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走到楚湛跟前,楚湛正在提笔写着什么,她正欲凑过去看,他刚好收起了书信。
“言澈哥哥,你刚刚在写些什么啊?”陆朝颜顺势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细细咀嚼起来。
楚湛看了她一眼,“慢点吃!”
陆朝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在席上,老夫人她们时不时地就往她这边注视,她不仅要与他们说话,还要关注他们的情绪,着实没有进食多少,好在这屋里放了糕点,丫鬟出去了,她便没了顾忌。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楚湛笑了,随后正色道:“当前云州风大,导致良田、房屋受损,甚至一些百姓性命有危,知州府如今对此苦恼不堪,我刚刚想了些点子,一来希望可以解云州之苦,二来也希望可以借此得云盛赏识,进入知州府。”
原来如此。
陆朝颜挪了挪身子,更靠近了他些,说道:“之前听江小公子说过白家阿兄任职就在附近,言澈哥哥,我们要去看看他吗?”
楚湛神情一滞,他又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会的,但现在不是时候。”
而且,他也还没想好要如何去见他。
翌日,知州府衙的公廨里,几位官员围坐一团,谈论声此起彼伏。
“李知县,你的脾气不要那么大嘛。”
李阳蹙眉,将手中茶盏轻放下,不满道:“哼,听刘知县的意思,刘知县是有法子了?要不怎如此云淡风轻。”
刘志远早就听闻李阳脾气不好,但他们治理不同的县,多年来也未有交集。要不是今年洪灾甚重,可谓是多年难遇,他们哪里会在这里齐聚一堂。
刘志远是个哪里有好处往哪里倒的,他努努嘴,小声嘀咕道:“在下哪里云淡风轻了,要说云淡风轻,在下瞧着白知县脸上更是淡然。”
坐在上首的云盛转过头,将视线落在一个青年身上,男子身着青色衣袍,与其他人身上的绿色官袍区分开,头发以竹簪束起,看起来不像一个知县,反而更有几番教书先生的风范。凉风拂过他的衣袂,飘飘忽忽,如沐春风。
云盛在这儿做知州这么久了,自是对他们的家世有所了解。户籍上述这白思故来自京城,也算是大家世族子弟,不知何故,放弃京城大好前途,自请外任。而且,云盛瞅了一眼那衣裳,见过他这么多次,很少见他着官服,对这青衣倒是情有独钟。
他眼神微眯,“白知县,可是有了好点子?”
白思故从一旁行至堂中央,行了个揖礼,“回知州大人,下官愚笨,尚未想出什么好点子,只是有几个建议。”
“哦?”云盛略显诧异地感叹一声,随后说道:“说来听听。”
他说道:“云州东部、南部无山,地势西高东低、北高南低,东南面临海,当飓风来临之时,往往受灾严重。下官觉得应在东南沿海各州县修筑堤坝,以减小风力,同时限制渔民出海,保护百姓安全。以及目前流民众多,官府应开放粮仓,赈济灾民,如果粮食不够,不妨从他州调取。”
刚刚那位刘知县刘志远被噎了一下后便不再说话,此时闻言,又开始嘟囔,“白知县说的不是废话吗?这法子不是很早就被否定了,如今国库吃紧,你说说,这笔费用从哪里来?
还有,限制渔民出海,哼,那些个渔民,要是能听官府的,还会丢了性命?他们就是仗着自己出海经验足,所以才不惶恐,要我看还不如采取点强硬手段来警告他们。而且,白知县也知流民多啊。”
他蹙了蹙眉,语气有些刻薄,“一些流民说不定就是他州流过来的呢,还找他们借粮食,我看是痴人说梦。”
“我倒觉得白知县所言甚是,不去试试又怎知借不到呢?”李知县开口呛声,不知为何,一个晨间自他来到这公廨,他便看刘志远有诸多不满,也不知他这耍嘴皮子的功夫是如何练就的?又是怎么当上一县之长的?
“二位知县不必因在下之言而动怒,在下只是发表自己的想法罢了,做与不做,还要端看知州大人的吩咐。”白思故缓缓开口。
三言两语之间,他就将自己摘出。
云盛听罢,不去理会他们的口角之争。他拿起一封信纸,仔细翻阅起来。
许久,他放下信纸,忽的站起身来,眸中划过激动的情绪,扯唇道:“妙哉妙哉!”
他将信纸递给下首的几位官员,“这是今早递到府衙来的,与白知县所言相合甚多,甚至更加仔细。”
那几位官员站直身体,围靠在一起。
“这……”
他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这是哪位志士所笔,办法实在不错。”刘志远不由感叹。
他身后的白思故也是震惊,但他震惊的是信上的笔迹,很像他。
难道他来这里了?
怎么可能?
云盛挥手招来衙役,“这来信之人可还在?”
