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要我杀季无眠吗?”
清渺有些惊讶,抬眸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人,虽不是第一次见,可还是忍不住为面前的殊色而晃神。
顾璲之轻轻点了点头,证明她并没有听错。
“可我凌烟阁和逍遥派并无深仇大恨,这几日替公子拦下季无眠本是为了报答公子相告之恩。”清渺说完,双眼微弯,目光落在顾璲之的双唇间,心中微动。
“自是不会让凌烟阁吃亏的。”顾璲之将视线从她双眼移开,那样的目光他自然熟悉,垂眸望向自己的双手,掩住眸中的厌恶和疏离。
清渺一双美眸轻眨,眼睫如翩翩而飞的蝴蝶般轻盈灵动,银铃般的笑声从丹唇间传出,双肩放松,目光绕着小小的外室打量了一圈。
她抬手指着后窗处挂着的一串风铃说道:“这物件一看就是女儿家的东西,公子屈居于此太过委屈了,哪怕这屋里处处精心布置,珍宝随处可见。”
“清渺姑娘想说什么?”顾璲之跟着她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若不是今日被人指出来,他往日也未曾发觉那串铜制的风铃。
“我今日前来本是想好好看看问楚姑娘的模样,这几日我挠心挠肺的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公子一日都在长陵峰待不下去。”清渺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刚刚从软榻上醒过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娇憨和软糯,异常的勾人心弦。
顾璲之抿唇微微一笑,手中摩挲着腰间的一块玉佩望着她不语。
“不过现在我更好奇公子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说话间,清渺起身,隔着挨桌跪坐在软垫上,藕臂微探,指尖朝着对方心口而去。
“真情又如何?假意又怎样?”待到那双涂了红色蔻丹的指尖快要碰触到他的外衣时,顾璲之缓缓向后移了半分,声音平静道。
清渺一笑,收回手,重新坐好,缓缓道:“不如何?不过我觉得公子这样的人不会动真感情的,不知道问楚姑娘怎么想,反正我是不在意的,若是能和公子这般绝色一度**,杀个人又何妨?”
“看来我们是谈不妥了?”顾璲之神色不变,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微微皱了皱眉。
“那可真是遗憾,不过除了我之外,公子想必也会有其他法子的。”清渺一笑,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看向顾璲之,抬手在空中点了点,说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好像碰见了剑宗的大师兄,看样子也是从即墨山下来的呢。”
清渺看着顾璲之嘴角的笑意一瞬间收敛,挑了挑眉,点头说道:“看来是来找问楚姑娘呢,今日未见,真是不甘心啊。”
凌等清渺离开后才从偏房走出来,敲门等了一瞬才抬脚走了进去。
“你今日怎么来了?”顾璲之随手翻开刚刚读到一半的书问道。
“属下见少主去找裴姑娘了,郎君可是需要找人杀了季无眠,属下也可以。”
顾璲之摇了摇头,有些迟疑道:“再说吧,说不定再等等就不需要我们动手了。”
“郎君,还有一事,那幅画国师已经看过了,那晚国师府一连发了数封密信。”
凌俯首将怀里的信件递给自家郎君,补充道:“郎君嘱咐大家静观其变,所以并不知道密信的内容,只是这些信像是分别送往各派掌门的。”
“嗯,国师当久了差点都忘了天清道这十几年来都是正道魁首了,朝堂江湖都快成为国师大人的一言堂了。”顾璲之翻着最近金陵的消息,忍不住被其中一张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凌低头看了一眼,也知道是什么,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回道:“凌烟阁动作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少主的影响,清渺姑娘也寻了很多穷凶极恶的人,将他们喂了春药和杨道长关在了一起。”
顾璲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收起了信件,随口说道:“清渺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凌有些困惑,认真想了想,忽然道:“杨晗的册子?”
“嗯,这世上能知道凌烟阁少阁主之事和杨道长喜爱幼女之人本就不多,她应该只是猜测而已,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不必担心。”
凌看着郎君一脸平静的继续看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还想说什么?”
“郎君,若是有一日少主知道真相了呢?”
顾璲之翻书的动作一顿,嗓子忽然传来一阵痒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道:“什么真相?”
