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内的两人画了多久,他们也在屋外看了多久。
陆朝颜伸了一把懒腰,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肘,“终于画完了!”她看着桌上的一堆宣纸,朗声道。
“嗯。”楚湛应她。
“你的画技也没那么差。”
闻言,陆朝颜有些吃惊,什么叫没那么差?她是有些心虚的,她觑了一眼桌上,要不是她的画技实在不行,也不至于画了这么多时刻下来。
她本想再争辩,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
云琛率先一步开了口,“晨间给祖母、母亲她们送了些香囊过去,正巧路过你们院,想着还有剩余,便送些过来。”
云大少夫人也点点头。
陆朝颜第一次见他们夫妇时便心生欢喜,云琛朗月清风,与楚湛不同,周身都散发着温和的气息,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她想着,这样的人,想必当初在云州城里就有很多姑娘家喜欢吧!
而他的妻子,宁宜,出身云州第二大商宁家,虽位居第二,但宁家在京城的势力比在云州更甚,且为皇商。
他们二人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商业联姻,云琛听从父母之命聘宁宜为妻,婚后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一年以来,并未听到有半分争吵的闲谈。
“先进来吧!”
他们一同进了屋。
“刚刚在窗前看见你们在画画,前些日子听闻小满妹妹画技高超,不知可否给我看看?”云琛指着远处桌上的一叠纸说道。
陆朝颜一怔,下意识地看过去,他们刚刚都看到了,那他们看到那些画不是她画的了吗?
“自然可以。”楚湛淡声道。
他走过去将纸张收拾起来,然后递给他们。
“这些画画得可真好。”宁宜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句。
云琛也被惊到了,没想到他们竟不是随意说说。
“这难道就是祖母要的感恩图?”
“大哥知道?”陆朝颜状似无意道。
云琛与宁宜笑笑,“也是今晨才知晓的,祖母委托小满妹妹画绣样,竟未想到小满妹妹的效率这么快,才一早上的功夫就完成了。”
陆朝颜道:“大哥谬赞了。”
“不用谦虚,小满妹妹。”宁宜温和一笑,她与陆朝颜见过的温婉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她的身上还透着一股当家主母的精气神。
果然般配,陆朝颜看着他俩,暗暗地想。
聊了许久,大都是些家常,无非就是些喜好、生活的话题。
后来,楚湛跟着云琛出去了,徒留陆朝颜与宁宜在屋里。
“小满妹妹,你与妹夫的感情真好。”宁宜忽然感慨一句。她很艳羡他们,外人只知她与云琛举案齐眉,殊不知这场婚姻中她与他其实都不是高兴。
陆朝颜原以为这只是一句平常的打趣,并未深思其意,“这不是刚成婚不久吗?他要是敢对我不好,那就是他瞎了眼了。”她气鼓鼓地闷哼一声。
宁宜看着她这不讲理的模样,捂嘴一笑,她这妹妹,可真不一样,按往常来说,其他人都会说是自己瞎了眼。
“我又没错,而且我觉得我很好啊,怎么会是我瞎眼呢。就像大嫂,你温婉可人,我虽才认识你两日,但我可以看得出你的礼仪规矩、一言一行皆无一丝一毫差错,而且行举有度,要是大哥他对你不好,那一定是他的错。”
他的错……
宁宜深思着这句话。
从小母亲就对她说“女子嫁人当以夫君为重”,她看的书也都是女则女诫一类。还曾忆起当年,那时时兴话本,云州城内的闺阁小姐也都在讨论话本内容,她怕不合群,偷偷将话本藏于室内,不料却被母亲发现,母亲一气之下,将其焚烧,勒令她不许再看,不仅如此,还因此限制了她的出门。
“可是母亲都说……”
陆朝颜颇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她,“为何一定要听你母亲说的呢?你母亲说的一定就是对的吗?大嫂,虽然我不认识你的母亲,但我从你的言论中,可以得知你的母亲也是一个以家庭为重的女子。”
“可是这世间女子千千万,每个人的见识不同,活法本就不同。有人认为守着自己的小家是她的幸福,也有人认为张开双翼翱翔天际是她的自由。
人不是愚昧的,当下将她困住的才是愚昧。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不过数十载,既然活法那么多,如何不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呢?”
宁宜懵然地望着她,女子眼神透彻,说起话来熠熠生辉,她在想,她当真未读过书吗?
