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阑走后,问楚才从地上坐起来,重新打开那副画像,那时的星怜不过十五六岁,稚气未脱,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脆弱,我见犹怜。
光阴飞逝,十七年过去,曾经名动一时的帝京角色早已被人遗忘在了时间的那头,无人知晓星怜跟过太子,而关于先太子的卷宗也从来没有记载过关于星怜的一字一句。
就好像两个本不应该相交的平行线却在人们毫不知情的时候有了交集,可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在先皇和太子离世之后就已经成为了过去,就算此事有隐情,说出来又能怎样?
国师这么多年又早已站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手里握着的权势不可谓不小,那孟长歌对于他还有什么用处?
再向前进一步吗?问楚不知,如果一个人真的握着权力太久的话,野心会不会越来越大,可名不正言不顺,国师会这么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日光渐落,问楚点燃桌上的蜡烛,剪了剪烛芯,走到桌案前替薛阑整理好那些信件,因为他看不见,于是这么从各处传来的消息几乎都经过她口中再念给薛阑听。
问楚知道薛阑并没有面上那么信任她,所以那些消息几乎都是不重要的琐事,但有一份却完全不一样,那是一封家信,上面的内容也很简单,是说夫人病重,与大人生了嫌隙,请公子速回。
那个夫人就是从未被众人提起过的国师夫人,只知国师与夫人二人年少结发,感情甚笃,而国师府中也从未有过姬妾,只一心一意伴在夫人身边,但以往的消息从未听说过国师夫人身体又有恙。
这样一对夫妻却在此时生了嫌隙,很大可能是因为女子,而近日进京且与国师有关的女人,除了孟长歌就是星怜了,问楚想,不论是哪一个,都是关键。
随手将桌上的瓷杯推到地上,捡起一片碎瓷片,在火上烤了两下,抬手掀起自己的衣袖,用力一划,血迹顺着手臂慢慢朝下滑落,滴进桌上的玉瓶里。
虽说不知薛阑到底有什么病,现在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她的血就是一味药,流点血倒是没什么,能留到他身边进入国师府才是重中之重。
夜幕低垂,薛阑站在甲板上听着江水的滔滔声,一时有些心烦意乱,从手边的银盘里拿起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抬手就扔到了水里。
“还没有出来吗?”
站在他身后的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惹了公子不高兴,小声回道:“没,房里的灯灭了,阿璃姑娘应该是睡了。”
“哼,我有让她睡觉了吗?真是大胆。”薛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甲板上吹了半晚上的冷风,想了想,直接往回走去。
薛阑一把推开门自顾自得往里走,寻着问楚清浅的呼吸声走去,站在她身前,正要将人从睡梦中叫醒,鼻尖的鲜血的味道就涌了上来。
他一闻就知道那是问楚的血,毕竟她鲜血的味道和旁人不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香来,味道也很不错。
抬脚的动作顿了顿,反而蹲下,鼻尖凑在问楚的身上,抬手将她的袖子朝上掀开,血气铺面而来,手指触到她的伤口,脸色微沉,没好气道:“怎么伤的?”
问楚在他抓着自己手的时候就睁开了眼,想了想回道:“自己伤的。”
“起来,自己去外面要伤药和纱布。”
“嗯。”问楚没有拒绝,起身就朝外走去,刚一推开门,就见有人跑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阿璃姑娘,是小人下午忙忘,让您饿肚子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问楚一愣,抬手接过,点了点头,心里怎么不知是因为薛阑下午发火,这些下人都会看眼色,又怎么敢顶风给自己送饭吃。
问楚再次进来的时候,隐隐见着桌前已经坐了一个人,将食盒和伤药放在桌上,问楚刚准备摸黑吃饭就被人叫住了。
“你不点灯吗?连饭菜都看不见怎么吃?”
“好。”跟薛阑待得时间久了,问楚连反问一句的想法都没有了,明明说晚上不让点灯的是他,嫌不点灯的也是他。
烛光亮起后,问楚下意识看向自己面前的薛阑,目光落在他手心里的玉瓶,问道:“公子怎么不喝?”
