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中山街道,成衣铺整齐划一,其中一间店铺提名“锦绣缘”,多为别国流通来的珍惜衣料,因此来这里置办衣物布料的,大多为有钱的官宦、商胄,小鱼领苏火火来的,便是这家店铺。
“锦绣缘”位于中山街道最末端,店门小,若是不留心观察,几乎会以为这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只有进了店门,才会发现里头大有乾坤。
走进店门,是一个很宽阔的大堂,中间立着一面柜台,结账的先生站后面,正跟几个衣着端庄华丽的妇人说着什么,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左右两边各竖着几十个大架子,上面挂面了各式各样的衣裙,不同类型、不同季节的衣裙被分别挂在不同的架子上;最两边都有直达二楼的木梯,衣着统一的店员在这些架子和木梯上来来往往穿梭,一些手中肩上搭着衣裳布料,一些领着客人挑选。
古往今来,追根溯源,“商店”的本质和规则都是模具,只是时代年代不同,形势和样貌会随之发生改变和进步罢了。
苏火火和小鱼一跨进店门,立刻就有眼尖的小厮过来招呼,他将手中客人试过的衣裳整理平顺,一面上前赔笑,“贵人要瞧哪个季节的衣裳,小的领着您看看,这衣裳杂乱,免得耽误了您时间,您喜好什么款式什么布料,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我们家小姐要看秋冬厚裳,你带我们去那个区里便是。”回话的是小鱼,她十分自然地将“姑娘”的称呼改为“小姐”,苏火火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小厮领着她们穿来穿去,来到一处挂满秋冬衣裳的区域,这里的架子上挂着的,清一色素色浅色连帽厚裳,用料极好,温婉适宜。
小鱼只看了一眼,连忙问道,“只有这些吗,我家小姐喜欢颜色艳丽些的,时下流行的穿花对襟连帽袍,可有嫣红、火红色的?”
她替苏火火收拾衣柜包袱的时候,就发现她带着的衣裳都是颜色艳丽张扬的红衣,稍稍黯淡的也都是鹅黄色碎花裙,正如她的性子一般绚烂张扬。
小厮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还得劳烦二位动动腿脚,去往二楼。”
二人便跟着小厮上了二楼,小鱼走在后侧,一边四下里留意行人冲撞,一边低声同苏火火絮絮叨叨,“这‘锦绣缘’成衣铺子,乃是除云中阁最大的一间成衣阁,不过专卖衣裳罢了,据说今年南陵国又派了位公主出使我国,因此陛下特令太子殿下暂时关了云中阁好好修缮维护,这段时间京中添置衣裳的夫人小姐才会都来这里。”
她伸手挡去一个正下楼的小厮,又小心提醒转角楼梯地滑,接着说道,“二层的东西自然是极好,但就是有些费银子了,不过小姐不必忧心这些,您将大人府名记在这里便好,到时店家会派人去府上找管家结账的。”
听到这里,苏火火有些奇怪了,“既然可以直接记名字,那为何还要问管家取银子?”
小鱼便笑着道,“这出门在外的公子小姐,哪有身上不带银子的道理?京城这些大商铺可以记名,小商铺就没法子了,总归还是处处都要用的。”
这种记名的方法,无论在九境城还是新新世界,她都没有遇见过,至于跟着师父云游五洲的日子,紧巴巴地过,就更谈不上随心所欲地花银子了。如此说来倒还是头一遭,这新颖趣事不免冲散了些她心头的乌云,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充满了好奇到处张望,顾盼神飞。
几人来到二楼一处廊道,两侧楼门打开,左边是按季度款式划分的服饰区域,右边是茶水雅间,夫人小姐们坐在里面,便有专门的小厮献上衣样图册供人挑选,这处茶香四溢的环境,倒是个闲情别致的好地方。
“这款式眼花缭乱,小姐若是瞧累了,不如也随他们坐在里面看图册?”小鱼提议道,“里头是个大厅,东西各二十座,不过进去要另外付银子。”
苏火火吃了一惊,“怎的,连进去吃口茶水也要付银子,这未免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小姐有所不知,这茶水雅间以前是不收银子的,不过后来——”小鱼正欲开口解释,忽然人群齐齐朝这面涌过来,已有好些个随从嘴中喊着“让让让让”,然后拥着自家主人挤进去了雅间里头。
“这这这——这是做什么?”苏火火被挤到一旁,不明所以地问道。
领路的小厮摆出请的手势,示意苏火火往边上挪一挪,免得给人撞了,“贵人可是第一次来我们‘锦绣缘’?”