凌将水杯递给郎君时忽然对上了他的视线,心中一凛,连忙道:“属下失言。”
“若我愿意,我这辈子都会是顾璲之。”
“是,属下知道了。”
临近傍晚,澄黄的余晖染透了大半边天空,日光大盛,仿佛要将生命燃尽了一般,炊烟袅袅,顺着烟囱直直飘散在云端。
狭窄的厨房饭香夹杂着苦涩的药味,在热气的蒸腾下顺着门板的缝隙朝外传去,问楚动作熟练地端起药罐滤过药渣倒入碗里,乌黑浓稠的汤药水汽弥漫。
一脚勾开厨房门,问楚回身差点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连忙护住怀里的药朝后退了几步,抬眼瞪着面前的人,语气不善,“你怎么还在这?”
了尘目光凝重地望着面前的药碗,看着问楚认真问道:“姑娘是要端给裴姑娘吗?”
“是啊,不然给你熬的啊?”问楚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可姑娘熬这药裴姑娘知道吗?”了尘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像个门神一样挡在厨房门前。
问楚试图从他身侧钻过,全都被他挡得死死的,她也不敢拿手里的药和他拼命,无奈之下只好说道:“我现在不就给裴宁端过去,并且会告诉她这是什么药的。”
了尘静静看着问楚的双眼,似乎在确定她话里的真假,依旧固执的站在原地不动。
“你这和尚真是多管闲事?人家姑娘手里端的又不是杀人的毒药,你担心个什么劲啊?”
一道娇媚的女声从二人身后传来,只听声音,脑海里就能勾勒出说话之人的身影和模样。
问楚抬头望去,就见不知何时院墙上坐了一身着紫衣的女子,双手撑在身侧,双腿晃动着。
清渺对上问楚的双眼忽然一笑,从墙上跳了下来,朝两人走去,挤在两人中间,弯腰凑到那碗药跟前闻了闻,肯定道:“不是毒药。”
“当然不是毒药了。”问楚看着快要贴到自己身上的清渺,朝后靠了靠,低声问道:“清渺姑娘进旁人家里都是走侧门的吗?”
“当然不是,我本来只是想来看一看你,没想到还看见了一个和尚。”清渺说话间整张脸都凑到了问楚面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好吧,我承认你长得和我一样好看,虽然你这双眼很漂亮,不过你下巴没有我好看。”
问楚懵懵的望着面前的姑娘,一时之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好问道:“清渺姑娘为何来此?”
“我来找你。”清渺坦诚道,她刚刚走到了半路上实在是有些心痒,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能遇见。
“你也找我吗?不过我现在得送药。”问楚又朝后退了一步,果真看见清渺也向前迈了一步,正好挤在了她和了尘之间。
了尘平生头一次被人忽略的彻彻底底的,在清渺靠过来之前,连忙朝后退了好几步。
问楚抓住这个机会,直接从一旁绕了出来朝裴宁屋内走去。
“阿楚!”裴宁听见屋外的嘈杂声,就放下手里的活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朝自己狂奔而来的问楚,连忙问道。
“阿宁,你怎么出来了,我们进屋喝药。”问楚急急忙忙往里走,一只脚刚刚迈了进去,手臂就被人抓住,她下意识回头,了尘趁机伸手将药端在了自己手里。
问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秃秃的托盘,怒道:“你干嘛?”
