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灶台上只点了一豆烛火,灯光幽幽,摇曳晃动,问楚倒映在墙上的身影也左右摇晃着。
灯火明灭,一黑一亮间,墙上的影子渐渐清晰。
夜明珠柔和的光铺满整个内室,相对而坐的两个身影照在门窗上,空旷的院中鸟儿轻叫一声,振翅而飞。
其中一道身影晃动了一下,满室的光像是盛不住似的从门缝窗沿边流了出来,照亮了院中的青石板小路,角落的海棠花枝也随风而动。
“公子或许不记得贫僧了,数年未见,公子风姿愈发出众了。”
顾璲之抬头,挑了挑眉,却是笑道:“了尘师父太过妄自菲薄了,昙寂法师唯一的亲传弟子可不是寂寂无名的人。”
“肃宁十三年,公子与我于慈恩寺有过一面之缘,此番再见,公子眉眼间的戾气消退了不少。”了尘颔首,目光落在顾璲之的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看向他的耳下。
顾璲之微微侧了侧头,轻笑了一声说道:“将死之身罢了,小师父此时找我有何急事?”
即使顾璲之偏头避开,了尘也看见了他耳垂中央隐隐的红痕,顿了顿还是问道:“公子可是又毒发了?”
“无妨,小师父不必挂心。”顾璲之抬手轻触了一下自己而耳垂,不甚在意道。
“贫僧此番来云梦之前本是不知问楚姑娘到底有何不同,可看见公子那一刻就知道师父口中的身份贵重的何意了。”
了尘目光凝重地落在顾璲之身上,据说他身上的毒发作时,无时无刻不在承受钻心刻骨之痛,即是如此依旧能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己面前。
“小师父有求于我?”顾璲之像是没有听见了尘试探的话,直截了当道。
“公子若是没有将问楚姑娘的身份公之于众的打算,那裴姑娘近日便不该醒来,贫僧觉得她或许知道真相。”了尘也不否认,直接说出自己的推测,然后静坐着等顾璲之的答复。
“所以呢?我应该说小师父果然是佛门中人吗?就连害人都得假他人之手。”顾璲之身上只披了一件宽松的外衣,动作间朝下滑落。
了尘不语,将面前的水杯倾斜,清水在桌上汇聚,食指沾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悔字。
“一念之差,半生悔恨,即便贫僧不插手,裴姑娘也无活路了。”
顾璲之闻言没有丝毫惊讶,淡淡道:“了尘师父就这样将她人命格告知于我,是不是犯戒了?”
了尘低头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掌心覆于桌上,将字迹抹去,说道:“想必公子也看出来了。”
“一个人最愚蠢的做法就是将自己的命交由他人手中,等待她的结局就只剩下死了。”顾璲之平静道,他初见裴宁那日,就觉得她像极了菟丝花,只能依附旁人而生。
两年前的事在玉清宫虽是忌讳,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人可以在师父死后出言诋毁,弃好友于不顾转而站在更为可靠的一边,两年后,被师门抛弃,又重新依附缠绕在了曾经的好友身上。
在问楚三番两次站出来挡在她面前,受伤涉险为她出头报仇,她也从未露过一面,哪怕出来为自己说一句话。
从那时起,顾璲之就知道,即便问楚拼死替她杀了季无眠,她也无法真正地走出来,若问楚不再成为她攀附缠绕的根茎,她也离枯萎不远了。
“公子这么多年,倒是未曾变过。贫僧记得当年初见公子,是在慈恩寺后山,公子将欲害自己的妇人反手推下了山。”
顾璲之抬眸,有些恍然地看向了尘,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没想到那时小师父也在,那妇人是从小照顾我的乳母。”
“那时贫僧只是惊讶,可如今细细想来,公子那时不过十二三岁,被推倒后从地上半晌都未爬起来,怎么有力气将成日干活的妇人推下山呢?”
了尘娓娓向顾璲之说着尘封在自己记忆中的往事,后来他眼睁睁看着如今如珠玉般的人,在山上滚了一身的污泥,头发散乱,双手撑在地上扶着树才起身踉跄着离开,他想那一定是这金尊玉贵的人此生最为狼狈的时刻。
“后来,贫僧听闻望溪医仙自澄老人每年都会来金陵,医仙一手金针走穴运用的炉火纯青,想必公子久病成医。”
顾璲之笑了笑,将右手的衣袖缓缓掀开,手臂中央横亘着一道淡淡的伤疤,“我这副身子,旁人要害我都不必费心,只一仆从妇人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可有时候杀人者未必非得是武艺高强之人。”
“一根银针、一味毒药足以。”
“只需银针即可。”
了尘道谢,起身,望着顾璲之又道:“凌烟阁清渺姑娘怀疑公子与璇玑阁有关,或许问楚姑娘也对公子起了疑心。”
“璇玑阁啊,小师父可知璇玑阁姓甚?”顾璲之左手无意识的滑过右臂的伤疤,伤口早已痊愈,可刀锋划开皮肉的感觉他至今都未忘记。
“谢。”了尘想了想说道,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感慨道:“公子算无遗漏,可百密终有一疏,毕竟我见公子之时,公子还不姓顾。”
顾璲之一笑,起身穿好衣服,同了尘说道:“可谁能说我不是顾璲之呢?”