衙役回道:“在的。他还在府衙外等候。”
“请他进来。”
————
秋风习习,一朱衣锦袍的男子端正地站在石狮子旁,路过之人不由为之侧目,还有些许妙龄少女纷纷红了脸,要是不说身份,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贵公子呢。
门前值守的两个衙役低声嘀咕:“刚刚我好像听见有人说他是云家二房新来的姑爷。”
“对,我也听到了。”
“这样貌看起来不凡,那云家二小姐也是个有福气的。”
“谁说不是呢!离家几十年还被寻了回去,说不定以后还是个贵人呢。”
忽然,门内匆匆而来一个衙役,那站在门外的两个衙役交换了个眼神,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这位公子,知州大人有请。”不及对方反应,楚湛就被带着往公廨而去。
一进屋,楚湛立时行了个揖礼。
“草民年晖见过知州大人。”
甫一开口,屏风后一个凌厉的眼神透过厚重的纱窗直直定在堂中央的那抹身影上。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身上挪动。
像,太像了。
朱红的袍子下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肆意的少年。
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将眼前这碍事的屏风推倒,一睹他的样貌。
可他到底还是沉住了气。
“这信是你写的?”云盛开口道,他伸出手,将它从桌上拿起来。
“是。”楚湛躬身道。
“点子不错。”云盛忽然一笑,“可本官还是想听听你说。”
“是。”
“云州的地理位置想来知州也了解,西北高,东南低,且东南一侧位于沿海,无山势遮挡,一旦飓风来临,情况极为恶劣,与其他几州相比,往往洪灾最为严重。”
“建立堤坝一事是刻不容缓的。但草民也听闻近来国库不丰,要想得到这批工程费用,很难。就说这层层审批,这折子到了陛下的手底都要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更别提这之后是否通过。真要到了那时,这灾情怕也是等不了了。”
“既然此路难通,知州大人不如先递交了折子,然后另辟一路。就以云州来说,经商之人不再少数,且他们财力雄厚,不如号召那些商人募捐。”
“那些商人可是重利不重情,年公子又怎么保证他们愿意将钱财让出来呢?”
屏风后的几人听得认真,他们微微蹙眉,这可是个难点,跟那些商人打交道可不容易。
楚湛扯唇,“知州大人不是说了吗?商人重利不重情,若是可以情利双收,他们又何尝不愿呢!”
“云家可是在这云州城里有着最大的纺织厂……”
是啊,他们怎么没有想到云家呢,云家底蕴深厚,而且这云家与知州大人可是熟识得很,从云家出发,发动那些商人,可是容易得多了。
听到最后,云盛眼底闪过一丝昏暗不明。他抬起头,看着身前站着的男子,才华横溢,若是科举,前途也是不可限量,观这衣着,也不像是平民百姓家的样子,可任他如何思索,也没能想起云州城何时有一户姓年的大家。
“今日得听君一言,受之有益。”
“知州大人谬赞。”楚湛躬身行礼道。
“你是哪里人?本官似是在云州未见过你。”
“草民只是一个读书人,长于乡野之中,也未有才名远露,哪里有机会可以得知州大人赏识。”他悠悠叹了口气,“只是因为近来内子被家人寻回,暂住于岳家,才得以锦袍加身,玉簪冠面。”
原是岳家有财哪。
云盛面上无异,心中惋惜。原本想着这读书人谦和有礼,若是好好培养一番,将来无量啊!菀菀自小胆小,若能与之……那也不错。可是他竟已经成婚,那就当他多想了。
“年公子竟这么快都成婚了?本官瞧你都才刚及冠不久的样子。”
“是,乡下之人成婚都较早些,且内子活泼可爱,草民心悦已久,成婚的早也是怕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云盛不由发笑,“你倒是个性情中人。”
楚湛笑笑不说话。
屏风后,众人脸上也是闪过错愕。刘志远稍一细想,这不就是吃软饭的吗?
一时不察,手指敲在了屏风上,发出细小的声音来。
楚湛侧目,快速瞥了一眼屏风,开口说道:“知州大人可还有什么要了解的?”
云盛摇摇头,“怎么?瞧年公子的样子,难不成有事?”
楚湛尬笑一声,“今日出门的早,昨日答应内子回去之时要买些糕点回去,现在已临近晌午……”
“你是怕夫人不高兴?想不到,年公子竟还是个妻管严。本想留年公子吃个便饭,既如此,便先回吧!”
“多谢知州大人体谅。”
言讫,楚湛转身往门外去。
屏风后忽然走出一群人。
白思故偏头看向远处远去的背影,一时还在恍神。
李阳笑嘻嘻道:“大人这回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就是不知刚刚那个年轻人是哪家的?”
云盛也是与他相谈甚欢,竟一时忘了问家世,他招呼来衙役。
“回大人,听门口的百姓言,刚刚的那位公子好像就是云家二小姐的夫婿。”
“云家?”
众人惊呼,这不是知州大人的家吗?
云盛拿起剪子剪去发黄的叶片,喃喃自语道:“那可真是与我有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