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楚湛与陆朝颜便准备出发回京,毕竟京城之事未了,他们还是在山庄‘养伤’的病人。
司瑾过来与他们践行,而后跟来的还有白思故与韦齐。
楚湛闷声出了屋门,白思故也跟了出去。韦齐自知自己会打扰到她们,索性也出去了。
屋内一时间就只剩下陆朝颜与司瑾二人。
陆朝颜扶着司瑾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下,“瑾姐姐,你与他就要一直这样吗?”
这样生疏。
司瑾抿唇一笑,没有躲开她的目光,“这样很好,我与他之间也不过露水情缘,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我是不可能为了他而停留、放弃。他也有他的轨迹要行,等再过段时间,他说不定就会忘了我,重新娶一个与他门当户对、兴趣相投的姑娘,相伴余生。我们本就不该相交,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在各归其位罢了。”
“可是瑾姐姐,你为何不问问他的意思呢?我瞧着他的模样,他不一定会按你所想那样行事。”陆朝颜有些急了。
瑾姐姐一生都过得太苦,好不容易遇到个有些喜欢的男子,她想要她幸福。
“阿颜,那又如何?你知道的,在这条路上,我杀过不少人,见过不少的血。我的结局,已经烂了。”司瑾看着她喊道,她的声音有些酸涩。
陆朝颜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知道她改变不了她的决定,“那瑾姐姐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我也可以帮你。”
司瑾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阿惜已经在京城造势当年大将军谋逆一案有内情,城中已经出现不少要重理此案的声音。”
“我打算去一趟北疆。”
“何时启程?”陆朝颜问道。
“明日。”她还需要一些时间与这里告个别。
“这么快?”陆朝颜一愣。
“不快了,真的不快了,已经六年了。”司瑾哑声道,她又是一身白衣,在其衬托下,整个人显出几分无力的疲态来。
陆朝颜欲言又止,她轻轻揽过她的肩头,从香囊中拿出一个平安符来,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将其系在司瑾的腰上。司瑾一眼认出,那是妙安寺的符,之前韦齐也给她拿来一个,不过是求姻缘的,听这儿的人说,那儿求的符是很灵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陆朝颜的声音里透着些许鼻音。
偏房里,楚湛与白思故相对而坐。
楚湛娴熟地点了一杯茶,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他递给他。
白思故看着那杯茶,不由一愣。
要知道当初的楚湛可是不会点茶的,他那时不会的事情有很多,可不是现在京城传闻的‘有匪君子’。他修身养性但也会遛街走巷,博学多才但有时也能将夫子气得跺脚,一心尚武那时却也是个毛头小子。这点茶的技巧,还是他当时教会他的。
可是后来,他变了很多。不只是他,他们其实都变了,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些懵懂无知、只知寻欢作乐的少年了。
“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楚湛没有看他,盯着桌上的茶,淡淡道。
白思故一顿,略显轻松的回答:“当初阿妤来过这里一次,便喜欢上了这里,她曾说过,若有机会,希望在这儿有个家。”
又是一样的话语,楚湛冷嗤,明妤阿姊知道他一直把她当作借口吗?她是说过喜欢云州,可是那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就他当了真。对于她来说,明妤阿姊会更想要待在家人、友人的身边,喝茶闲谈,饮酒作乐。
“你既要这样说,那便是这样吧!”楚湛轻嗤一声,不欲再反驳他。
“那知州府呢,你在云州为官多年,难道就没有察觉到它的不对劲的地方吗?”楚湛问道,语气有些强势。
白思故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治理好他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他可不想去管那么多。
管的多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是要以官职与我说话了?少卿大人!”他倏然站起身来,朝楚湛作揖,“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还管不到知州大人的头上,况且大人应该也看到了,要不是今岁飓风甚重,下官与知州都见不过几面。下官在其位谋其政,无愧于心。”白思故平静道。
好一个无愧于心!
