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之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见问楚房内烛火已熄,便歇了去找她的念头。
“你说阿楚会喜欢渭城吗?”
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郎君正在与自己说话,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璲之站在院中,面朝问楚的房间,想了想说道:“阿楚说她想嫁给我,等这边事了了,就在渭城成婚如何?”
凌心中难掩震惊,下意识问道:“郎君如何与谢顾两家交代?”
“不交代,陛下快不行了,金陵势必要乱了,到时候还能分出神来管我的事?”顾璲之冷笑一声,国师怕是真的要等不及了,人只有在死前才会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意志,哪怕是九五至尊也不例外。
更何况,若是带阿楚回金陵,她的身份就要藏不住了,她那双眼睛真的太扎眼了。
“那郎君您不找帝陵了吗?我们就差一块地图了,我们已经寻得差不多了?”凌不知道郎君忽然改变主意的原因是什么,他只是觉得太过可惜,毕竟他们为此奔波了那么多年。
“找,当年林宓嫁给太子为侧妃,在太子出事前已有身孕,后遍寻不见,没想到投身红莲教,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顾璲之推开房门朝里走去,一眼就望见放在桌上的宫影草,轻轻抚了抚。
“最有趣的是她十月怀胎产下的女儿竟是圣女,确实是个好身份。”
“那孟长歌她也是太子血脉?”凌一直以为太子血脉只有一人,后郎君从云梦带走了少主之后,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她说自己是就是吧,到时候去帝陵的时候就带着她吧。”顾璲之说完,就收起了面前的盒子。
就在顾璲之想着到时怎么与问楚说明自己的身份时,就见秦风匆匆忙忙闯了进来,他皱了皱眉,转身看着他。
“郎君不好了,国师的人来凉月了?”
“国师?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顾璲之下意识问道,他一路向北走,就是因为南方几乎都是国师的势力范围,更何况他们这一路都不曾泄露行踪。
他一愣,忽然起身朝外走去,站在问楚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屋里静悄悄的,压低声音说道:“阿楚,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顾璲之心里一沉,朝后退了一步,凌上前直接一脚将门踢开,屋里黑漆漆的,只见床上侧躺着一个人。
顾璲之脚步下意识顿了顿,慢慢走到她床边,又问了一遍,“阿楚?”
床上的人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丝毫动静,下一秒,身上的被子就被人大力拉开,就着窗外的月光,露出了绣娘一双惊恐的双眸。
“阿楚呢?”顾璲之压下心里的怒火,声音平静道。
绣娘身子抖了抖,摇了摇头,有些紧张道:“我不知道,阿楚只是告诉我她要出去一趟。”
“什么时候?”顾璲之心口一窒,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可还是开口问道,看她跪在地上咬紧牙关不吭声的样子,低声笑了笑。
“不想说就不用说了,宫影草是吗?留着去黄泉路上带给你夫君吧。”
绣娘一惊,连忙抬头,只见顾璲之那张犹如仙人的脸被暗色笼罩着,阴郁暴戾,犹如索命的恶鬼一般,哆哆嗦嗦道:“一个时辰前,公子饶命,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顾璲之看了她一眼,转身就朝外走,站在方才的房间外,眼见着昭宁一脸惊喜的迎出来,避开她的双手,问道:“阿楚呢?”
“什么阿楚啊?九哥哥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她,不然我会吃醋的。”昭宁笑容渐渐变淡,眼见他从自己身边绕过,走进屋里,站在软榻旁四处望了望,直直走向正前方,抬手将坠地的轻纱掀开。
她撇了撇嘴,又重新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走到顾璲之身边,在他身旁探头,小声说道:“我就知道瞒不住九哥哥。”
所以她事后连掩饰都未做,就知道那个绣娘靠不住,除了能喂问楚喝一碗不会伤己性命的药而已。
顾璲之低头,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转身就朝隔壁屋子走去,只见房门虚虚掩着,放在门上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着,用力向前推开,映入眼帘的则是地上那一抹刺目的红色。
看着血迹晕开的痕迹,顾璲之都仿佛能看到问楚奄奄一息挣扎的样子,他回头,一把将昭宁扯到自己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人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昭宁眉头微蹙,环视了圈空旷的房间,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九哥哥不是看见了吗?人不在我这里,她走了。”
“我只是做了九哥哥要做的事情罢了,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昭宁抬脚朝前走两步,凑到他面前,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满脸都写着无辜。
顾璲之闻言,手上渐渐用力,狠声道:“你了解我?”
