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谈话,心事重重,甚至是不欢而散。
楚湛扶着陆朝颜上了马车,马车滚滚向前,再回首已看不见那时人。
陆朝颜挨着楚湛坐下,二人相距很近,她能够清晰地闻到楚湛手上的血腥味。
楚湛攥着拳头,丝毫没有感觉手心的痛意。
她从包袱里拿出药粉与纱布,摊开他的手心,伤口倒是不深,已经止了血,只是黏腻在周围显得狰狞了些。
她没去看他的神情,静静地处理着伤口。楚湛低眸瞧着她,她的指尖因为包扎时不时地碰到他的手心,带来些许痒意。
“可以了。”陆朝颜低喃一声。
楚湛转头看向手心,包扎的还算不错。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动手?”
陆朝颜正将剩余的物品放进包袱之中,冷不防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她顿了顿,“世人都说大理寺少卿不是冲动的人,做什么事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她笑了笑。
“若是我刚刚当真就是想要打他呢?不过脑子的那种,那又当如何?”
陆朝颜听完之后觉得有些好笑,想打就打了呗,她双手托住了楚湛的脸颊,轻轻揉了揉,“那又什么如何?你也是人,你有自己的情绪,偶尔冲动了,也是正常。难道你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的仙子吗?”
“可是兄长就不会。”
“那你这话可说错了,我之前与大嫂聊天时,可知道了不少大哥的趣事,还有你的,大哥冲动的时候可不少,只是你不觉得罢了。”她放下了她的手。
“但是,你刚刚真的太不计后果了,要是那短刀刺进了你的胸口该怎么办啊?”
如今想起,陆朝颜还是有些后怕,可能是在这儿待了一段安逸的日子,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刀光剑影。
方才,司瑾说了当年楚淮身死的细节,楚湛没有很大的反应,其实,这些事,他都查的差不多了。
但是他不理解为什么司瑾要去北疆。
司瑾摇了摇头,“因为我那时查到北疆有一个人,他可能知晓当年我父亲与大将军谋逆一案的真相。”
“是谁告诉你的,北疆有人?”楚湛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低愁,反而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陆朝颜扯了扯他的手腕,想要他冷静一些。
楚湛这才语气放缓了一点。
司瑾没有说话,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一番僵持,坐在一旁小榻上的白思故站起身来,他走上前,立在楚湛的面前,就这么一站一坐,一高一低,他俯视着他,明明应该是上位者的姿态,语气却显得卑微许多,“我告诉她的。”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楚湛也站起来,与他平视。
“阿妤头七当天,逸王来找过我。”
寥寥数语,楚湛脑中一下清明起来,“你在替逸王做事?”他一把拉过身前人的衣领,质问道。
白思故没有应话。
“为什么?”楚湛不可置信,白家从不站队,“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所以这么多年,你就躲在这里,不敢来见我们,是吧?”
没有回应。
“呵呵”,楚湛冷笑两声。
陆朝颜也是惊讶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逸王的人,而瑾姐姐要刺杀逸王,然后白思故又救了瑾姐姐,还没等到她的脑袋转过来,余光之中一道刀光闪现在她的面前。
楚湛执着一把短刀压在了白思故的脖颈之上,他语气说不上好,“回答我!”
可是白思故就是不说话,他像一个雕塑一般直挺挺地站在那,眼神涣散。往往这种情况最是让人无助。许久,楚湛才听到他开口轻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兄长都已经死了,死了四年了。”他几乎是大喊出声。
“那你想要让我为楚淮偿命也无不可,但是还不是现在,请再给我一些时间。”他平静地说道。
楚湛被气笑了,他有什么资格去见兄长,他想要一死百了,哪有那么容易?
他放下了抵在他脖颈上的短刀,也放下了紧攥着他胳膊肘的另一只手。可是,对面的人却眼神一凛,趁他失神的功夫夺了他手里的刀。霎时间,场面一转。
陆朝颜离他最近,乍然心中一颤,大喊道:“小心!”
好在楚湛手快,紧要关头堪堪用手握住了短刀,才没有刺进胸口之中。鲜红的血从刃上而下,谁也没能想到如此剧变。
“白大哥,你这是做什么?”陆朝颜怒斥道,她的声音带着些许急促。
见他不为所动,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司瑾蹙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陆朝颜一把推开了白思故,他踉跄了两步,垂下了手,短刀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回过思绪,“对不起,这辈子我所欠下的账,我会还给你们的。”言讫,他转身出了屋门。
楚湛定定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友人、他的兄长会变成如此模样,他快要不认识他了。
陆朝颜看着还在滴血的手,想要去拿来药箱为其包扎。可是,门外却传来一阵异动,韦齐慌张地冲了进来,额上还夹带着豆大的汗珠,他气喘吁吁,“快…走,外面来了好些个官兵,好像是冲着你们来的,赶紧跑。”
他喘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司瑾回神,“快些走吧!不然来不及了。”她催促着他们。
“好好保重,瑾姐姐,信上联系。”陆朝颜跟着楚湛上了马车。
司瑾看着远去的人,幽幽叹了一口气,她侧身盯着缓缓从门背面走来的白思故,“何必呢?告诉他们也是没什么的,不是吗?反倒要叫他们误会。”
白思故抿唇,“不一样的。他们干干净净,而我们早已经身陷泥潭了。”
……
“不用担心。”楚湛朝着陆朝颜笑了笑。若他当真要取他性命,那他出刀的速度就不会那么慢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陆朝颜却不知道白思故也是一个练家子,他的武功可以说与楚湛不相上下。所以,她才如此害怕,怎么能够不担心嘛?
