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长空黑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等许蔚背着药箱走出来时，柳幼湛正深锁着眉头站在池边。

没多想他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无语，“你可真行，鱼都能喂死。”

“真没意思。”柳幼湛蹲下身，捡起一旁的木棍轻轻戳了戳翻白的鱼肚，还以为能多玩一会。

“要是觉得无聊的话，不如……陪我去个地方。”许蔚踌躇着开口。

“司南君方才说要找我问话，你确定要我陪你？”柳幼湛挑眉，“事后他要是问起来，我可不担责。”

“问什么话，灵真正哭着呢，没个半天停不下来。”

“你要去哪？”

“先前我遇见的那个……咳，喜欢的人，前两天我又遇到她了。”他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眼角眉梢尽是羞涩之意，“她身体有疾，我同她约好今日上门复诊。”

见他这副模样，柳幼湛有故意逗道，“你是找我陪你去提亲？”

“当然不是！”哪有这么快，许蔚慌乱的挥手。

“那我去干什么，不去。”说着继续拨弄着池水。

许蔚急道，“你刚刚不是说，今天让我讨回来吗，只要你今天陪我去，我就不信生气了。”

“谁在乎你生不生气。”

“你这个人真是……”许蔚气的跺脚，咬咬牙哄道，“好幼湛，你就陪我去吧，我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结巴，你陪我壮壮胆好不好。”

本来他是打算找林司南一起去的，没想到这个不争气的竟然旧伤发了，唉……

柳幼湛往林司南的屋子看了一眼，原木色的门框像一个大口，随时要将人吞噬，“去也可以，回来的时候要给我买一包粽子糖。

“没问题，走走走……”见他松口，许蔚拉着他的胳膊就跑。

街上热闹如常，商贩卖命的吆喝着手中的货物，此起彼伏间吵的人耳朵有些疼。

穿过闹市，巷尾有一条窄巷子，往里走，一扇古朴的木门上镶嵌着蛇形铺首，许蔚看了看自己，理齐衣襟后方才扣门。

他又瞧了一眼身后的柳幼湛，后者脸色有些凝重，“别绷着脸啊，自然点，你这样子跟上门要债的一样。”

柳幼湛看着似曾相识的木门，还未说什么，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红衣的俏丽女子，明媚的脸上带着笑意，柳幼湛却神色一冷，拉着许蔚往戒备的后退了一步。

“快请进。”女子热情的将门敞得更开。

许蔚用力拽回自己的衣袖，顺便往身后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着女子弯腰道谢，又指了指身后的人，“这位是我的副手。”

女子冲柳幼湛狡黠的一笑，“是吗？这位公子看起来不太像大夫，倒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柳幼湛抬眸，琥珀色的瞳孔看过来，淡泊的模样像一只备战的野兽，冷静且从容盯着这里，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女子的发冠处，银色的冠子上雕刻的着海浪波涛，冠中间嵌着一颗珍珠，配的发簪亦是银色，末端还雕刻着祥云。

他低头笑了一下，“这位姑娘看着也实非良人，倒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啧，你会不会说话，怎么能和姑娘家开这种玩笑。”许蔚忍不住责备，又赶忙向女陪笑道，“还请不要介意，他这个人不会说话，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女子道，“无妨，再难听的我也听过，都别姑娘姑娘的叫了，听着怪别扭的，还是唤我青链吧。”她微侧着身子，挑衅的看了过来，“二位，请进吧。”

许蔚点头笑了笑，拉着身后的人一起跨了进去。

穿过白石小道，来到一处小院，院子的杏树光秃秃伸展着枝丫，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人，红色的衣袍如枫叶，长发随意散着并未束起，绝丽的容颜宛如谪仙。

见到来人，他微微一笑。

许蔚吞了口口水，紧张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瞟，慌乱中才想起来要先行个礼，“我、我我我……”该死！又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心……”站在他身后的柳幼湛淡淡的开口，心仪之人四个字还没说到一半，就被猛的一拽。

许蔚一手扯住他的胳膊，一手捂住他的嘴，面目滑稽又慌张的狰狞着，眼神示意警告，早知道真不该将他带过来。

感觉有什么东西滑到口中，柳幼湛本能的想吐出来，却被许蔚一个抬手，强迫他咽了下去，等放开的时候，发现一点竟声音也出不了了。

他恨恨的看着始作俑者，这该死的东西，竟然给他下哑药。

“你这几天受风寒嗓子不舒服，还是少说些话吧。”许蔚无畏的迎上他的目光，想想不放心，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回去就给你解了。”

