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笑眉在电光石火间动了。
她并未直接去拉裴亭亭,而是足尖在窄道上轻轻一旋,身形贴着崖壁滑过,欺近了灰衣考生。
同时,她右手并指如剑,看似随意地在对方膝后轻轻一拂——
那一下轻若鹅毛,甚至不曾触及衣物。
灰衣考生却觉膝弯处骤然一酸一麻,凝聚的力量瞬间泄去,撞出的手肘登时落空,整个人收势不住,向前一个趔趄,险些自己栽下悬崖。
他吓得慌忙抱住身旁岩石,脸色煞白,抬头瞪向褚笑眉。
褚笑眉早已借势旋身,一手拉住惊魂未定的裴亭亭,低喝:“走!”
骆慧英亦反应过来,加快了速度在前开路。
三人不再保留,攀过最后一段险道,稳稳落在终点平台之上。
执事弟子高唱:“第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名,骆慧英,褚笑眉,裴亭亭!”
通过了!
裴亭亭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她抓着褚笑眉和骆慧英的手,又是后怕又是欣喜,眼圈都红了。
骆慧英长长舒了口气,多年夙愿,终于在这最后一试中得偿——从今往后,她就是逍遥宗弟子了。
她看向褚笑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惊叹。她隐约感觉到:
她们的终点,仅仅是她的起点。这个天资卓绝的少女只是短暂同行,她的未来,在江湖之远、武林之巅。
擢选结束,人群三三两两地回到住处。大多数都落寞地垂着眼,只有少数人分外欢喜,眉梢眼角俱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这些被考生填得满满当当的屋舍,随着一轮又一轮的淘汰,空出来的床铺越来越多。而现下,所有人都在收拾行李。落寞的那些要回家,欢喜的那些要搬进外门弟子的居所。
山中秋意已深,往下看是落木萧萧,往上看是天高气爽。
黄叶与红叶间错铺满山道,褚笑眉踩上去,走出窸窣的轻响。叶渡牵着她所赠的青骢马,在梧桐树下等待。
青凛瞧见她,兴奋地打了个响鼻,探头过来蹭她,热情得很。
褚笑眉摸了摸它的脖颈,开口问道:“叶少侠要走了?”
叶渡点头:“如今姑娘已成功入得宗门,我自然也该离开了。”
他说着要走,脚步却没动。
叶渡又道:“姑娘若是于武学上有困惑或阻滞之处,可以写信给我。”
“嗯。”褚笑眉应了一声。
叶渡又补充道:“遇到麻烦,也可以来无我门寻我。”
“嗯。”
二人静默了片刻,叶渡终于转身。
青凛还不肯走,叶渡轻拽缰绳,似在劝它:“该走了。”
他们走出五步,褚笑眉忽然唤道:“叶少侠……”
叶渡立即回了头。
褚笑眉的红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说:“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叶渡冲她笑了笑:“江湖再见。”
武林门派的收徒,在精不在多。近十万人前来参加擢选,最终只有八十人得以留下。
他们换上了新发的弟子服,前往明月台,参加入门大典。
明月台分两层,以汉白玉砌成,栏杆上嵌有夜明珠。视野开阔,可遥遥俯瞰长安城。
武圣像立于明月台上层,似在守卫这帝都,又似与皇城两相对望;
新弟子们聚在下层的玉台,前方是几位外门长老,以及掌管外门事务的师兄师姐。
众人依次领了香,前去敬武圣。
礼毕。
俞长老目光扫过八十张崭新的面孔,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每一位新晋弟子耳中:
“今日起,你们便是逍遥宗的门人。
“‘逍遥’二字,非纵情恣意,乃持心守性,方得自在。
“宗门戒律,需恪守;师长教诲,需静听;同门之谊,需珍重。
“江湖非仅拳脚之争,更是心性之炼。日后遇困顿、临歧路,当常问己心:为何执剑?剑指何方?
“盼你们日后,无论居于宗内精研,或行于江湖仗剑,皆能寻得自己的‘道’。”
逍遥宗的资源会更倾向于天资卓越的弟子。
骆慧英在擢选中表现优异,被分到了东苑。
东苑负责帮着师兄师姐处理外门事务,以及演武场的清扫、兵器的擦拭、藏书楼的整理。
说是干活,但既可学习宗务,又可观摩练武,还可翻阅藏书……无一不是于自身大有裨益。
褚笑眉虽显露出了天赋,但评级并不高,逍遥宗似乎不想为她破例,所以按规矩将她分到了西苑。
西苑须得洒扫山道,维护亭台楼阁,照料药圃草木。
裴亭亭有好几项考核都是勉强通过,因而被分到南苑。
南苑做的活儿又脏又累,譬如砍柴烧火、打扫茅房。
她倒很是看得开:“砍柴挺好,能锻炼体力,话本子里的绝世高手还是扫地僧呢!”