“当然了,九哥哥不是想要宫影草吗?哦,不对,你想要的不过是她的心头血罢了。”昭宁看着他眼眶泛红的模样,眼里又好奇又难过,抬手点向他的心口,慢慢朝下划了一道。
“就像这样,我用九哥哥当年送我防身的匕首,很是锋利呢,她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任由我将刀子扎进她的心口。”
顾璲之忽然闭上了眼睛,一把将人推到地上,蹲在她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干涩又低哑,像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似的。
“我最后问你一遍,她人呢?是不是你将国师的人引过来的?”
昭宁从小金尊玉贵的,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何况这么对自己的人还是顾璲之,她的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眼里全是怨恨,说出来的话更像是解恨。
“走了,我知道九哥哥你心软了,不想伤她性命,我就将宫影草给她了,看样子应该是喝了,不然也不会逃走,至于国师,九哥哥自己招惹了那么多人,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国师的人是孟长歌引来的,她才是真的想让问楚死的那个人。”
所以她根本没必要亲手杀了问楚,还会落得九哥哥记恨,既然有人要做那个坏人,那她自然会给孟长歌一个机会的。
昭宁泪眼婆娑,看着眼前的人眼里闪过震惊又心疼,心里更难过了,他凭什么会对一个替身动情?
“她不喜欢你了,她会忘记你就让你这么难过吗?”
顾璲之不知道,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似的,昭宁说的对,他是打算将宫影草给她或者自己用的,可这一天真的来的时候,为什么他这么难过,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他身上剥离开来了一样。
昭宁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笑了两声,眼里闪过妒忌,大声吼道:“九哥哥,谁说你没有心的?你为什么不肯分给我丝毫?”
“你猜对了,可就算要喂阿楚喝宫影草也要我自己亲手喂,你算什么东西?”
顾璲之回神,最后看了她一眼,抬脚就朝外走,他攥紧了双手,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哪怕阿楚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他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然后他们会成亲,会一直在一起。
只要阿楚能留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忘记也好,忘记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她会重新爱上自己的,就和从前一样,是的,哪怕忘记了,她也是阿楚,只要是她,其他的都无所谓。
昭宁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一慌,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他的背影,直觉告诉她,她的九哥哥再也不属于她。
她跟在顾璲之身后跑了两步,朝他背影哭着喊道:“九哥哥,我都是为了你,我拿到了她的心头血,这样只要找到寸幽你就能活下去了,我希望你活着啊。”
“国师的人现在在哪?”
凌被顾璲之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震得朝后退了两步,丝毫不敢耽搁,连忙回道:“朝玉山去了。”
玉山。
问楚抬头看着熟悉的道路,丝毫不敢耽搁,抬手捂住心口,脚步踉跄地朝上跑去,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山路,大口喘着气,跑到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完全就是凭着一股信念朝山顶跑去。
她不能死,她不甘心,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她是问楚,不是书里的女配。
何况当年老头死的时候,她答应过他,不管多难她都要努力活下去的。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时,密林里几只栖息的鸟儿被惊醒 ,振翅从树梢飞远。
乌云厚重,越往上走,越觉得夜色深重,天又低又厚,压得人像是喘不过气了一般。
一时间,玉山像是从夜晚的沉寂中醒过来了一般,地底的虫子爬过落叶和泥土,动物的鸣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火光一瞬间照亮了问楚的视线,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爬过几只蚂蚁,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上走去。
“师妹的毅力真是每每都让我称赞。”
突兀又响亮的击掌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似的,问楚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后头看了一眼,就见孟长歌缓缓朝自己而来。
她皱了皱眉,像是没有看见她似的,继续朝上走去。
孟长歌也不阻拦,笑着看她挣扎,看她负隅抵抗,闲庭漫步般的跟在她身后。
“不知师妹被男人欺骗的滋味如何?有没有心间的伤口痛?”