“本公子从来不喝不新鲜的血。”薛阑没想到竟被问楚一眼给瞧见了,越发攥紧了手里的瓶子,轻嗤了一下,不屑道。
问楚嗯了一声,不再多问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
“我要喝的话自然会咬你,谁让你多此一举的?”薛阑起身,绕到问楚的另外一边,将她左手抬起,拔开药瓶便开始为她上药。
问楚扭头看了一眼,见他准确无误地找到药瓶,洒在伤口上,仅仅凭借她方才放药时发出的声响就能推测出具体位置,根本不需要旁人帮忙。
每次他们二人同处黑暗的时候,问楚都觉得其实真正那个看不见的人是她,薛阑行动丝毫不受任何影响。
“一样痛。”
薛阑正缠着纱布,闻言一笑,拇指压在她的伤口处用力一按,听见碗筷相碰时发出的清脆响声,问道:“现在还一样痛吗?”
“你咬起来更疼。”问楚咬牙,她不是不知道痛,只是觉得没必要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原本忍得好好的,可被他莫名其妙咬了一口,忽然心气就不顺了,干脆实话实说。
“是吗?”薛阑差点儿被气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她这么倔,低头,一口咬在她手臂上,慢慢用力。直到尝到血味才松开齿关。
若是可以,问楚真的想抡薛阑一拳,抓起筷子吃完最后一口饭,拿着药洒在自己的伤口上,动作利落的包扎了两圈,端起烛台起身就走。
“我让你走了吗?”
薛阑一脚踢倒问楚刚刚坐的凳子,巨大的倒地声响彻在寂静的深夜,问楚脚步一顿,回头,蹲到地上扶起凳子放回原位。
“阿璃这是在恃宠而骄?”薛阑低头看向问楚的方向,沉声说道。
烛火照亮问楚的眉眼,她低头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摇了摇头。
“不是。”
问楚说完,慢慢抬手轻轻攥住薛阑的衣袖,向下拉了拉,小声说道:“公子不生气了好吗?”
薛阑指尖忍不住动了动,她平日里话并不多,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知晓自己不喜人多言,就算有时多说两句话,声音也极其平静,哪里会听到过她这样又柔又娇的声音。
她这样和他院子里的那些女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此时的模样,低眉敛目,看上去柔顺极了。
薛阑忍不住笑了笑,心想她还真是个聪明人,懂得示弱和退步,明明方才已经生气了,他微微俯身,凑到她面前,忍不住问道:“阿璃是害怕我将你扔到河里喂鱼吗?”
“我会水的。”问楚抬头,与他面对面,若是薛阑此时可以看见的话,就发现问楚目光清澈明亮,唯独没有娇柔,更与她怯弱的语气截然不同。
“我会先卸了你的手脚,这样阿璃就没法动弹了。”薛阑抬手,掌心揽在问楚的后颈,轻轻一用力,两人就鼻尖就碰在了一起。
问楚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她浑身不适,稍稍向后退了一点,忍不住问道:“公子?”
“嗯,走吧。”薛阑也未想到自己会失神,听见问楚的声音后才后知后觉的松开手,起身先朝内室走去。
问楚点头,跟在薛阑身后,替他换好寝衣后才朝一旁的软塌上走去,吹灭手边的蜡烛,知道今天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想,薛阑因为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份了,这也是她今日的目的之一。
阿璃这个名字并不是随口取的,段月璃这个人是真的存在的,她也并未掩盖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因为她没法完全掩饰自己的身份,而且习武之人呼吸步伐都与普通人不同,最好的办法就是吃成为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好也与薛阑有关系。
夜渐深,薛阑听见一旁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起来,这才翻了个身,抬手将眼上碍事的白绸取下放在枕边,光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到软塌前。
即便看不到也并影响薛阑的行动,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弯腰将人抱起,连带着她身上薄薄的毯子。
将问楚放在床榻里侧,薛阑躺在她身边,两人面对面睡在一起,他伸手在她小臂上摸索着,过来一会儿,起身坐起来,将她胳膊上缠得歪歪扭扭的纱布拆下,又仔仔细细绑好。
犹豫了一会儿,薛阑对着已经熟睡的人轻声问道:“你既然知道我生气了,为何不出来给我道歉?”
“让你低头就这么难的吗?你以为给我一瓶血我就不生气了吗?”
薛阑说完,低头,捏了捏问楚的脸颊,躺在她身边还觉得有些生气,又扭头威胁道:“你不过就是一个药罐子罢了,等回到金陵,有你好看的。”
空旷安静的室内只有薛阑一个人低声说话,不知不觉,声音渐渐消失,问楚等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垂眼看向自己腰间的手臂皱了皱眉。
大家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健康,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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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柔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