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朝颜 第65章 账本

“二姑娘，姑爷，知州大人有请。”来人是知州府的管家，他风尘仆仆，衣裳上还沾了些许泥水。

陆朝颜这几日兴致缺缺，闻言，只是点点头。似乎是很着急，管家立时就带着他们出去了。

华灯初上。

云州似乎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依旧一派热闹景象。这儿的人关心自己的生计，关心生意又赚了多少，每日商人来来往往。

他们跟着管家来到了知州府。许是因为稍稍修缮了一番，倒是看不出半分烧过的痕迹，但好像材料简单，又显出一丝不同于原有的简陋来。

一路穿过廊庭，便见一个池塘。

塘旁有一个小亭子，亭中隐约坐着一人，背靠他们，仰头望天。

“大人。”管家轻声唤道。

云盛转过头来，瞧了一眼他们，笑道：“你们来啦。”

陆朝颜觉得今夜的云盛很不一样。他穿着一身白衣，只是神情有些落寞，眉眼之间似有化不开的浓思，而且他的身旁竟还放着一壶酒，想起曾经云大爷他们说的云盛酒品不好，她真担心闹出什么事来。

楚湛率先低下头去，躬身道：“见过知州大人，不知大人深夜传唤是为何事？”

“客气了。”云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行至楚湛跟前，“大理寺少卿前来，云州蓬荜生辉。”

陆朝颜一愣，知晓他们这是暴露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楚湛也不行那些虚礼，既然他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又请他们过来，想来是有要事相商。

“云知州，账册交出来吧！”楚湛说道，他声音平静，反显的陆朝颜有几分慌乱，竟是这么直接的吗？

“账本少卿不是已经拿走了吗？又找我要什么？”云盛冷哼一声，自顾自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知州大人心里明白，我要的是哪个账本。打哑谜多累，既然知州大人深夜来请我们过来，不如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楚湛淡声道。

“哦？少卿大人要我说什么？说你们是如何假扮他人进入云家，你们又是怎么趁着夜色烧了我的府邸、偷了我的东西，然后是怎样诱导我女儿自露马脚，又是为何要躲避城外的那群人？”云盛醉意明显，但说出来的话却井井有条。

他竟然都知道，那岂不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暴露了。陆朝颜觉得有些没意思，合着他们被人耍的团团装，他们都不知道。

“而且，就算我有另一本账册又如何？我交出来之后，对我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我不交，少卿大人今夜就要强抢不可？”

“好处自是没有，但能够为知州大人解决当前的麻烦，不是吗？”

“哼！我有什么麻烦？”云盛显然醉的不轻。

“没有吗？城外的那伙人停留在那里可不止一天两天了，早在我们来到这儿之时他们就已经在了，这很难不令在下多想，这伙人不是冲着在下来的，而是对着知州大人的。他们既不入城，也不伤人性命，依在下来看，倒像是在监视。

监视什么呢？我想知州大人心里有数吧！要不知州大人怎么愿意放弃擢升机会，甘愿留在云州一地数余年呢？”楚湛不紧不慢开口道。

这些消息也是他近两日得知的。一开始他也以为这些人冲着他们，后来见到了司瑾，又猜测那些人是逸王派来刺杀她的。可是却听司瑾所言，她进城之时那伙人就在了。所以，他才有了另一番猜测。

寂静的亭子里忽然传出一阵掌声来，云盛鼓着双掌，“不愧是大理寺少卿，断案的本事不容小觑。”

他从石桌前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一旁的栏杆边，摇摇晃晃，陆朝颜不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确实是来监视我的。”云盛叹了一口气道，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那些是逸王的人，当年我能那么快扳倒前任知州郑大泉，多亏了他的帮助。”

楚湛明白他的意思。他曾看过卷宗，郑大泉位居知州，势力盘根错节，而他当年还是一个小小的通判，尽管他手上有证据，也必定不好将其弄下台。那么他必有高人相助，只是他没想到，这高人竟会是他的舅舅。这么说，他们应是很久之前就在谋划了。

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贪污？

楚湛灵光一现，“他们的条件是要你为他们提供金银钱财。”