孟长歌当然看见了她心口被血染红的印迹,心中感叹,那位昭宁郡主也没有面上看着那么柔弱,也是,哪有真正善良的皇室中人呢?
问楚抿唇,目光定定望着前路,浑身发软,她想,若是现在真的放弃了,她就真的连腿都挪不动了。
“你知道的吧,我从小就讨厌你,哪怕外公总说你是我的替身,是养在玉清宫随时替我去死的玩意儿,可他也时不时拿你跟我比较,凭什么啊?”孟长歌看着她哪怕支撑不下还继续朝前走的背影,眼里的妒忌如有实质般的刺向她的背后。
所有人都告诉她不必和问楚计较,她是玉清宫至高无上的圣女,没必要和一个人人避嫌的弟子计较。
可她自记事起就得戴上脸上的面纱,从来不与真面目示人,就好像她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存在似的,而问楚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笑,同颜离他们一起打闹。
所有人都真心喜欢她,哪怕是永远都独善其身的二长老都开始为问楚打算,为她不惜丧命,连最懂得趋利避害的裴宁都是。
她看着前面的人终于力竭般的摔倒在地上,看她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动弹不得,轻声一笑,走到她眼前,蹲下,很是开心的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被岩石划破的掌心,抬手放在眼前看了看。
“师妹觉得痛吗?”
说完,就用力在她伤口上重重按下去,问楚头枕在自己胳膊上,垂头,细细的闷哼声从她唇间溢出。
“师妹这是发热了?很难受吧,可看着喜欢的人扔下自己不管去找其他女子更难受是不是?”孟长歌将问楚脸上的发丝拨开,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呼吸滚烫又沉重,任谁看了都觉得心疼。
“这样吧,师妹想到山顶,我便带你上去,等会儿配合我做场戏,如何?”
问楚抬眼看着她,慢慢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同意。
“就知道师妹是个爽快人。”孟长歌笑了笑,朝自己身后的人招了招手,当即就有一人上前将问楚背好,一行人快步朝山上走去。
山顶风大,问楚被人绑着手坐在悬崖边上一动不动,她望着眼前的火把,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缓慢的呼吸声。
心口上的伤好似变得麻木,所有的知觉都好像一点点消失,整个人好似飘浮在了空中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问楚听见地面一阵剧烈的响动,她后知后觉的抬眼,明明眼前那么多人,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看见他似乎怔愣了一下,然后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眯了眯眼,分辨着他的口型,似乎在叫阿楚。
“阿楚。”
顾随之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悬崖边奄奄一息的女子,下意识朝她心口望去,嫩绿色的衣衫被染红了一片,似乎还有血在慢慢向外渗着。
他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却看见她缓缓抬眼看向了自己,原本那双灵动又清澈的双眼只剩下了空洞和茫然,似乎在确认自己是谁一样。
想起昭宁说她喝了宫影草,顾璲之心口一窒,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了起来,他还有很多想解释的话想要对她说的。
崖上忽然刮起了狂风,问楚身上的衣裙随风飘动着,顾璲之看她渐渐垂眼,像是支撑不住了似的,轻飘飘的,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九郎君,我们现在开始了。”
顾随之将目光从问楚身上移开,落到面前的人身上,眯了眯眼,开口问道:“不知道国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就是需要九郎君替国师指认一番这两位姑娘,哪一个才是郎君给的画像中人。”男人看了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问楚身上,毕竟她胸前那么一大片血迹也不能是作假。
顾璲之双手攥紧背在身后,紧紧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问楚,想了想,出声问道:“孟姑娘与国师合作的时候,难道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吗?”