“姑娘不是要给裴姑娘说这是什么药的吗?”了尘稳稳端着药碗,一副你不说我就不给药的模样。
裴宁目光移到了尘手里的那碗药上,一瞬间就听清了他们在争论什么,顿了顿,说道:“了尘师父,将药给我吧。”
“可是。”了尘神色不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药递给了裴宁,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问楚看着她仰头一口将药喝了下去,走到裴宁身边柔声道:“阿宁,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些给你熬这个药的。”
“嗯,我知道。”裴宁眼里泪光闪闪,嘴里的苦涩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心口,苦的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我扶你回房休息,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叫你。”问楚拉着裴宁的手和她一同进屋,将人扶到床上,走过来走过去,加了一床新被,又被将水壶放在她手边。
看着裴宁闭上了双眼睡下后才关上门往外走去。
院子中央,清渺和了尘二人一坐一立,不发一言,问楚想了想还是朝二人走了过去。
“刚刚的是避子药吗?”清渺朝屋里看了一眼小声说道。
“嗯,但是多加了些东西。”问楚有些疲惫的坐在了清渺对面,看向清渺认真道:“那日多谢清渺姑娘了。”
清渺闻言轻咳了一声,挥了挥手道:“没什么,像季无眠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你没阉了他都算好的了。”
“若是我真的阉了他,就是不知云梦会有多少无辜的女子遭殃。”问楚抬眼望向天边的火烧云,烈烈如火,席卷了大半边天。
清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楚的意思,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寂,她抬头看向一旁的了尘,问道:“那和尚为什么阻止你送药啊?若真有了那畜生的孩子,难不成还生下来啊?”
“贫僧只是觉得孩子是无辜的。”了尘闻言,认真说道。
“小师父,我问你一个问题,都说佛渡众生,那在佛眼里众生可有男女之分?”
漫天金光之下,了尘低头站在夕阳最盛处,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问楚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如今的模样像极了寺庙里垂眸看尽人间悲欢的佛像。
“并无,在佛眼里众生平等。”了尘没有丝毫迟疑,低声回道。
问楚点头,又问道:“既然如此,小师父为何会有此一问,孩子是无辜的,难道身为女人就不是无辜的吗?她被人欺辱了是活该的,若是怀了强|奸犯的孩子就必须生下来吗?”
了尘一愣,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真的生下来孩子,就会有人说,孩子是无辜的,你作为母亲忍心看他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一辈子被人嘲笑谩骂,永远抬不起头吗?女人就不无辜吗?嗯?”
问楚怕吵醒裴宁,一直压低声音说话,显得她的嗓音越发沙哑。
清渺坐在一旁怔怔望着问楚,她甚至能看清问楚睁大的双眼里闪动着泪光,下颌也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小师父,你觉得女人的一生就是为了嫁人生孩子吗?”
了尘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诚实道:“贫僧不知,贫僧从前在寺里,每日都会看到许多小姐和妇人前来,所求不过姻缘和孩子。”
“嗯,那小师父可见过男子求姻缘和孩子吗?”问楚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问道。
“极少。”了尘回道,好像想通了什么,原本迷茫的双眼重新变得清澈起来。
问楚张开双手,向了尘说道:“因为男子从一出生起就可以去追寻比娶妻生子更为重要的东西,名望、利益、权利,而女子从出生起就被圈在了四方小院里,这一辈子双手能抓住的不过丈夫和孩子。”
说着,问楚的双手就朝空中抓了两下,然后摊开放在了尘面前,耸了耸肩,说道:“你看,连这二者都是虚无缥缈的,所以她们才会祈求菩萨。”
“可这世间男婚女嫁,娶妻生子,千百年来都未曾变过。”了尘疑惑道,他受戒的年龄很小,从小就在慈恩寺里长大,寺庙香火不断,他远离红尘却又在红尘喧嚣的中心,可又无法真切感受和理解真正的人间。