云盛愣了一下，眼中清明了些，将目光从天上的月亮移至楚湛的脸上，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他比他的兄长还要聪慧，只是遗憾了，他已经成婚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再将视线看向他身旁的姑娘，姑娘明眸善睐，二人相配得很。

他缓缓点了点头。

“今日把你们叫来，我也不是要与你们诉往事的。你们既然知道城外的那伙人，那便知晓近日来他们并不安分，逸王已经不信任我了，也不需要我了。云州这些年交给他们的钱财越来越少，他们已有所不满，而如今，对于他们来说，多一个云州对他们反而不是好事，而是累赘。”

“我老了，也不在乎这残破身躯与身外浮名，只是我放不下云家与菀菀。云家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云老爷也是我的贵人，他们育我、待我如亲人，若没有他与云家，何尝会有如今的我？我曾答应老爷要守住云家，我不能食言。

还有我的女儿，刚过及笄，生性胆小，我怕我这一去，她便没了依靠，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她的娘亲。”

云盛眼眶泪珠婉转，“楚少卿，我可以交出账本，也可以跟随你入京请罪，甚至揭穿逸王，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保护云家与菀菀。”

楚湛沉默不语。

云盛又道：“这也是在保护她的母家。”

……

夜色渐深，华灯不灭。

陆朝颜与楚湛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他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此时正安然地躺在楚湛的怀里。

街边熙熙囔囔，有个上香归来的妇人正与身旁的好友闲谈，“今日我去了妙安寺，向佛祖许愿了知州大人身体康健，这些年云州可多亏了他呀！”

“你这么诚心，佛祖肯定会答应你的愿望的。”

陆朝颜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云盛虽为贪官，却未贪百姓一分一毫，甚至为填空缺，将自身钱财用于民生之中。

“言澈哥哥，他能不能不要死？”陆朝颜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湛顿住脚步，他生平处理过许多案子，可是如今这桩案，却令他棘手。

他也不想的。

可是朝廷律令，贪污万两白银以上，受腰斩之刑，而其家人，迁徙流放。云盛虽未谋害百姓，却是实打实动了这笔官银。

他，没有办法。

面对他的沉默，陆朝颜已然知晓了结果。

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绞尽脑汁，忽感灵光一现，如果百姓都请愿的话，会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那百人呢？万人呢？似是在岸边濒临死亡的鱼儿又重新接触到了水，她愿意去挣扎一下。

那么第一步，便是造势。

这次的事，她要自己去做了。他是大理寺少卿，理因避嫌。

他也算是她的舅舅！陆朝颜眼中湿润，透过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倏尔又想起了他刚刚所说的话。

“你知道我是？”

云盛笑了一下，“起初不知道的，可是你做的糕点与你母亲做的口味一致，不由让我起了疑心，还有就是你们长得真的很像。”

“她是小姐，也是妹妹。”

陆朝颜听懂了，他们是亲人，所以他能够认出她来。

她静默半晌，唇角微动，最后只说出几个字来，“我母亲她开心吗？”

云盛扭头望天，回忆起来，“开心。你的母亲在闺中之时便是一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许多事上她都能一笑泯之，嫁给你爹之后，她更开心了。我那时也不知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有一天也会为了给夫君准备生辰礼物主动做了一桌菜来，只是，到底是不适合她呀。那菜，不是淡了，就是有些咸了，甚至有些还有点糊，没有品相，也只有阿信兄愿意全部吃下。”说着说着，云盛笑出声来，带着泪花。

“我知道了。”陆朝颜应声道。

她的母亲，开心就好，没有后悔了当初的选择。

“楚世子，你答应了吗？”云盛看向楚湛。

陆朝颜也看向他。

云盛叫的不是‘楚少卿’，而是‘楚世子’，世子是因为他是陛下的亲外甥，与陛下的关系更进一步。他希望，他能帮他。

月光打在三人的身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楚湛平生第一次有了私心，他轻轻应了一声。

云盛笑了，他笑了很久。他躺在地上，任由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在月色之下无所遁形。

他知晓，自他走上这条路，他就已经背离了他当初为官时的初心，背离了老爷对他的期望，好在书竹离开的早，没能知晓他是个这样的人，要不然，她会与他闹，与他生气的。

小姐啊，你的女儿很像你，很像很像……

她已遇良人，你不必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