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阿璃你可以。”
薛阑掀开车窗朝外望去,眼前一片漆黑,可并不影响他辨认出问楚的脚步声。
问楚回头,朝攥着她衣袖的姑娘笑了笑,让她们不必害怕,自己朝车边走去,站在他面前,动了动指尖,抽出手里的匕首直直向薛阑眉间刺去。
“阿璃要杀我吗?还是不忍心了?”薛阑静静坐着,动也未动,哪怕匕首就离他的眉心只差分毫,像是笃定问楚并不会对自己动手似的。
“不,我来给公子还匕首的。”问楚闻言反手将匕首入鞘,低头递到薛阑面前。
“阿璃没有其他想和我说的了?”薛阑抬手触到问楚的指尖,一点点沿着她的指节摸索着朝前移动,双手满是水,又冰又湿,就连那匕首也带着水气。
问楚点了点头,低声问道:“我赢了,你能放她们走吗?”
薛阑轻笑了一声,一把攥着问楚的手腕将她向前扯了扯,抬手指节朝她脸上摸去,小声说道:“我很想知道阿璃你是何模样,我如今还看不到,你和我回金陵,我就放走她们。”
他听旁人描述她的模样,勉强可称得上是美人,可真要说倾国倾城还差得远,当然也比上他院子里的那些美人,然而那些女人美则美矣,总觉得缺了些灵魂。
好看的皮囊总会让人看腻,所以他更好奇面前这人是什么样子了,沉默寡言、清冷疏离还是说木讷执拗。
“好。”问楚应是,心里的疑惑终是解开了,所以薛阑并不是天生眼盲,他说只是现在看不到。
再次上到船上,问楚就没再待在那又潮又闷的船舱里,而是腰身一变,成为薛阑的贴身侍女。
而薛阑每日闲得无聊,就经常将问楚使唤的团团转,甚至从中得到了乐趣,干什么都要她陪在一旁。
“阿璃拿的什么颜色?”薛阑坐在软垫上,手肘撑着支起的右腿上,懒散又舒适。
问楚低头看着眼前的两种棋子,仔细辨认了一下说道:“偏黄的棋子。”
薛阑点头,抬手拾起一个棋子,随意放在棋盘上,然后仰头等待着问楚。
“横五纵六。”问楚皱眉,这两日虽然已经体会到了薛阑的难伺候,可自己明明看不到还要下围棋,非要一个子一个子的讲给他听。
而这围棋上的棋子还不是普通的黑白两色,而是深蓝为底色,在光线下折射出黑、黄两种颜色的棋子,棋子精致小巧,触手温润光滑,随着棋子落在棋盘越来越多,就好像星辰闪烁在天际一般,美轮美奂。
好看是好看,只是太过累人,问楚本身并不懂棋,还是一边下一边听薛阑讲,她也不是静不下心的人,慢慢也学了进去。
棋局越进行到最后,她就越发佩服薛阑,只是听她复述了一遍,就好像刻进了脑海里一般,落子从来果断利落,仿佛不需要思考一般。
“和阿璃你下棋还不用思考,分明是臭棋篓子。”薛阑听见对面越来越漫长的落子速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他一直在放水,这盘棋早就下完了。
本是打发时间的提议,可听着她的声音和棋子落下的清脆声,竟也觉得这样的日子还算不错,而且她学起来很快,教着也很有成就感。
“输了。”问楚跪坐在地上塌下了肩膀,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郁闷,脑子嗡嗡直响,她觉得自己今晚做梦都会梦见自己和自己在下棋。
薛阑放下手里的棋子,朝一旁倒去,轻声说道:“下完棋了,我们现在可以赏赏画了。”
问楚正在收拾棋盘,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自己手边的水一口喝下,起身走到桌上抱起刚送来的几幅画走到薛阑身边。
“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啊?”薛阑倒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抬,压根懒得装模作样,反正也看不到。
“溪谷,水流从连绵不断的山峰之间流淌而下,山上树木茂盛,近处奇石怪岩众多,一老翁坐在石上垂钓。”问楚干巴巴道,将画里的景物一一说出来,没有丝毫的修饰和描述。
薛阑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情甚好,笑着点评道:“好画,不愧价值千金。”
问楚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手里的画变得沉甸甸的,又重新低头看去,好像觉得没有刚刚看得那么普通了。
仔细收好放在一旁,又拿起另外一幅画,刚一打开问楚就愣住了。
“嗯?阿璃看到什么了?”薛阑这才来了兴趣,坐起来问道。
问楚掩下心里的震惊,单纯看着画里的人,像是未回过神似的,恍惚道:“一个很美的女子。”
“哦?可有说这女子是谁?”
