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戌时琉河船上一叙。长歌。
问楚认识,那是孟长歌的字迹,小蓝也是顾璲之传信的鸟儿,可谢公子是谁?
她站在琉河边上,看着顾璲之登上岸边那条船,忍不住笑了笑,是了,谢公子能是谁?为什么她就是不信呢?
她觉得自己今天跟水是过不去了,将匕首绑好,她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直接跳进河里,刺骨的冰寒包裹着她,直直朝她骨缝里钻,她觉得自己连腿脚都快要伸不直了。
适应了水里的温度后,问楚开始朝那条缓慢行驶的船下游去,转到船舱的背面,问楚才从水里冒出来头,皱眉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船,愣了一下,动作利落的翻身,轻轻落在船上。
看了一眼二楼的台阶,问楚踩着栏杆,直接飞身跃上,躲在阴影里,一抬眼就能看到灯火通明的二层小室对坐着她无比熟悉的两个人。
问楚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无比熟悉又陌生的顾璲之,熟悉是因为他的样貌,陌生则是因为他未经收敛的气势,举手投足间,不再是那个需要她看着护着的病人,反而变成了另一个身居高位,气势十足的贵公子。
“谢九郎,公子可骗我好惨。”屋里,孟长歌举起手里的杯子,趁机朝外看了一眼,借着杯子的遮掩,抿唇轻轻一笑。
顾璲之闻言,只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这个话茬,说来也可笑,他在孟长歌面前从未遮掩过自己的身份,可惜她从未怀疑过。
孟长歌挑了挑眉,并不意外他的冷淡,毕竟方才的话也并不是对他说的,只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缓缓道:“谢公子将传国玉玺在云梦现世的消息传遍整个大楚又是为何?”
“圣女觉得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玉玺现世,天命所归,还是说圣女心中从未想过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顾璲之淡淡一笑,虚与委蛇,说些好听的场面话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当然,说到这,我还真是要好生谢谢公子,不知公子可否满意我那个单纯又善良的师妹?”孟长歌轻声一笑,一点都不否认自己的野心,若非如此,她又为何与狼为伍?
顾璲之皱了皱眉,抬眼看着孟长歌一脸好奇的样子,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压下心中那点不悦,开口说道:“当然,玉清宫养了十多年的棋子自然是好用的。”
“好用就行,这样也不愧公子利用璇玑阁将我师妹妖女的名头传得天下可知,若非公子引得众派围攻我师妹,害得裴宁身死,我师妹怎会离开云梦,为公子所用呢?”孟长歌指腹轻轻摩挲着手边的玉杯,说得云淡风轻。
她可真是太了解问楚那个人了,自己怎么被骗被利用,她或许只是难过和心灰意冷罢了,但若是动了自己身边的人,那就不仅仅是怨恨那么简单了。
顾璲之本想说裴宁本就是将死之身,他不过是用她为阿楚挡过一劫罢了,但又觉得与她分辨毫无意义。
问楚站在屋外,听着两人一言一语,眼眶红得快要冒出血了一样,垂在身侧的双手不住颤抖着,她慢慢将双手攥紧,强忍着没有冲进去拿刀刺向两人。
这时,屋内孟长歌又开口说话了,似是疑惑,又似是警惕,“就是不知公子可否对我师妹日渐生情?想要以假乱真?”
“怎会?不过一替身耳,身份低微,如何比得了圣女,不过逢场作戏罢了。”顾璲之知道她是何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遗孤二字,贵就贵在一个孤字。
孟长歌得到想要的话,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就是有些遗憾不能当面看见自己师妹那张伤心欲绝的漂亮脸蛋。
“想来也是,不过我师妹这人就是容易较真,就怕她动了真心,日后缠着公子不放。”
顾璲之抿唇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怎么,圣女今日句句不离自己师妹,还是说找了个比自己更像的替身,圣女这些年也如鲠在喉?”
“一个生来就注定会死的人,我又怎会在意,只是可惜了那些替她丧命的人,多不值得啊!”