“那小师父怎么看待幺儿的娘亲?抛夫弃子?不守妇道?”问楚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看向了尘的双眼。
了尘想了片刻,回道:“虽未了解全貌,可听乡亲言语,平日吴老板对妻子很好,二人孕有一子,若只顾自己感情而抛弃孩子,凭僧觉得不该。”
“可这些事男人不是经常干吗?凭什么放到女人身上就不行了?”清渺这时候也回过味了,总觉得两人描述的异常熟悉。
“贫僧觉得这样的事情不论男女都不行。”
饭香从厨房里传了出来,问楚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朝厨房走一边懒洋洋道:“我很喜欢云梦,因为这里真的很不一样,姑娘家成亲前后都可以抛头露面干活赚钱,也不必忍受丈夫的殴打不敢言语,更不会因为顾忌孩子而忍气吞声。”
“先不论幺儿娘亲所做之事合不合道义和规矩,她想走、能走、敢走就已经很好了。”
清渺坐在院子里将问楚最后的话想了好几遍,起身猫进厨房里,看着她炒菜,迟疑了半晌才说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很惊讶。”
“我瞎说的,清渺姑娘不要当真。”问楚拿出一个碟子将菜盛进去,又掀开瓦罐看了一眼浓白鲜香的鱼汤,衬着布端到案上。
“我刚刚想了想,若是一女子真的生下的孩子,我可能就是劝她同孩子父亲在一起的人,可是我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清渺垂头丧气道。
问楚端了一碗鱼汤给清渺,看她接过才开口,“清渺姑娘这样想很正常,我虽说在云梦长大,幸运的是以前读过几本书,不幸读过那几本书让我无法像云梦的乡亲一样,被无形的枷锁拷住,怎样都无法融入她们。”
“什么枷锁?”清渺好奇道。
“大概就是仁义礼忠孝之类的,云梦的百姓都在为自己而活,而我们都在为旁人而活,就比如我很害怕嫁人成婚,独身一人我不惧旁人的流言蜚语,可却害怕师父被人指指点点,怕他离开前都放心不下我。”
问楚也端了一碗鱼汤和清渺并肩靠在灶台,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话。
清渺喝完汤,顿时觉得自己手脚都变暖了,扭头看着问楚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问道:“江湖上传闻抢走顾家十一郎的妖女就是你吧?”
“咳咳咳。”问楚一口鱼汤呛在嗓子眼,弯腰眼泪都流了出来。
“不要激动,我当时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很好奇,不过大家都说云梦妖女抢顾十一是为了双修,怎么样?美人的滋味是不是格外的好?”清渺抬手替她拍着后背,嘴上还不忘八卦。
“没有的事。”
问楚抬头,硬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又开始咳了起来。
“阿楚你刚刚不是说了不愿成婚嘛,我看顾公子就很合适,白|嫖,咳,那个几年后说不定他就撑不住了,等他撒手走了,你到时候再找一个。”清渺亲亲热热的抱住问楚的胳膊给她支招。
“你怎么能随便咒人去死呢?”问楚使劲想将自己的手从清渺怀里拔出来,主要是这位姑娘入冬了还穿得甚是清凉,很容易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她越挣扎清渺就抱得越紧,偷偷瞄了一眼问楚认真的模样,悄悄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阿楚知道自己是妖女的消息从何处传来的?”
问楚低头看了她一眼,说道:“璇玑阁?”
“那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何璇玑阁会知道如此详细的消息,并且几乎一夜之间传遍江湖,虽未指名道姓说你,可有心人一想就知。”清渺盯着问楚的双眼说道。
“难道不是我一不小心抢了个绝色美人?”问楚笑嘻嘻道。
清渺一愣,动了动自己的指尖,也跟她开玩笑,“人家说越漂亮的东西毒性越大,说不得美人身上也自带惑人的蛊毒,最是沾染不得。”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就听见裴宁房里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问楚一惊,连忙朝外跑去。
一出门就见了尘站在门口,问楚看了他一眼,推门就朝里走,只见裴宁双手抓着一张信纸,满眼泪水,神情恍惚。
“阿宁!”问楚三两步就走上前去,扶着裴宁的双臂,看着那张纸上熟悉的字迹,连忙解释道:“这是六师父瞎说的,根本没有的事。”
清渺稍晚一步赶来,和了尘一同走了进去,有些惊讶道:“这是怎么了?你刚刚一直在外面吗?”