“当然,可如今怎么看都是另外一位姑娘更像是大楚皇室中人,毕竟与先太子如此相像的眉眼,世间少有啊。”
问楚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渐渐感觉身上力气回来了一些,捡起手边的石头,动作缓慢的开始磨着身后的绳子。
孟长歌闻言,刚想出声询问,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拖到了一边。
“敢问国师大人想要如何?”顾璲之闭眼,瞥了一眼不断挣扎的孟长歌,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
“国师大人一心为陛下着想,当然是想助陛下登上长生之道,所以,九郎君,选一个吧?”
顾璲之根本不信他的话,犹豫了片刻,垂眸,背在身后的手忽然动了动,箭羽破空声忽然间响了起来。
不过片刻,崖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顾璲之松了口气,大步崖边的女子走去。
“阿楚,阿楚,对不住,我来晚了。”顾璲之蹲在问楚面前,想将她抱在怀里,可一时不知该碰哪,连忙倒出几颗药丸,慢慢塞入她口中,可她双唇紧紧闭着,根本没法喂药。
“阿楚,听话,张开嘴。”顾璲之将问楚半揽入怀中,可刚触到她的身子,手心便一片滚烫,连忙低头贴着她的额头,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他将药含在自己唇间,低头,慢慢撬开她的齿关,将药渡入她的口中,粗重的鼻息喷洒在他脸颊上,险些将他灼伤。
问楚有些艰难的咽下口中的药,慢慢睁眼,看着眼前的人,轻声说道:“绳子。”
“绳子。”顾璲之一愣,连忙低头看向她被绑紧的收紧,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伸手小心去解她身上的绳子。
顾璲之下意识将人紧紧搂住,下巴贴在她额头上,不断重复道:“阿楚,你坚持一下,你再坚持一下。”
说完,就将问楚抱在怀里,刚刚站起来,就看见匆忙赶上山的昭宁,他下意识看向怀里的问楚,看她动也不动地靠在自己怀里,心里一慌,刚想开口解释,忽然一阵地动山摇,顾璲之连忙将怀里的人紧紧抱着倒在了地上。
“九哥哥,我害怕。”崖上顿时乱做一团,昭宁摔倒在地上,下意识朝顾璲之看去。
问楚从顾璲之怀里抬头,对上他不可置信的双眼,慢慢张嘴,轻声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你。”
说完,她用力将匕首从他心口拔出,踉跄着起身朝崖边走去。
“阿楚,阿楚。”
顾璲之跟在她身后,就差一点就抓到她时,忽然被人大力拖住,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昭宁红着一双眼使劲对他摇头。
“九哥哥,那边是悬崖,你不要过去。”
问楚回头看了一眼崖边的众人,低头朝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了一眼,再抬头时,眼角一颗泪珠慢慢没入发间。
站在风口,身子忍不住晃了晃,一脚便朝半空中踏去。
没有想象中的坠落感,她抬眼,目光从自己的手腕一点点移向顾璲之通红的双眼,好像这是她第一次看他落泪,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阿楚,不要。”顾璲之摇头,看她抬起另外一只手将匕首划向自己手腕,鲜血顿时从伤口中涌出,他越发用力抓着她的手。
只是那些血却顺着他的手腕流到两人交握的指尖,崖边山石滚落,他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了。
问楚抬手一道一道划向他的手臂,血迹几乎染透了他整条手臂,她抬头,有些疲惫道:“顾璲之,放手吧,我真的好累了,你说会放我离开的。”
“阿楚,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们回渭城就成婚好不好?”顾璲之看着问楚手一点点从他手中滑落,他忽然间睁大眼睛。
问楚闻言,一笑,慢慢朝后倒去,抬手摸向自己心口,忘了也好。
不好意思 ,今天晚了。
大家放心,火葬场就是为了虐男主而存在的,至于阿楚失忆了再被骗,根本不存在这回事,而且大家应该也猜到她身份了吧,阿楚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对了,今天就这一章哦,跳完崖,我觉得大家应该满足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凉月坠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