掀开房门,窗外的凉风迎面袭开,夜明珠的光芒伴着山间明月的余晖倾泻在院子里。
了尘站在原地,看着顾璲之的衣角卷入了黑暗之中,地上的影子也一点点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熊熊燃烧的火苗驱散了凉意,顾璲之望着墙上的影子出了神,火苗顺着树枝燎上了指尖,后知后觉感到灼热刺痛。
“公子可与璇玑阁有过节?”问楚端着两碗饭回神,单脚勾起凳子放在顾璲之旁边,又问了一遍。
顾璲之恍然抬头,将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藏进袖口里,视线落在她身上,轻声回道:“或许吧,只是听闻璇玑阁有谢家颇有渊源。”
“谢家?璇玑阁是背后的人是谢暄吗?”问楚皱眉,若顾璲之说的是真的,那谢家与顾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啊?
“少主好像对谢暄格外关心?谢家掌权人并非谢暄,除了谢暄,谢家还有位适龄的继承人,是当今长公主之子谢晔。”顾璲之皱眉,轻轻闭上了双眼,为问楚解释道。
问楚端着碗下意识坐下,她虽然知道的不多,可谢暄是男主却是毋庸置疑的,若是如此,那位长公主和其子谢晔不是反派就是炮灰拦路石。
“世家现在已经要与皇室联姻了吗?”
顾璲之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问楚,缓缓摇了摇头,解释道:“十七年前,先皇薨,太子战死疆场,当今临危受命,却无法站稳脚跟,当今欲与谢家联姻,便由国师作媒,将长公主嫁入谢家。”
“所以说,谢家当年也需要与皇室联姻?”
问楚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听顾璲之话里的意思,谢暄是可以继任谢家家主的嫡子,所以说男主要对上的是以长公主为代表的皇室?那孟长歌作为玉清宫圣女,怎么跟谢暄产生联系的?
其余三位男主不论是宋听岩、卫闻昔还是魔教教主,他们三个都是江湖中人,与女主相识,产生感情顺理成章,那么谢暄呢?
“所以说,作为情报中心的璇玑阁也是江湖和朝堂的连接点,如果谢暄不是璇玑阁的掌控者,那是不是孟长歌另有身份?”
问楚喃喃道,猛然抬头看向顾璲之 ,看见他的一瞬间脑海中仿佛闪现了什么东西,可是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你怎么了?”问楚感觉顾璲之有些不对劲,连忙伸手去碰他,却在挨着他衣袖的一瞬间,就见原本端坐在凳子上的人晃了晃身子,直接朝后倒去。
问楚想也没想就将他的胳膊抓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连忙伸手往向他额头上探去,忍不住问道:“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无事,只是毒发了。”顾璲之慢慢抬手将问楚的手拉下来,无力垂在腿上,轻声说道。
被顾璲之的手虚虚握住的那一刻,问楚才发觉他的手在轻轻颤抖,不再耽搁,直接将人扶了起来背在自己背上,偏头对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说道:“公子是因为中毒了才身体不好的吗?公子那是不是有药?我们先回去。”
入冬后,山上一日比一日凉,月高星稀,根本无法照亮山路,而问楚此时只是庆幸,上山这条路她哪怕闭眼走都不会摔到,伤了顾璲之。
“公子还好吗?”问楚走到半路,侧了侧头,想看看顾璲之的情况,却之看见他的长发从自己的肩头散落,发丝缠绕在自己的脖颈和身上。
下一秒,问楚就感觉到自己颈间传来湿热的呼吸,柔软的双唇贴在了她的颈侧,一张一合间,除了顾璲之的回答外,她还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格外清晰。
“我还好,阿楚不要担心。”顾璲之艰难地撑起眼皮,从四肢百骸传出的痛已经让他无法分心去想其他,眼前雾蒙蒙一片,只见问楚的发稍被清辉染成了一片银白。
过了好一会儿,顾璲之才问道:“少主见过雪吗?”
“嗯,每年即墨山都会下好几场大雪,白茫茫一片,特别好看。”问楚抬头,看见了从院中穿出的微光,忍不住笑了一下,鬓边的汗水滴落在眼皮上,她飞快眨了眨眼睛,迈着沉重的双腿继续朝前走去。
“我也见过,可室内温暖,每每放在我眼前都只会看着它一点点融化,怎么也留不住。”
我看看今晚还能不能再写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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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十一毒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