了尘轻轻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经过书案时,抬手将上面的水迹擦了干净,字迹蜿蜒,隐约可见一‘悔’字。
裴宁低头看着那封信上的字,任由问楚怎样用力都掰不开她的双手,像是入魔了一般,双眼紧紧盯着宋听岩几个字上,嘴里不停说着什么。
“什么?”问楚听不清,只好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就听见她不停说着:“是我错了,原来不是颜离,是宋听岩,是剑宗的大师兄啊,原来是剑宗的大师兄,大师兄。”
“阿宁,你听我说,是假的,都是六师父他自作主张,他和我开玩笑,都是假的。”
“假的。”裴宁闻言,忽然抬头,看见问楚之后,连忙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就往头上摸索,焦急道:“簪子呢?簪子呢?我记得我明明收好了,是要送给阿楚的嫁妆,是我的错,这是阿楚的簪子。”
问楚连忙往自己头上摸去,可是她从来不戴这些珠珠串串,一时也找不到,正焦急时,忽然手边多了只发簪,她看了眼清渺,对她点了点头。
“阿宁,你给我了,你忘记了吗?给我了。”
裴宁低头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恍然,忽然哭着说道:“阿楚你和颜师兄成亲了吗?其实我从小就喜欢颜师兄,可是我知道他只喜欢你,我心里好难过。”
“我没有和颜离成婚,我不喜欢他,不会和他成婚的。”问楚耐心道,伸手拍着裴宁的后背对她慢慢解释。
“没有成亲,真好。”裴宁忍不住笑了一下,可笑意还未在连忙绽开,就又开始哭。
“我真的好喜欢大师兄,他明明经常对我笑的,可为什么不喜欢我,阿楚没有成婚,我就还有机会,可是师父,师父想让阿楚和大师兄成亲,我也喜欢大师兄,师父为什么不想想我?”
“师父怎么会不想你的,我从小被师父追着打,可师父从来舍不得伤你分毫,你是师父护在手掌心的徒弟啊!”问楚眼里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一边哭一边说道。
裴宁忽然安静了下来,像是在回想什么,猛然抓住问楚的手臂,惊慌道:“师父,师父,阿楚,师父让我跟你说,说什么来着,对对,师父他让你快走,说其实你是”
话刚说了一半,裴宁双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问楚连忙将裴宁抱在怀里,抬眼看向忽然出手的了尘,冷声道:“小师父为何打晕裴宁?”
“裴姑娘受了刺激神智不清,若任由她这么下去,或许会陷入无尽的痛苦中,或许就只剩下了最痛苦的记忆了。”了尘一脸坦然,认真说道。
“小师父倒是会挑时机。”问楚冷冷望着了尘,她才不信对方的鬼话,偏偏在那个时候将裴宁打晕。
“莫非小师父知道裴宁后面要说什么?”
“贫僧不知。”了尘摇头,双眼澄清透亮,一看就没有说谎,他只是避免了裴宁一切有可能要说出来的话罢了。
清渺走过去帮问楚将人扶到床上,回头瞅了一眼了尘,大声说道:“臭和尚一看就没安好心。”
“贫僧会一点医术,这就下山替裴姑娘抓药,贫僧并无恶意,更不会做出伤人之事的,请姑娘放心。”了尘说完就转身朝外出了门。
等到安顿好裴宁已经很晚了,送走清渺后,问楚燃好炭火躺在窗边的软榻上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一入夜,山上的温度就降了下来,哪怕夏天也不例外,凉风吹拂过脸颊,舒服得让人恨不得张开双手双脚。
一阵凉风袭来,问楚却没有了平日舒爽的感觉,只觉得寒冷,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快要将她冻坏了。
问楚张开双手,感觉掌心吹拂过的风竟有些温热,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透着晨曦的微光才发现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
左肩也好像抬不起来了一样,她后知后觉的望向自己肩膀,好像被刺了一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将玉清宫弟子的白衣染成了红色。
“失血过多是会觉得冷没错。”问楚低头喃喃说道,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开始有些失真,后来慢慢清晰,那一瞬间,天地间所有声音都涌入了耳里。
长剑撞击的响声,嘈杂的谈话声,天边的鸟鸣声,那一瞬间,问楚忽然回神,撑着剑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师妹,你伤太重了,师父他们不会伤二师叔的。”
问楚眨了眨眼睛,污血粘在了眼睫上,视线都带着淡淡的血色,她想了半天才说道:“师兄,不要拦我,臭老头若是练功走火入魔了,我去跟他说说话,他认得我的。”
“他不认得你了,你过去就是送死。”
问楚也不再废话,提剑朝颜离攻去,假意不敌,趁着他走神,连忙一掌拍在他胸口,使着轻功朝臭老头而去。
臭老头被五个人围在中间,手里连武器都没有,全靠着一身内力撑到了拂晓,问楚恍然发现臭老头那一头乱糟糟的长发中间竟生了许多白发,身上满是伤口,脸上沟沟壑壑都被血迹填满了。
她连爬带跑的朝上而去,大声喊道:“臭老头,我来帮你啦!”
