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楼兰 第63章 第 63 章

“褚笑眉，剑意圆融，然稚嫩生涩，评为中等。”

逍遥宗给出的结果中规中矩，并没有众人心中隐隐所期待的热闹场面：

诸如，天下第一大宗为天才少女破例，给出最高评级，甚至直接破格录取；或者，由于她根基太差惨遭淘汰，少女怒而立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人群见无甚稀奇，低声议论片刻，便也三三两两渐渐散去。

唯有一身青衫的叶渡仍伫立原地，身形挺拔如松。他遥遥望向褚笑眉，眼底漾开温和笑意。

而远处，高耸入云的天门峰巅，一道苍老的身影负手立于万丈崖边。

他脚下是浩瀚翻涌、聚散无常的云海，山风吹得他衣袍猎猎。袍袖翻飞间，身影飘渺，似欲踏云乘风而去的世外仙人。

云溶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俯首恭敬禀道：“师父，那位褚姑娘虽无根基，但悟性天资确属绝佳，方才试剑，神韵已具。师弟师妹们都在私下议论她，颇多赞誉……”

老者的语气仍旧无波无澜，唯有眸中闪过一抹暗芒：“如此，方才不负老夫所望。”

另一边，裴亭亭已然像一只挣脱了笼子的小雀儿，带着劫后余生的欢欣，在神色平静的褚笑眉和略显冷淡的骆慧英之间跳来跳去。

日上中天，灿灿日光流泻而下，将她原本鸦羽般的黑发染成了温暖的栗色。

她脚下那团短短的影子，也跟着主人雀跃的步伐跳动，教人看了便觉轻松愉悦。

她抚着胸口，叽叽喳喳地叙述：“听说要考《惊鸿影》的时候，我心都要跳出来了！我还以为我肯定完蛋了！没想到居然刚好通过……嘿嘿嘿，评级下等也是考过了！

“还是骆姐姐厉害啊！几千个人里，就十三个拿到上等的，骆姐姐是其中之一！”

骆慧英被夸得有点心虚，下意识瞥了一眼褚笑眉的方向。若非褚笑眉那几句点拨，她恐怕仍旧无法通关。

褚笑眉却恍若未觉，只是顺着裴亭亭的话头，笑着接话：“是啊，明日就是最后一场考核了，希望我们都能通过，一起拜入逍遥宗。”

“嗯！”裴亭亭重重点头应下，朝她们伸出手来，手心里因紧张而带着些许湿意，眼神却亮得惊人，“一起拜入逍遥宗！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约定！”

褚笑眉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上去。骆慧英却看着那叠在一起的手，迟迟不见动作，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

“快点。”褚笑眉用胳膊碰了碰她，催促道。

“幼不幼稚？”骆慧英轻声埋怨，到底还是覆上她们的手背，完成了这场“幼稚”的仪式。

第二日的考核果然又筛去大半人选，原本熙攘的人群变得稀疏，只剩下数百考生迎战终试。

逍遥宗最高的两座山峰，名为悬剑峰和玉霄峰，巍然矗立于宗门后山。双峰并峙，直插云霄。

众人跟随引路弟子，早早地攀上了玉霄峰顶，立于两峰连接之处。甫一站定，俱是屏息凝神，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心神——

只见一道天然形成的石脊窄如鱼背，两侧云雾蒸腾，深不见底。再往远看，更是连这条窄路也没了，只零星有几截木桩钉在崖壁上，连成一条堪堪落脚的险道。

山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限一炷香工夫，前八十名抵达对面山峰者，方可入我逍遥宗。”

执事弟子声音清朗，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裴亭亭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有一年曾走到了这关，彼时的记忆如同噩梦般瞬间席卷而来：脚下的石脊因雾气而湿滑无比，呼啸的山风更是要把人掀下去，还有考生为争夺名次的推搡拥挤……

她那时直接吓哭了，趴在地上死死抱着山石，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香烛燃尽，才有逍遥宗弟子无奈地将她接了回去。

尘封的恐惧愈发汹涌，几乎要把她压垮。她紧紧抓住褚笑眉的袖子，苍白的嘴唇哆嗦着：“褚姐姐……这、这太高了……要是掉下去……”

骆慧英也打怵，但她毕竟年长，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凝神，看路，别往下看。”

“镗——”锣声敲响，余音未绝，身旁已有数道身影疾掠而出，争先恐后踏上那鱼背险道。

有人身法轻灵，如蜻蜓点水；有人下盘沉稳，一步一印。只是那窄道终究容不得二人并行，推搡、挤撞不可避免，惊呼与怒斥时时从险处传来。

骆慧英踏了上去，褚笑眉跟在她身后。裴亭亭既不敢上，又怕被她们俩落下。

她心一横，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雀儿般发着抖，紧贴在她褚姐姐后侧，跟上了她们的步伐。