“原来是嗓子不舒服啊，怪不得说话如此难听。”看出端倪的青链忍不住轻笑，“比起许大夫他可真是差远了，你说是不是啊凤律。”

凤律咳了一声，“阿姐，莫要这般取笑他人。”他看了一眼柳幼湛，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最后只叹息了一声。

“郁、郁结伤身，还是少、少叹气的好。”面对如此不争气的自己，许蔚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谢许大夫提醒。”

“对了，我带了一些拂伤丸过来，此药丸有、有疏肝解郁、健脾安神的功效。”许蔚急忙打开药箱，殷勤的将东西递了过去，沉默了一阵，又想起什么，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帕。

凤律配合将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一截皓腕，方帕娴熟的落到上面。

拂伤丸、方帕……许蔚，你还真是会做人啊，柳幼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搭脉的样子，恨不得直接给他一脚。

“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竟然能将你逼到这个份上。”青链笑着靠近，低声道，“柳幼湛啊柳幼湛，你不是很能耐吗，有本事揍他啊。”

柳幼湛紧抿着唇，一甩衣袖索性背着他们，坐到一旁的池边的假山石上。

清澈的池中水藻甚多，他记得从前这个院子并没有池塘，或者说这个池塘不该在这里，没记错的话，谷风就是在此取藕做的吃食……

“都是老相识了，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青链坐到他身侧，翘着腿甚是得意，“咦？你怎么不开口啊。”被他怼了那么多次，今天总算是有机会出口恶气了。

柳幼湛看了她一眼，又指了指许蔚，随后侧着头似再等着她的答复。

“你想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青链笑道，“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自然是缘分让我们走到一起的。”

柳幼湛无声的笑了。

“你笑什么。”

他指了指许蔚，又指了指她的心口。

“你少胡说八道。”青链会意，急忙解释道，“不过就偶然遇到，看他医术尚可才有了交集，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柳幼湛却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随后做了一个禁言的动作，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见状，青链气道，“都说不了话了，还敢这么嚣张。”她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在世间混得有多好，怎么说他也是你的朋友吧，却为了别人将你弄哑了，走到哪都被嫌弃厌恶的一个人，亏你还笑的出来，怎么？你还想跟我动手，别忘了这是哪？”青链瞥了眼他手中的灵线，“这里可没人再护着你了。”

柳幼湛觉得有些可笑，这里的每一位有谁是真心全意的护着他？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她竟然还以为他看不出来，认为他这般有恃无恐靠的是对他人的期待。

“在聊什么？他没有再说错话吧。”许蔚朝这边走了过来。

闻声，柳幼湛不动声色的收回灵线。

“当然没有。”青链道，“凤律他有好些吗？”

“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接下来有几味药要换一下了，等配好了我再送过来。”

“多谢许大夫了。”

许蔚笑笑，心虚的瞟着柳幼湛，后者却即刻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见状对面的青链也站了起来，找准时机她哎呦一声，像是被什么绊了一跤，直直的往前一推，几乎同时柳幼湛像是早有预料，一个下腰灵活的避开了，不过一旁的许蔚没这么幸运，挨了个结实，后扑通一声掉入了池中。

“救命，我不会游泳。”许蔚拼命扑腾了几下来回灌了不少水。

柳幼湛冷漠的看着溅起的水花，似乎并没有救人的意思。

倒是一旁的凤律急道，“别闹了阿姐，快救人。”

“哎呀，我一个弱女子哪有这个本事。”青链好笑的看着这场闹剧。

眼看许蔚沉了下去，水面的涟漪一圈圈化开，大有逐渐平息之意。

自寻死路的傻子，柳幼湛无情的勾起嘴角，脸上毫无慌张，甚至带着几分玩味，好似水里的只是一只卑贱的草木畜生。

“阿姐！”凤律着急的催促。

青链皱眉看着柳幼湛，“喂！你不会真这么狠不救人吧。”见他恍若未闻，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入水，却见他脱了外袍跳入池中。

费力的将人摔在地上，昏迷的许蔚脸色发暗，柳幼湛撩开湿了的头发，将人扶了起来，又在他背后的穴位点了几下。

昏迷的许蔚吐了几口水，慢慢醒了过来。

见状凤律与青链同时松了一口气。

“好冷啊……”寒风一吹，许蔚抖了几下，在看到一旁的也是浑身湿透的柳幼湛道，“你怎么也湿了，池水冰冷你竟然肯为了我……”