“丫头,你上来找死!”老头一分神,一剑被人划上了右臂,又添了一道新伤。
“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走火入魔,我就知道,你认得我。”问楚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张开双臂大声朝围着臭老头的几人喊道:“师叔们,我师父他没有走火入魔,你们不要伤他,把他抓住就好。”
问楚话音刚落就见臭老头被身后的一剑戳穿了胸口,血迹飞溅,似乎在空中停了一瞬才落了下来
“师父!”问楚哑声道,直接朝他跑去。
“终于肯叫我师父了,平时没大没小的,就知道叫我臭老头。”老头咳了一声,吐了一口血,前襟的血湿漉漉的滴在了地上。
问楚没有说话,咬牙朝前跑去,用尽全力一剑朝老头身后的人刺去,她根本看不清那人是谁,不过这根本没什么影响。
“臭丫头,找死是吗?”
摔在地上时,问楚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碎掉了,五脏六腑甚至连指尖都是痛的,只觉得天空真的离自己好近。
她像是被人扶了起来,笑了一下,一脸无所谓道:“臭老头,你刚刚打我这一掌,我快死了,我陪你死好不好?我还以为我能活到二十岁呢,这什么破烂书,真他妈操蛋。”
“你跟我我凑什么热闹,是这贼老天要亡我啊,天要亡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你肯定要比我活得久才行。”
问楚闻言,忽然开始挣扎,那一瞬,她甚至看到了老头眼里的泪光,还有他亲口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阿楚,若天要亡我,我势要与天争命!”
与天争命,逆天而行,问楚觉得臭老头在驴她,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非得吧这重压放在自己身上。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太过真实,几乎都快要遗忘这是本书,可在老头死的那天,她无比希望这是一本书,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配角,出场只是三两句话,打酱油的角色,死了就死了,甚至激不起一点浪花。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看过多少本小说了,除了主角和重要的配角去世会赚她几滴眼泪,其余人对她而言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可她再也无法把老头当成一个纸片人了,那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灵魂思想的人,和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
或许是身体上的伤太痛了,她已经记不清养伤那段时间经历过了什么,只是在老头下葬那天她爬了起来,却是被请到了玉清宫主殿。
所有人都来了,她还看见了裴宁,穿得很素净,望见裴宁那一瞬,她眼眶忽然一热,特别想哭,想抱这她说:“阿宁,师父不在了,以后就剩我们两个了。”
那也只是她想想,因为她遇见了此生最荒谬的事情。
他们说臭老头偷练禁术才导致经脉逆行、走火入魔,她刚想开口否认,就看见裴宁向前走了一步,说道:“我证明,二长老一直修习禁术。”
“怎么会呢?阿宁,你是不是说错了,师父什么时候练过禁术啊?”问楚有些恍惚,站在雕梁画栋的内殿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裴宁站在问楚对面,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我师父,二长老难道一直不都是你师父吗?”
“你说什么?阿宁,那是师父啊?”问楚向前走了一步,声音都带着哭腔,不可置信地望向裴宁。
“我都说了他不是我师父,我和二长老没有丝毫的关系。”
问楚点点头,不知道那天她是如何走出玉清宫主殿了,哦,好像是被青樱扶下那几百级台阶的,而那时,颜离正站在主殿前念着他师父入魔的缘由、过程,以及那日伤了多少人,臭老头从此成为了玉清宫的罪人,连提起他都需得忌讳。
可没人知道臭老头也受了很多伤,她亲自将他埋在了即墨山上,周围还撒了一圈野花种子。
人死灯灭,总显得灰扑扑的,有些花更有朝气一些,就仿佛这个人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后来她难过的时候总会去陪陪臭老头,甚至和他开玩笑,如果她死了还能回去的话,一定会花一大笔钱让作者改改结局,一定让他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阿楚,阿楚。”
她好像又在臭老头跟前睡着了,尤其是夏季野花遍野的时候,躺在花丛中,一躺就是一天。
“阿楚,醒醒。”
问楚觉得那个声音很是熟悉,她慢慢睁开了双眼,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一瞬间将她淹没,鼻尖的酸涩险些让她落泪。
刚想抬手摸摸眼睛,就见眼前多出一双如玉般的手划过自己眼下,湿湿凉凉的,她也感觉到了。
“我哭了吗?”问楚问完,这才抬眸看向顾璲之,对上他担忧的双眸,笑了笑。
“少主刚刚梦见师父了吗?”顾璲之将怀里的暖壶塞在她怀里,轻声问道。
问楚点头,吸了吸鼻子,说道:“没想到梦里还有人哭鼻子吧?”