孟长歌微微一笑,垂眸看向自己面前开得愈旺的花朵,抬手便摘下,轻轻往自己发间簪去,反而衬得人比花娇。
甲板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问楚辨明方位,连忙朝后退去,翻身朝下跃去,离开二楼前,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走进了屋里。
“这些日子多亏了三三在我身边替我处理事情,如今我便物归原主好了。”
问楚不知道自己怎么游回岸边,还避开了所有人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将湿衣服换下来,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想要理清自己的思路,可只要她闭眼,浮现在脑海里的全是老头和裴宁,满身鲜血倒在地上还让她快走。
对,她应该想,顾璲之怎么能姓谢呢?明明他说谢家和顾家有仇的啊,谢九郎,九哥哥,怪不得,怪不得只有小七会叫他九哥哥,原来他是男主。
问楚想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骗得团团转,赔了一颗心进去不说,还害了阿宁。
“阿楚,你在吗?”
绣娘敲了敲门,看着屋里染着灯,还有地上的湿脚印,想了想,伸手推来了房门,看见躺在床上的问楚,轻舒了口气,说道:“原来阿楚你在啊,我给你熬了一碗姜汤,快喝了吧。”
问楚藏在被子里的手已经握住了匕首,看见进来的人之后,想开口,可嗓子火辣辣的疼,张了张嘴,只能发出气声。
“阿楚,你怎么了?”
绣娘端着姜汤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头上贴了贴,慌忙道:“不行,这么下去会出事了,我去找人,阿楚你先把姜汤喝了。”
问楚摇头,她现在特别乱,根本不想看到任何人,可还是被绣娘扶着喝完了姜汤,看着她跑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绣娘一脸难色的走进屋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了?”问楚抬眼,小声问道。
“我方才看见顾公子回来了,正想告诉他你生病了,但他好像有急事,只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还有,我在门口看见了这个。”绣娘啊了一声,从袖中将一封信递给问楚。
问楚轻声笑了笑,若是她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局的话,就真的白活这么多年了,可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前方是陷阱,可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朝里跳。
从床上坐起来,慢慢穿好衣服,系腰带的时候看见自己双手还在颤抖,想了想,又给自己多加了一件厚衣裳。
“阿楚,你还病着,要去哪儿啊?”绣娘看着她身子晃了晃,连忙问道。
“出去一趟,我死不了,哪怕真的要死了,也不能糊里糊涂的死。”问楚感觉视线有些模糊,伸手扶住门框,用力将舌尖咬破,这才大步朝外走去。
问楚想过这地方离自己很近,但没有想过竟然就在隔壁,被人领着走到一间屋子里,还未待她出声,就见侍女移开了墙上的一幅山水图。
手掌大小的空缺刚刚好可以将对面屋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一身着薄薄轻纱长裙的女子闭眼躺在软塌上,一双玲珑白净的小脚露在外面,一双手正紧紧攥着身侧之人的袖子。
问楚视线落在那绣着云纹的青色衣料上,一点点朝上移去,分明知道是那人是谁,可看到顾璲之那张脸时,忍了一晚上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九哥哥,我好疼。”昭宁声音轻轻柔柔又带着些恰到好处的娇憨,长眉微皱,看着十分痛苦的样子。
“你躺好,等我施完针就好了。”顾璲之低声道,想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但她攥得太近,只好放弃了。
“九哥哥,我后悔了,我当年不该嫁给旁人的,我只是太害怕了,他们都说你活不过弱冠,我母亲也说若是跟了你,你若是离开了,剩我一人可怎么是好?”昭宁朝前看了一眼,整个人蜷缩在软塌上,垂头微微哭泣着。
顾璲之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道:“昭宁,落子无悔,已经过去了。”
“怎么会过去呢?若真的过去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昭宁小声抽泣道,胡乱摇了摇头,泪水沾湿了衣襟。
“毕竟你腹部的伤是为了救我留下了病根,我岂能撒手不管。”顾璲之手上动作不停,稳稳行针,根本不受她的影响。
昭宁闻言,似乎平静了下来,慢慢将头靠在顾随之的胳膊上,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又轻又缓,但足以让人听清。
她说:“我知道九哥哥心里是有我的,不然也不会找一个和我眉眼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在身边是不是?”
问楚猛然抬头,就看见方才躺在软塌上的女子慢慢侧过脸,抬眸朝前看了一眼,两人似是对视般的面对面。
昭宁知道她就在后面看着,忍不住对她弯了弯眉眼,笑着问道:“你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想的真的不是我吗?”