湿冷的云雾扑在脸上，旁边就是万丈深渊，路又窄又滑，狂风更是吹得人左摇右晃……和裴亭亭记忆中一样可怕。

“我弃权……”裴亭亭眼圈通红，声音颤抖着开口。

“好。”褚笑眉道，“但此处路窄，你停留下来太危险了。前面有块稍大的落脚点，你到那边再停，等逍遥宗的人来接你，如何？”

这话十分在理，裴亭亭也觉得照她的法子做更好，点头应了下来。

好容易捱到了那一处稍宽的山石上，裴亭亭松开褚笑眉的衣袖，发现布料上已经被她攥出了深深浅浅的褶皱。

她垂下头，低声道：“骆姐姐，褚姐姐，你们去吧……预祝你们马到成功。”

骆慧英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既然胆子小，以后就别浪费时间来参加擢选了。”

裴亭亭蹙起眉头：“不，我还会来的……我想做锄强扶弱的大侠，所以我一定要进逍遥宗！

“我今日怕，那就多来几次，总有不怕的时候！”

“你做不了大侠。”骆慧英言语笃定，“江湖上比这危险的情形多得是，难道你要在行侠仗义的时候，跟受欺凌的百姓说——抱歉，我此次害怕，等我下回再来救你们？

“裴亭亭，放弃吧。”

言罢，她不再留恋，和褚笑眉继续踏上前路。

裴亭亭心中一震。

她想起从茶馆的说书先生口中、从街头巷尾的坊间传闻、从长辈茶余饭后的闲谈里，听到过的故事——关于侠客的故事。

她从小就立志要做故事里那样的侠客，要习得绝世武功，要铲奸除恶、维护正道。

而如今，她距离踏上这条路，只差最后一关。

她举目望向悬剑峰，那座山峰并不远。

她又回首看了看已走过的路，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可怖。

裴亭亭下定了决心，重新踏上了那条险道。

她迫使自己不要去看脚下，不要去想底下是怎样的万丈深渊。比这还窄的路她都走过，如果是在田间，她早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了。

她克服恐惧后，步履轻盈了许多，蹭着窄道的边缘过去，一连超越了好些人，终于重新回到褚笑眉身后。

褚笑眉和裴亭亭仿佛早料到她会跟上，并没有多问。甚至褚笑眉还把左手背到了身后，好让裴亭亭可以像之前一样，扯住她的衣袖。

三人互相照应，小心翼翼前行。

前方一名紫衣少年忽然脚下一滑，身形踉跄，眼看就要坠下深渊。他惊呼声中，手臂胡乱一抓，竟猛地将身旁一名青衫少女推得向外跌去！

那青衫少女猝不及防，半身已探出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离她最近的骆慧英想也不想，探手抓住那人手腕。她自身亦是重心不稳，被带得向前一冲。

“骆姐姐！”裴亭亭吓得惊叫。

褚笑眉反应极快，反手一把扣住骆慧英的腰带，足下发力，死死钉在窄道上。两人合力，才堪堪将青衫少女拽回。

那紫衣少年却趁此间隙，头也不回地向前窜去。

“无耻！”骆慧英气息未匀，咬牙骂道。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方才一番动静，使得她们三人步伐停滞，身后已有不少人赶上、超越。

前八十名的名额正在快速减少。

“不能耽搁了，快走！”褚笑眉急道。

三人皆加快步伐，往悬剑峰赶去。

鱼脊般的窄道已至尽头，再往前，道路彻底中断，只剩下断断续续、钉入陡峭崖壁的粗大木桩，几乎只容半足踏立，望去如同悬于天际的残破梯子。

踩上去时，脚下饱经风霜的木板偶尔发出“吱呀”的呻吟，不堪重负地微微颤动，听得人心头一紧，仿佛下一步就会连同承载它的岩钉一起分崩离析。

此处已临近终点，竞争愈发激烈。

一名身材高壮、面色冷厉的灰衣考生，眼见褚笑眉三人欲从侧方超越，眼中寒光一闪，竟不着痕迹地抬肘，猛地撞向裴亭亭肩头！

他算计得极准，此处正当拐角，外侧便是万丈深渊。裴亭亭若被撞实，必定跌落。

“亭亭小心！”

骆慧英惊呼出声，她离得远，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而褚笑眉这边本来落脚点就窄，难以平衡身形，如果像刚才救援青衫少女那般硬拽，自己肯定也会被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