不,她应是读过的,至少她的夫君愿意教她……
陆朝颜将心底话一口气说了上来,这些话其实也藏在她心里很多年了。少时有一阵子她明显感觉自己被当做某个人的‘替身’而活着。那时,她想,只要他们能够高兴,她也是愿意的。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她内心其实十分不愿意。
她不喜欢那些被人强加在身的事,不喜欢那些不属于她的习惯,于是,她开始抗拒、抵触……柴火不断堆积,只要轻轻一燃,就会升起大火来。终于在后来某一天,发生了一次巨大的争吵。
今日,她很高兴自己能将这些话说出,她不愿意眼前这么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在往后的余生中回想起如今,会觉得懊悔与痛苦。
宁宜抿唇一笑,“谢谢。”
她想她懂了,她是母亲精心培养的女儿,是云府说一不二的大少夫人,是他相敬如宾的妻子,可她,放在第一位的,应该是她自己。
这厢,楚湛跟着云琛往外走去,看似毫无目的,可只有带路人心里最清楚,他要往哪个方向而去。
亭榭内,云大爷、云二爷、知州大人都在其中,隐隐约约中可以听到他们正争论不休,并不愉快。
“阿盛啊,真不是大哥不帮忙,这要再让利,云家可便不挣钱了,不挣钱也就罢了,总不能亏了呀。”云大爷瞧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是啊,阿盛,你再想想其他法子。”云二爷也在一旁劝阻。
云盛叹了一口气,抬眸欲语,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他们。
“你们都听到了?”他扶着额,有些心累。
云琛一脸歉意,“不是晚辈偷听,只是刚好路过。”
云盛可不管那么多,他看着楚湛,“既已听见,你们可有什么好主意?”
许久,未有回应。
云盛皱着眉头,“都没有?”
“在晚辈看来,应以不变应万变。”楚湛道。
“哦?”云盛眉头微有舒展。
“那些商人无非就是想多要些好处才肯捐钱出来,可是他们也应该明白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如果我们只愿意给出这些好处来,他们又岂非不愿意,不是应该我们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而要让他们自愿地跟着我们走。与云家合作的机会,与一时的钱财相比,您说,他们会如何选择?”
闻言,云盛笑了。
这书生当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解了他的困境。
突然间,他都有些嫉妒云老二了,居然平白捡了个这么好的女婿。
云大爷拍了拍楚湛的肩。
云二爷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
日薄西山,楚湛回了院子。
陆朝颜一回头,就见他面上薄红,周围还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他坐在桌前,正稳当地执着一只小盏。
“言澈哥哥,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她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满。
楚湛瞧着她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愉悦。
“没多少。”似是怕她不相信,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概三……壶……醉春风”
三壶…醉春风!
陆朝颜一脸不可置信,这还少,而且醉春风可是有名的烈酒,要是她喝,可能喝不过三杯就会倒下,他倒好,还喝了三壶,怎么不醉死他算了。
“不多吧!你不知道,云琛酒量不行,才喝了一壶就醉得不省人事了,还有那个韦齐,更不行,才喝了半壶,就离席了。”陆朝颜看着他,他的手胡乱指着,现在就像一个赢了比赛的人在炫耀他的功绩。
她的脑袋里不由冒出一个词来。
稚气。
对,就是稚气。发现这个秘密之后,陆朝颜忍不住弹了弹他的脑门。
还未及抽回手,身前人一把拉住了她。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透着些许孩子气。
还说没醉,罢了,她去煮碗醒酒汤吧。
“别走!”楚湛神情有些激动,随后怅然下来,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簪子,“你坐下来。”
陆朝颜敛眸,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银簪,没有多余的修饰,簪头簇着几朵小花。他把玩着它,陆朝颜看见它的后头还雕刻着一个很小的‘颜’字。她的心神微微一动。
“过来!”
不知何时,楚湛离她越来越近,不过一指的距离。
后脑被一只大掌揽住,深深浅浅的酒味传进她的鼻腔,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好看!”
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她僵在那里,一点儿也不敢动。
“你……”还未等她说完,她的肩上一沉,“言澈哥哥?你还好吗?”
陆朝颜深吸一口气,晃了晃呆滞的脑袋,只好用力撑着他往一旁的榻上而去。
是夜,风和夜朗,花儿未熟睡,萤火绕着弯,它静悄悄地与风儿诉说着心事,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