“可是你什么也没有说,这便是你最大的无能。”楚湛有些愤怒,他一把甩过手中的茶盏,茶盏碰上了榻上的小几,应声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白思故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白思故,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在自欺欺人了?阿姊她更不希望你如此颓废。”
他们曾教会他忠君爱国的道理,教会他朝堂之上立身处世的本事。
可是他们呢?又是如何做的呢?
一个一死了之,一个一走了之,他们可曾有想过他呢?
这边厢房的异动影响到了那边的人。
陆朝颜脑中一崩,他们该不会吵起来了吧?难不成还动手了,这不该啊!不是说他们是很好的友人吗?
她们匆匆赶到隔壁,推开屋门,就见一人正俯身在小榻前,小心翼翼地捡着地上的瓷片。一人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那边的人,很是沉默。
楚湛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到昔日友人,他应该是高兴的。可是他的脸上永远是那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只有当年明妤阿姊刚去之时,才会让他有所不同,但那也只有几日罢了。刚过阿姊的头七,他便一声不吭地走了。他着实瞧不清他了,才会发了脾气。
那边地上的人还在捡着,似乎觉得理所应当。楚湛放置在身后的手不由攥紧了拳头。
“这是发生了何事?白大哥,您先起来吧,这里让丫鬟来收拾便好。”陆朝颜上前来。
白思故这才作罢。
“楚世子,可否一叙?”司瑾开口道,她眼神示意不相干的人出去。
闻言,陆朝颜以为他们要谈论当年之事,正要迈开步子往外走。
楚湛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不是外人。”
陆朝颜识趣地往楚湛身旁一站。
丫鬟们已经出去了,屋内的几位都是故人,唯有韦齐,有些尴尬,他悄悄走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坐吧!”楚湛出声道。
屋内的几人顺势在离得近的地方坐下。
司瑾也不拐弯抹角,毕竟他们还要启程回京,没有多少功夫可以耽搁。
“世子,当年你的兄长确实是因我而死的,我在这里跟你道一句对不起。”说罢,她站了起来,向楚湛鞠了一躬。
楚湛抿着唇没有说话,神情也看不出很大起伏。司瑾一瞧,想着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她有些低落地开口,“当年,也就是昭元十一年,我那时已经在阿妤的帮助下离开了教坊司,抵达了北疆。可是那时正是昭国与北羌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到处都是战火硝烟,流亡百姓。
后来,昭国胜了。而我当时正在找人,不幸被人蒙骗,被羌兵抓住。那个羌族的首领认出了他曾在楚淮那里见过我,想着我必定与楚淮有所关联。然后那时羌族接连吃了败战,已经经不住任何的折腾了。他们必须要想个办法除掉楚淮,才有可能在未来重新有能力与昭国一战。
而我,成为了那个诱饵。”
司瑾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继续说道:“那夜,有一个羌族士兵潜进了楚淮所在的帐篷之中,想要将我的东西留在那里。可是没想到楚淮在他一开始进入营帐便发现了他,还与他大打出手起来,从其口中,楚淮知晓了我已经被抓的消息。当夜,他便领了一支精兵前往了临溪谷。
羌人狡猾,早已在那里设下了多重埋伏。终究是敌暗我明,敌多我少,楚淮不敌,穿箭而亡。”
这些年来,她对楚淮的愧疚,只增不减,是她间接地害死了他。她曾回京过一次,想要祭拜一下他。那时,她偷偷溜进楚家的祠堂,却见一女子正细细擦拭着牌位,她那时就猜到了,她是他的夫人。一连几日,她每日都来。每回听到她的步伐声,她的内心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也曾问过他,为何那么傻?她不过一介孤女,不值得他以身犯险。他犯不着如此尊师重义,她的父亲也只是教过他一段时日罢了。可是,回应她的只有牌位上几个冰冷的字。
楚湛红了眼眶,淡淡一笑,“练武之人义气当先,尤其是曾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兵的同僚。”
他的兄长,最是重义了,哪怕那人只是他的点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