顾随之指尖一顿,心里忽然一空,下意识朝前望去,可屋里摆设简单,根本什么都没有。
问楚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那面铜镜,镜中人双眼红肿,嘴唇干涩起皮,她慢慢抬手摸着自己的双眼,连笑声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又干又涩,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怪不得他总说自己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怪不得他总是用自己看不懂的眼神望着自己,她竟然像个傻子似的以为那是喜欢。
所有人都知道,小七知道、医仙知道,凌他们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被人当了替身还忍不住对人掏心掏肺。
问楚不忍再听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对话,起身想走,可身子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丝毫力气都用不上。
慢慢眨了眨眼,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恢复了一些力气后,撑起身子一点点朝外爬去,若是她待在这里,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半生都是个笑话。
失去了亲近的人,被人当棋子养着,又随意送走,以为终于在这漫漫的长路中找到了一个可以陪伴的人,没想到只是个替身罢了。
“还有力气啊?孟长歌说你为人单纯,还真的一点都不假,别人给你的姜汤你还真敢喝啊?”
昭宁一走进屋里,就看见倒在地上的问楚,轻声一笑,提起裙角慢慢蹲下,伸手将她的下巴抬去,啧啧赞叹,“还真是像啊,若不说,我都觉得像是在照镜子似的。”
问楚一愣,喃喃道:“绣娘?”
“是啊,绣娘是我找来的,我只是刚好听说九哥哥在寻宫影草,你说多巧啊,我正好知道,我还害怕九哥哥不愿意来凉月城呢,没想到孟长歌一封信就将人叫走了。”昭宁看着她满面通红,双眼迷离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发了热,可那又怎样?
“那宫影草?”问楚睁大双眼,双手慢慢攥紧,似乎在等着宣判。
昭宁闻言一乐,低头凑到她耳边,像是在说悄悄话般,小声道:“你以为宫影草能治好九哥哥的毒吗?错了,你知道最后一味药引是什么吗?”
不是,问楚睁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若不是,她费劲心思得到的是什么?
“最后一味药引自然是你的心头血。”昭宁对上她不可置信的目光,撇了撇嘴,拿出一把匕首,试探性的在她身前比划了一下,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
“我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是谁了?这世上没有谁能比我更懂九哥哥,他想要什么我自然知道,只是可惜,他一不会武,不然定会知晓你在船上和这间房里,二是,他未生在皇家。”昭宁用匕首挑开问楚身前的衣襟,不慌不忙道。
问楚低头朝自己胸前看了一眼,哑声问道:“我是谁?”
“嘘,你知道吗?大楚历任皇帝胸前都有一道伤口,是关于寸幽的秘密,可无人知晓,先皇暴毙,是自尽而亡的,先太子也是,服毒而死的,那你知道我这双眼睛和谁像吗?”昭宁说完,竖起匕首,轻轻在问楚身前划了一道,鲜血立马涌了出来。
只不过还是不够,昭宁看她皱眉的样子,就忍不住开心,晃了晃手腕,忽然用力刺向她的心口。
问楚闷哼一声,下意识蜷缩在一起,霎时间冷汗就冒了出来,下唇因为用力而涌出鲜血,苍白的双唇染上了一丝血色。
“听说我这双眼睛像极了高祖,不过我未出生前,还有一个人被这么说,想知道吗?”
昭宁看着问楚的双眼,眼里的鄙夷和厌恶再也不加掩饰了,狠声说道:“是先太子啊,那个孟长歌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竟然说你是替身。”
心头血顺着匕首一点点滑向玉瓶里,问楚痛得险些晕过去,十指因为用力变得血肉模糊,动弹不得,只能大口的呼吸着。
等到装满一瓶后,昭宁才收手,将匕首从问楚心口拔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对了,这本是九哥哥亲自动手的,不过他还是心软了,竟想要替你寻宫影草,看你这么拼命的份上,正好我这有一瓶,只要你喝了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喝了会怎样?”问楚半睁着眼躺在地上,一字一顿道。
“喝了会忘情绝忆,会忘记所有事情,包括你喜欢我九哥哥以及我方才给你说的那些话,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昭宁看她轻轻眨了眨双眼,将另外一个瓶在扔在她面前,转身就朝外走去,房门大大敞开,就是为了让她离开。
或者说,她要是能离开的话。
我真的提醒过了,下章就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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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钻心取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