楚湛瞧着她的模样,微嘟着嘴,也不看他,手指绞着衣裳,大有一种要绞出一个洞来的架势,然后就盯着马车门发呆。
楚湛伸手从这边的食盒里拿出一包糕点递给陆朝颜,“吃些吧,别想太多了。”
陆朝颜哪里有心情吃,她担心瑾姐姐的处境,但转念一想,以瑾姐姐谨慎多思的性子,未必不知道白思故是谁的人,那她还愿意站在他那边,定然有她的道理。想通之后,她便拿过了楚湛手里的点心。一上午都没有吃过东西了,肚里当真是空空。
她低头看着那块已经被她咬过的糕点,模样不是很好,堪堪能够看出是桃花的形状,但味道竟出奇符合她的口味,要知道很少有店家将糕点做的这么甜,也不知是在哪里买的。
她随口一问,“言澈哥哥,你什么时候去买的糕点啊?”
楚湛不语,只是一味地将糕点递过来,“试试这个。”
陆朝颜又拿过一个,这个味道还算可以,但是没有第一种好吃。
“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呢?”
“那你觉得它们怎么样?”楚湛问道。
它们,糕点吗?陆朝颜有些莫名,他怎么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呢?
“还不错,第一种就很好,第二种味道有些淡了。”
“好!”楚湛应了一声。
正在驾车的思源闻言,主子当真是掉进情海里了,这些糕点哪里是买的,分明是主子大半夜不睡觉,偷偷学着做的。也是借了夫人的光,他可没少吃到主子亲手做的,等回了国公府,一定要好生炫耀一番。要这样发展下去,主子的厨艺一定也会精湛的,
只是,好吃是好吃,吃多了,终究是太过甜腻。罢了,主子与夫人好好的,他就好好的,回去之后可以向思柏思敏他们要赌钱了。
想到这,他心里都畅快了不少,马车也驾得更快了些。
可惜,驾得快了,却没有驾稳。
马车撞上了一块小石子,趑趄了一下。
陆朝颜的糕点骨碌碌地往前一倾,摔在了马车门上。
楚湛揽着陆朝颜,心有不满道:“思源,驾稳些。”
思源一凛,得意过头了。
楚湛扶住陆朝颜,待她平稳后,又转头从小几那头拿出一个匣子。
陆朝颜一愣,他怎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抱着疑惑的心思,她打开了匣子,里面竟是一只袖箭,做工精细。
“这是…给我的?”陆朝颜试探地开口。
“嗯。”楚湛应了一声。随后他将袖箭取出,绑在了陆朝颜的手臂上。
她挥舞着右手,大小合适。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突然间他要送她一只袖箭。
楚湛像是洞悉她的内心,说道:“这是给你防身的,这次回了京城,一切都不一样了,无论是明争,还是暗斗,全都不会少。我可能不会时时刻刻都在你的身边,所以,我想要你保护好你自己。”
他揽过她的肩头,将她的右手举起,陆朝颜盯着那枚袖箭,“按住这里”,忽然,一只箭从窗口飞出,定在了远处的树干之上。
“明白了吗?”楚湛低声道。
陆朝颜愣愣点头,她若有所思,原来他为她想过这么多。
她忽然想起荷包里放置的东西,她抽出她的手,从其中拿出了两条红绳,这是她在妙安寺一同求的,那时求了两对,另外一对是给江清涯与桑蕊的。
只是,他们的这对,是她亲自编的,形式并不繁复,正如她想要的她与他的姻缘,简简单单便好。
她将其一条系在了楚湛的右腕上,另一条系在了自己的左腕上,两条红绳在光下渲染出赤色的光芒。
“言澈哥哥,这是保平安的,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吗?”女子的嗓音轻灵,如一阵细密的雨点打在他的心上。
说罢,她倾身先前,在楚湛不注意之时,亲了一口,转瞬即逝,随即看向窗外,不敢理会。
她心中很是忐忑,这是她第二回主动了,腕上的红绳越发烫手,她偷偷用袖子遮盖起来,倒显得有种欲盖弥彰。
“嗯。”
楚湛低眸,手指轻轻拨弄着右腕上的红绳,中央的红珠子在他的肌肤上滑过,分外好看,他不由嘴角微扬。
赤绳共系,白首不离。
妙安寺的红绳有两种,一种保平安,一种保姻缘,平安绳每求得单条,姻缘绳则为复,又有传闻说来请愿的施主如果自己编织红绳,心更诚,愿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