个道理,那就是小姑娘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得行。
墨七一行人回府的时候,锦绣缘已经被安置妥当,据墨七禀报,厅堂的洞口已经被堵住,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密道中时时刻刻派人把守,神志未清的客人们也都被救治过来送回各自府中,另外,墨七还将小鱼和苏火火拉住的那个少年一并带了回来。
——
跟着墨七一同回府的人中,有一个身着一袭骚包红袍的男子,身上缀满了玉佩,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叫人看了总忍不住要担心会不会遗落一块。手中推着一把楠木轮椅,轮椅上坐着个素衣素裙容貌冷清的姑娘。
红袍男子推着那姑娘大摇大摆地进了墨听潮的卧房,赵谨依然被拦在门外,他盯着那红色身影心中忿忿不平:穿得比我还骚包,居然比我受欢迎?气死本殿了。
他干脆一屁股坐回廊下,独自生气闷气来。
“霸王~我带着我们家小欢儿来了。”红袍男子一开口,嗓音如浸入媚、药中一般,带着一股子阴柔风骚劲儿,“快些让开,让我们家小欢儿给你家那口子瞧瞧。”
墨听潮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拽了拽,最终还是忍气吞声地松开,他现在有求于这厮,万不可同他计较这称谓一事。
呵,娇花,等医好了小火,看他如何回馈这满满的敬意!
轮椅中的女子像是见怪不怪这二人的明争暗斗,替苏火火把完脉做完检查,素手朝身后的红袍男子一摊,后者即可会心地递上去个木箱。开箱、拉柜、抽针、点穴,动作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时间,苏火火手臂脖颈几处穴位都被点上了银针。
“她中了失声蛊,这种蛊会让她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轮椅上的女子正色道,“不过不必担忧,将蛊毒排出来就好了。”
说话间,她已经喂苏火火吃下一颗黑色药丸,一面轻捻出银针,一面用白布擦拭掉针孔处溜出来的暗红色凝血。
床上,苏火火悠悠转醒,睁眼便看到一个容色绝丽、气质清冷的素衣姑娘坐在旁边。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位女子,大概就像一朵干干净净的白莲花,不染纤尘,不似凡尘俗世里的女子,倒像是从天上踩进人间的仙子,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市井烟火气息。
看到她的第一眼,苏火火的注意力就全部被她占据,全然忘了床边还站着的另外两个人。
“醒了。”那女子神色无波,清冷的眸子不显露一丝别样情绪。
墨听潮闻言,一个箭步凑到床边,蹙眉瞧着床上少女,将她仔仔细细瞧了一番,而后,沉声开口道,“说话。”
“后会有期。”苏火火睁眼怔了半晌,突然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什么?”墨听潮不解,眉头蹙得更紧了。
苏火火适才将目光转到男人身上,她腾地一下坐起来,两手慌忙抓住男人袖口,一字一顿道,“他说后会有期。那个披着黑袍的老人,他消失的时候,对我说的话是后会有期!”
当时她被控制了身体,动弹不得,也喊不出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老怪物的手朝她伸过来,又停在半空中。最后他在消失之前,对她说了四个字,就是后会有期!
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老怪物还会回来找她?
还不等她想明白,一只手掌忽然轻轻拍上她的头顶。
墨听潮顺毛似的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发,轻声道,“别怕,有我。”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火火啪的一声将头上的手掌拍下去,“你把我的思绪都弄乱了。”
墨听潮深深呼吸一口,默默将手收回袖中,冷冷道,“墨七,将二位客人安置妥当。”
墨七和二位客人出了卧房后,苏火火抱着锦被,盘腿坐在床上,反倒有些不自在了,她小心翼翼瞅着男人,发现他紧紧抿唇,也不看她,有些像生闷气的样子。
良久过后,到底是苏火火先开了口,“听我师父说,你知道我是狐族?”
墨听潮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苏火火又酝酿一番,朝门边指了指,“不如你去搬个椅子过来坐,老站着也怪累的。”
墨听潮冷笑一声,拂袖坐在了床沿上。
嘿,这死傲娇。苏火火舔了舔嘴唇,又道,“我大概猜到百姓集体病亡是怎么一回事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根本不是因病而亡,而是中了蛊毒和巫术,我以前和师父云游的时候,曾经在西凉见到过一种花。”
说到这里,苏火火故意停顿了一下,骄傲地扬起下巴,似乎是在等待男人夸她,只可惜后者恍若未觉,只递给她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真没劲!苏火火不高兴地瘪了嘴,继续道,“此花名叫曼陀罗兰,只在西凉的情人谷中才有,巫族世代都居住在那片山谷之中。我方才在锦绣缘的时候,就闻见了这种香味,只是香味太淡了,连我都险些没闻见。”
少女说地一本正经,过了好一会儿,墨听潮才缓缓开口,“这些,我都知道了。现在,你躺下休息,晚些时候我们再去书房商议,如何?”
话虽强硬,却带有征求的意思,不知为何,苏火火听得就是受用,当即倒在床上,甚至还拍了拍锦被以示乖巧。
墨听潮替她捻好被角,转身就要离开,袖口却被一只小手拽住。
苏火火:“小鱼和那个小孩儿呢?”
墨听潮:“他们无事,都在府中休息。”
苏火火:“那些锦绣缘的客人呢?”
墨听潮:“都送回各自家中了。”
苏火火:“是那个姐姐救的他们吗,她会不会累着?她是什么人呀?”
墨听潮:“她是药王谷的人。”
苏火火:“我以为药王谷里都是糟老头子,没想到还有这样漂亮的姐姐!”
墨听潮:“有的……”
苏火火:“那……”
“小火,”墨听潮无奈地握住她的小手,回过身来道,“你该休息了。”
“嗯……”苏火火曲起小指抠了抠大掌掌心,声音娇憨酥骨,又带着些凶悍,“那你不许走……”
墨听潮手一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