苏火火点点头,“确是第一次来。”
“那就难怪了,”小厮了然又恭敬地笑道,“贵人有所不知,这大厅里每隔三日会有一次说书会,请的都是江湖上有名的说书先生和口技艺人来表演,贵人若有兴趣不妨进去瞧上两眼,小的保管您不会失望而归,还会赞叹这几钱银子花得值当呢。”
这么一说,苏火火果真来了兴致,以往这官家聚集的场地,表演多为伶琴戏曲、吹拉弹唱,这街边面馆茶馆常驻的说书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也是稀罕事,不若进去看看,到底要说哪一本书。
苏火火寻了空子,一把扯住小鱼挤了进去,双眼一扫,就锁定了东面靠窗一个角落的位置,拉着小鱼就奔过去,“快快快,别被人抢了去。”
周围夫人小姐虽也心急如焚,但一个个都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压根不会如饥似渴地争抢,见到这红衣女子行事张扬,都拿眼斜着她,仿佛盯着个人间仙葩一般,时不时投来一个鄙视的眼神,好像在说“看这土鳖”。
小鱼红了脸,恨不得即刻躲到椅子后面去,苏火火对周遭目光置若罔闻,只专心抢椅子,两三步便冲到一众先进来却慢慢悠悠的小姐前面,一屁股坐下来。而那些未能占到座位的人则羡慕红了眼,悻悻地退了出去。
不得不说,这方式虽不太文雅好看,但到底结果是好的,小鱼虽羞赫,竟然从这之中寻到了一股别样刺激的感觉。
苏火火观察了小鱼的反应,颇有些洋洋得意地扬了扬脑袋,“我若是像那些个小姐们一般故作姿态,哪里还轮得到你站在这里听书;这人世间就是这么个道理,只要没有伤天害理,你该争抢的就要去争抢,莫要管人家如何看你论你,只有最终的到手的甜头才是王道。”
小鱼受了教,心中不免震撼,大抵也只有这样如火如潮不受俗世眼光拘束的女子,才能活得这般热情恣意吧。
那些未能占到座位的人退的退,散的散,有些实在想听书,便寻了门口空位置站着。等客人们坐定站定,便从厅门口陆陆续续进来一众小厮,端茶倒水,呈上点心果盘图册。站着的客人极少,进了门都要付同样的银子,却没有坐着的客人那般的待遇,因此大部分都不愿吃这个亏。
给苏火火上茶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少年,他摆好了茶盏点心,便乖巧地站在后面,时不时朝她投过去一瞥目光。
小鱼注意到这目光,起初只是皱了眉头,有些不爽,但是想来姑娘本就生的娇媚,旁人多看上两眼也不足为奇,可直到厅堂中间摆上桌案椅子屏风等物件,过了半盏茶时间,他还是毫不收敛,当下便侧身挡住他视线,不悦道,“你这下人好生无礼,贵人也是你能随便瞧的,仔细将你眼珠子剜掉。”
苏火火本来的注意力都在那半旧不新的物件上,这时被身后小鱼的动静惊动,转头问道,“怎么了?”
小鱼颔首解释道,“这下人方才一直盯着您,奴婢便训斥他两句。”
苏火火听了,将目光转向那少年,“你盯我做什么?给你半盏茶时间解释,说书马上开始了,莫要耽误我时间。”
少年踌躇片刻,上前凑近两步,小声道,“前段时日在城东胡同巷子,贵人赏了小的两锭白银,您可还记得?”
这少年原来是她进京那日,街上摸走她钱袋的小叫花子。
苏火火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脸上没有了黑乎乎的一层,露出白皙稚嫩的面庞来,倒是十分清秀,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就像鹿一样。
他被苏火火这么一问,脸上不由浮现出一层浅浅红晕,挠了挠脑袋道,“那日过后,小的去城东铁匠铺寻过贵人,打铁的大叔说您不曾去过,后来有位小哥找上我,说他家公子赏识我,替我在‘锦绣缘’寻了份差事,我先前以为是骗子呢,但是走投无路了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小子走了大运了,在这里好好干便是,莫要再干些偷鸡摸狗的行当,”苏火火眼眸微眯,笑了一笑,摆手道,“你若没有别的事情,就先下去吧。”
“是这样的,这听书的客人旁边,必须有一位专门伺候讲解的小厮,小的刚巧就被安排到您这儿来了。”少年舔了舔唇,有些腼腆。
“那好吧,你且在这伺候着,顺道与我说说这‘锦绣缘’的说书会到底是怎么个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