顾璲之抿唇微微点头,想起刚刚推门走进时,就看见她一个人缩在软榻上抽泣。
他坐在一旁看了许久,指尖从她那双紧闭的双眼上划过,竟然觉得哪怕闭上双眼她的眉眼也依旧是美的,尤其是哭泣的时候,更多了几分脆弱。
“公子怎么来了?”问楚说着,忽然起身,看见裴宁正睡得安稳,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却对上一双带有几分委屈的双眼。
“怎么了?”她又问了一遍。
“少主走时也未告诉我晚上不回来?晚饭也未吃。”顾璲之看着她轻声说道。
问楚忽然也觉得腹中饥饿,掀开被子,一把抓住顾璲之的手拉着他就朝外走。
顾璲之也不问,目光从她的背影慢慢移向两人相牵的双手上,轻轻动了动手指,唇角向上扬了扬。
推开厨房门,问楚赶紧蹲在灶前生火,眼见着火燃起来了,连忙凑近用嘴吹了口气。
下一秒,问楚忽然觉得脸颊一冰,一触即分,只感觉顾璲之的脸格外柔软,她缓缓回头,就见顾璲之正蹲在地上嘟着嘴鼓起脸颊吹气。
干草燃尽化成灰,问楚右手摸索到了一把扇子,忽然朝里扇了一下,黑灰飘飞着糊了顾璲之一脸。
问楚哈哈笑了两声,看他像是未反应过来似的,连忙起身准备去拉他一把,没想到被顾璲之一把拽到了眼前。
顾璲之一手贴在问楚的侧脸上,忽然凑近,先用自己的鼻尖蹭在她的下巴上,然后两人额头相贴。
“你额头上没有。”问楚笑着说道,忽然觉得顾璲之像只大狗狗一样。
“那我哪里有?”顾璲之问道,低头看向她的双眼。
问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闻言下意识抬眼,直直对上顾璲之黝黑深邃的双眸。
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只剩干柴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原本带着寒意的厨房也渐渐开始升温。
“那个,这样好了吧?”问楚忽然低头,将额头蹭了蹭顾璲之的左脸,就朝他脸上最黑的地方使劲抹。
顾璲之被问楚头顶软软的茸发蹭得鼻尖发痒,抬头抿唇笑了笑 ,抬手放在她的脑后,指尖穿过她松散的发髻来回摩挲着。
“好了吧。”问楚忽然抬头,看着顾璲之脸上一团黑灰,弯了弯双眼,去一旁给他找了个小凳子坐下。
“蛋炒饭和鱼汤公子不嫌弃吧?”问楚将下午坐好的木饭盛到碗里,浇了半勺油,动作利索的开始炒鸡蛋。
“不会。”顾璲之摇头,看着刚刚问楚放在自己脚边的一堆干柴,犹豫了一下,拿起一个,学着她刚刚的模样从中间折断,一分为二扔进火里,然后拿起腿上的扇子朝里扇了两下。
问楚闲得无聊,数了一下,他每次折断五根树枝后扇七下,低头笑着问道:“公子好像个刚开启心智的机器,嗯,傀儡人,做事一板一眼的。”
“我只是有些不熟练罢了。”顾璲之也笑着说道。
“对了,公子被妖女掳来云梦的消息在江湖上传的人尽皆知,公子家里都没有反应吗?”问楚热鱼汤的时候,忽然回头看着顾璲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