“矫情的话就不必说了。”柳幼湛冷冷的开口，感觉喉咙又恢复了正常，原来这哑药遇水则解。

“真是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绊了一跤，才发生这样的事。”青链自责的低下头。

许蔚打了个冷颤，“既然不是故意的，就不必自责了，敢问这里可有替换的衣服，他素来体弱，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湿寒气。”

“这……”想也没想，青链打算拒绝。

“有。”院口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

来人着青衣、发束墨带，依旧是金相玉质、尊贵玉容的一张脸。

男子？许蔚问道，“这位是……”

“我大哥……谷风。”青链笑道，“二位随我来吧。”

柳幼湛捡起地上的衣袍，有些狼狈的抬头，戒备的与谷风对视，后者却是出乎意外的平静。

满是金玉的房内笼着熟悉的香气，奢华到极致的各类饰品煜煜生辉。

还跟当时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许蔚用胳膊拱了拱身旁的人，“这里的主人跟你的品味还真像。”

“……确实不错。”柳幼湛随手拿起一块白玉，温润的手感有些腻手。

“快放下，摔了我们可赔不起。”许蔚咂舌，“你要是喜欢，改明儿给你买一块。”

“都说赔不起了，拿什么买？”

“买个差不多不就行了，反正都是石头，也不能吃。”

柳幼湛将玉放回原处，“可我只想要最好的。”

“那你还是找林司南吧，反正我没钱。”看出他贪恋物欲的老毛病又犯了，许蔚无奈摊手，实话实说。

“衣服就先放这里了。”正巧青链从门外进来，放下衣物后就准备离开。

与她同时出门的还有许蔚。

“你怎么出来了？”

“那个……等他换好了我在换。”许蔚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自从被扒光后吊在树上后，他连赤膊相见都觉得难受。

“何必这么麻烦，我带你去隔壁。”青链饶头兴趣的看着他，善意的提出了建议。

许蔚道，“那真是太谢谢了。”

奢华的房内，柳幼湛脱下湿衣，露出纤细紧致的腰身，身后传来阖门的声音，房内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他并未在意，手下也没停，白皙的脊背映着柔和的珠光，显得极其细腻，薄皮下能隐约能看到血脉，轻轻一揉便会发红。

系好里衣，他才转过身，苍白的面容和红色的嘴唇对比鲜明，“想不到我们还能在这里相见。”

“没想到你还愿意进来。”谷风立于门边，高大的身形将门挡住了一半，面色缓和，并无任何敌意。

柳幼湛道，“青链头上的冠子怎么来的，你我都心中肚明，你潜入泽恩宗要杀我或带走我易如反掌，可你偏偏没有，那我又何必不识抬举。”

谷风道，“我还以为你怕他有危险，不放心才跟进来的。”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压抑，清明的目光同之前的炽热相比冷却了不少，“你对他真好，竟然会为了救他将自己弄的如此狼狈。”

“训狗啊，除了给鞭子，同时还要给点糖。”柳幼湛笑，“虽然这条狗没用了些，但总比没有好，蠢货也有蠢货的妙处，平时逗个趣也是有意思的很。”

谷风沉默。

他又道，“先前的事，不如就让它过去吧，你骗过我，我也骗过你，算起来也是两清了。”

“刺我一刀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死？”

“没有，我对你有信心，你绝对不会如此脆弱。”柳幼湛道，“此事也不能全怪我，我千辛万苦从姑射和水色那边得来的灵力，被你一杯茶给废了，生气也是在所难免，当然刺你一刀确实是重了一点，其实事后我也十分后悔。”

既然没有寻仇，那便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以他目前的灵力同谷风发生正面冲突绝对讨不到好处。

“既然你想两清，那便两清吧。”谷风缓缓开口，“你我本来也不该再有交集，之前若不是莫山主请求，我也不会来寻你，现在这样……也好，他日相见，你我便是陌路。”

“好。”柳幼湛穿上外袍，整理好衣襟，走到谷风身旁，随口道，“你和我师兄到底是如何相识的？又为何会应承他？”

“这些你还是问他吧。”谷风道，“该做的我都做了，也随你找到他了，也算是践诺了，从此后你的生死再与我无关。”

所谓相惜当真是不过如此，柳幼湛有些落寞，如今谷风算是彻底知晓了他本来面目，曾经炽热的情感一下子便冷却了……也或许那些炽热根本就没存在过，相遇相知不过是彼此的谎言。

他疏远的笑了笑，又指了指门，“烦请让一让。”

谷风侧过身，看着他毫无留恋的走了出去，淡漠的脸上无一丝纠结。

青链靠在门边，见到他出来，面带嘲讽道，“好好的生路就这么断了……”

生路？明明从十年前开始他走的就是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