三人分到了三处,唯有每日习武时能见上一见。
清晨,露水未晞。
褚笑眉正在花圃边浇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惊疑。
“咦?这里怎地长了这许多野草?”
她循声望去,见一名同门的少年正蹲在圃边,伸手欲拔几丛叶形秀逸、碧绿如玉的植物。
褚笑眉眼角余光瞥见,心下微惊,脱口而出:“且慢!”
那弟子手一顿,疑惑回头。
褚笑眉走上前,指尖虚点那丛“杂草”,声音清凌凌的:“这是‘雪髓兰’,非是凡品。你看它叶脉隐有银线,须得细瞧才能分辨。此兰极罕有,若被你当杂草拔了,岂不可惜?”
那弟子将信将疑,凑近了仔细看,果然发现叶片上若有若无的银色纹路,不禁咋舌:“褚师妹,你竟认得这个?”
其他几名弟子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笑眉,那这株瓣若流霞的呢?”
“还有这个开着淡黄小花,形似铃铛的,又是什么花草?”
“这块石头边上的,总该是杂草了吧?”
“……”
褚笑眉目光流转,一一指认:
“那是‘醉仙颜’,花色随日光而变,最是挑剔水土,等闲难以养活;像铃铛那株是‘听风’,性喜阴湿,常植于高门大户的庭园水畔;石边那簇并非杂草,是‘翠云松’,分明是草,形却似木,是造景时点缀奇石的上品……”
恰在此时,负责掌管西苑药圃事务的赵师兄巡查路过,将这番话听在耳中,不由得驻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走近细看,点头赞道:“褚师妹所言不差。这正是翠云松,去岁由陛下所赐,段执事亲自栽种,没想到你竟认得。”
众人见赵师兄也肯定了褚笑眉的说法,目光中顿时充满了惊奇与敬佩。
先前那要拔草的少年更是讪讪道:“多谢褚师妹指点,我险些坏了药圃。”
赵师兄无奈摇头:“你们只管浇水、松土便是,旁的事自有旁人来做。既不识得,就别自作主张。”
他看向褚笑眉,饶有兴致地问:“褚师妹似乎对花草颇为了解?方才我见你清理之处,杂草尽除,而几株幼苗却毫发无伤,眼力甚佳。”
褚笑眉微微一怔。她自幼长于高门,府中园圃遍植奇花异草,她耳濡目染,见识自然不凡。
只是,褚家如今已……
她垂下眼眸,含糊应道:“家中长辈略有涉猎,听得一二罢了。”
赵师兄不疑有他,见她是个识花辨草的高手,便吩咐道:“既然你识得,往后这园子里的活儿,烦你多费心些。”
他看向这群咋咋呼呼的师弟师妹,笑语补充:“否则……只怕这些个毛手毛脚的傻孩子们,要把执事的花圃给糟蹋了。”
日头刚出,便到了练武的时辰。
他们目前习练的是《浩然剑法》,专用于为宗门中的新弟子打下根基。待到一年后,他们将这套剑法练至纯熟,才会开始正式学习那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剑法——《斩楼兰》。
方才练了一炷香时间,就有弟子匆匆来报:“师兄,师姐,今日有高官要来山中访谒。宋长老说,先不必练剑了,将山道洒扫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高官?不知是哪一位?”
“逍遥宗虽是国教,但与朝廷往来并不频繁,怎会突然有官员要来?”
“……”
褚笑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亭亭发问道:“褚姐姐,你脸色好差,不舒服吗?”
褚笑眉摇头:“我无碍。”
骆慧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问。
褚笑眉握着扫帚,一边生疏地清扫落叶,一边心神不宁。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她看见几名师兄师姐从议事厅的方向走来,他们左右环顾,像是在找人。
最终,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褚师妹,原来你在这里,教我们好找。”
褚笑眉愈发觉得不妙。她手心沁出了薄汗,声音涩得厉害:“师兄师姐寻我何事?”
龚师兄说:“你如今名气可是大了!今日刑部的江尚书来访,他竟也听说了有个天赋卓绝的新弟子,他想见见你呢!”
褚笑眉浑身一颤,指间倏地松了。
“啪!”一声脆响,扫帚砸在地上,惊起几片落叶,恍若垂死挣扎的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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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