问楚仔细辨认着右侧的小字,念道:“碎月楼星怜姑娘。”
“星怜啊,确实是美人,当年可是与顾家三小姐并称为帝京双姝的绝色,只不过身份有些登不上台面,可即便如此还不是有大把男人为她痴迷。”薛阑似是在回忆,对于星怜,他也从未见过,只是有些好奇才将她当年的画像从碎月楼里要了出来。
“碎月楼是?”问楚知道自己不该问,可看着这画像上与自己三分相似的容颜,她很难不将其与自己母亲联系起来。
薛阑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阿璃以前是生活在哪个山坳里吗?怎会连金陵城中最负盛名的碎月楼都不知道?”
问楚其实猜到了,只是不确认而已,而且听薛阑的语气像是对二者都很熟悉的样子,她想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会不会和自己猜想的一样。
“碎月楼是金陵城中的风月之地,阿璃若是感兴趣,等到了金陵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薛阑这几日经常逗弄她,每每听到她沉默的时候,都很想亲眼看看她是何模样,如今面上会不会因为窘迫而变得通红。
“女子也可以去?碎月楼是你们家的吗?”问楚抬头,面色如常,只有声音带着些许怯弱和跃跃欲试。
“嗯,阿璃很聪明。”薛阑身子向前倾了倾,抬手一把攥住问楚的手,似乎对她的敏锐很是惊讶。
问楚闭眼,若是碎月楼是国师一手承办的,那他一定是知道星怜的存在的,再往深了想,说不定当年太子与星怜的相识都是国师促成的。
而看宋州城的那些人提起星怜时丝毫没有任何不敬,是真的将她当成了夫人,若说他们不知道星怜的身份也不太现实,所以只能是先太子真心喜爱星怜,身边人才爱屋及乌。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国师一步步走上了权力的巅峰,或许他布局的时间要比这更长,当年他不仅自己留在了先太子身边当上了幕僚,还送来一个绝色给先太子,只是为了向上爬吗?
而星怜作为国师当年的棋子,重返金陵该有多大的勇气。
“在想什么?”薛阑侧了侧头,他留她在身边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话少安静,而现在只要她一不说话,他就忍不住猜她在想什么。
问楚回神,身后在画中人脸上摸了摸,她们长得真的很像,除了眉眼和嘴唇之外或许随了父亲之外,其他地方都跟了母亲。
画师的技艺很高超,工笔细致,将人画得栩栩如生,连眉眼那股郁色都画了出来,可即便如此,都能感受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我在想,这样的女子应该没有人会拒绝的。”
“没错,红尘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妖娆撩人的尤物,反倒像星怜这样真正纯良善良的女子最是难得,她就像误入繁华的林中小鹿,哪个有野心的男人不想拥有这样的猎物呢?”
薛阑说着,抬手抚上问楚的双眼,就在看到星怜画像之后他才明白女子一双眼睛才是最勾人的,她明明就站在那什么都不做,只是看了你一眼,就将你的心都勾走了。
问楚垂眸看了一眼薛阑,知道他说的不错,最有野心的男人最难动情,可星怜却让一国储君生生动了心,哪怕死前都将她妥善安置好了,她想,男人将女人看作猎物,可小鹿、小猫怎会对人动情,往往先爱上的或许都是那些男人。
“阿璃喜欢这幅画吗?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
“不用了。”问楚将画收好,一幅画而已,她想要的是活生生的人,死物如何比得上活人,而且她哥哥还等着娘亲回来呢。
薛阑却是因为问楚的话,原来溢满笑容的脸忽然沉了下来,他赏赐的东西那些人哪个不是诚惶诚恐的接下,哪怕他赐她们毒药,都得含泪谢过,她算个什么?
问楚看着薛阑面色阴沉的样子,还有些不明所以,可下一秒她的下巴就被人用力捏住了,问楚皱了皱眉,他根本没有收着力气,仿佛骨头都快要让他捏碎了一般。
“阿璃究竟是哪里来的?说话行事都隐隐与旁人不同?”薛阑凑到问楚耳边轻声问道,更重要的是,她是唯一一个根本不怕他的人,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镇定样子,而是真的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
问楚整个人像是被人用重锤击了一下,脑子懵懵的,是啊,她为什么不害怕薛阑,先不说他阴晴不定的性情,只说他的身份,作为国师之子,他只要一句话就能将她杀了,她难道不怕死吗?
不,她怕的,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她觉得自己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她是谁?除了问楚,她还有没有其他的身份?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心口一痛,下意识想弯起腰蜷缩在一起,可自己的下巴还被薛阑捏着,莫名的情绪从心底涌出来,一瞬间将淹没,她连掩饰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避免薛阑生疑,她慢慢放任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我痛。”
那一瞬间,薛阑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捏住问楚下巴的手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松了两分力道,而后,他竟觉得自己竟会因为她一句话而心软,轻嗤了一声,松手,抬脚踢在她的肩上,转身就走。
砰的一声响起,薛阑脚步顿了顿,想回头看看可又忍住,推门直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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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南下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