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整整一周,商迟溯都没再和容缓有过联系。其实他们之前很少冷战这么久,因为每次容缓都会很快服软道歉,但这一次不同。
容缓没去找他,也没有给他发一条信息。他只是每日照常去剧组拍戏,结束后返回自己的小屋中,有空就去医院探望母亲。每天早上起床时,他会从床头柜摆着的日历上撕下一张。
虽然上次的热搜很快就被商迟溯撤掉了,但还是给他带来了一波热度和很多粉丝。容缓偶尔也会在微博上发几张随手拍的照片,然后和评论里热情的小姑娘们聊两句天。
她们像姜紫荆一样称呼他为“缓缓”,并告诉他她们已经取好了粉丝名,就叫“雪绒花”。容缓想起姜紫荆的粉丝名似乎叫紫荆花,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回复说这个名字很可爱,他很喜欢。
这几日容缓的戏份很多,他几乎整日整日地待在剧组。今天要拍的是一场水牢囚禁的戏份,导演问了他是否需要替身上场,容缓摇头说不用。
他换上那件被处理过而显得破损脏污的白色戏服,脸上也被画了几道血痕,然后被绑着铁链关进了昏暗的水牢场景中。
水牢的场景做得很逼真,四处散发着潮湿的腥气和腐臭味。容缓半个身子都浸在了冰凉的水中,他抓着生锈的铁栏杆,被冻得微微发抖。
水牢过道两边的油灯一盏盏被点亮,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幽影。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双纯黑绣金蟒的长靴停在他面前,谢倾抬起眼,看到了玄陵那张覆着面具的脸。
“还不肯说吗?”玄陵伸手穿过铁杆,抓住谢倾的下巴。他戴着的玄铁手套冰凉而硌人,摩挲过谢倾面颊上的伤痕,痛得他轻轻蹙眉。
“我说了……我不知道。”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以及琵琶骨被铁链贯穿的疼痛让谢倾变得虚弱,说话都断断续续,但依旧十分倔强。
玄陵冷笑一声,俯下身凑近了他:“非要让我把你的九条尾巴都斩断,你才肯说实话吗?还是说,你还在等着谁来救你?”
谢倾弯唇轻笑,这个笑绽放在他伤痕累累的面容上,像是颓靡而妖艳的花,让玄陵都微微愣了一瞬。
“你永远不可能得到那个东西的。”谢倾说。
玄陵霎时陷入暴怒,他扬手击碎了牢门的锁,扼住谢倾纤细脆弱的脖颈,将他狠狠按入了水中。数秒后他又将他从水中捞出来,然后再次按下去,反复几次过后,谢倾面颊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连喘息声都微弱了。
“算了。”玄陵松开了手,情绪平静下来,冷冷道,“你不说,我也迟早会知道。”
“卡!可以,这幕过了!”
导演话音刚落,陆谨时便伸手握住了容缓的手腕,迅速将他从水池里扶了出来。容缓的长发和衣服均已湿透,再加上被实打实按进水中好几次,他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骨肉都被寒意浸透,整个人都不住地发抖。
姜紫荆也紧张地凑了上来,着急地给他递上浴巾和外套。这场戏她在一边看得格外揪心,这么冷的天被反复按进水里谁能受得了。
“你快把水擦干了进屋子里暖暖。”姜紫荆说,“我已经让人买了热姜汤,可别感冒了。”
容缓接过浴巾,擦了一下头发和脸颊后裹在了身上。陆谨时依旧攥着他的手腕不放,他错愕地朝他看了一眼,他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
“对不起。”陆谨时那张被化得邪肆的脸上是和刚刚拍戏时完全不同的神情,一双红瞳紧张不安地注视着他,“刚刚下手好像有点重了……没弄疼你吧?”
“没有弄疼我。”容缓朝他笑了一下,“没关系。”
阳光下容缓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上面的几道血痕像瓷器上的裂纹。他纤长漆黑的羽睫还带着湿意,微微翕动时像蝴蝶翅膀拂过心尖。
陆谨时一瞬间只觉得心痒难耐,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容缓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明明拍完那场戏后很快就擦干换了衣服还喝了热姜汤,但回到家的当晚容缓还是发了烧。他从抽屉里翻出温度计测了一下,三十八度,还好并不是很高,喝点药就可以。
给自己泡药的同时容缓想起来导演说过今晚要发定妆照宣传,便登上微博看了一眼。定妆照已经发了,他的排在九宫格第四张,是谢倾在雨中撑着一把纸伞,白衣染血笑容哀伤。
容缓转发了微博,发现#谢池春#和几个关联词条已经上了热搜。他点进去看了一眼评论,全都在喊着好期待快点播出。
“天呐谢倾美我一大跳……谁指路一下演员,这么美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男女主好有cp感!期待期待(顺便偷偷嗑一口男二男三……”
“这个谢倾到底是什么人设啊?定妆照看起来像清纯白莲花那一挂的,和玄陵好配!”
还真被姜紫荆说中了……容缓弯了一下嘴角,不过谢倾的人设可不是什么白莲花,而是从里到外黑透了的大反派。
他将药搅拌均匀,举到唇边喝了一口,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个电话,闪烁着“季酩风”三个字。
“喂?”容缓接通了电话,“季酩风?有什么事吗?”
“容缓,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季酩风语气无奈,“商二喝醉了,一直喊你的名字。”
容缓觉得有些好笑:“所以呢?他喝醉了关我什么事?”
季酩风沉默了几秒:“你们吵架了?”
容缓冷冷道:“没有,我哪有资格和他吵架?”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觉得后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季酩风时他总会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我也不想大晚上打扰你。”季酩风叹了口气,听起来很为难,“但商二见不到你就不肯走,我们拖不动他也不敢把他一个人扔这,怕他明天上头条。”
“……”容缓抿了下唇,发烧本来就让他很不舒服,这下更加头疼欲裂了。
“你方便过来一下吗?”季酩风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你发个地址,我可以开车来接你。”
“不用了。”容缓拒绝了他,“我打车过来吧。”
挂了电话,杯子里的药已经凉了。容缓将它一口饮尽,把塑料杯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日历。
就快到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吧,三年很快就要到了。
打车到达季酩风给他发的位置后,容缓才发现这是那家他第一次遇见商迟溯的会所。
季酩风站在门口等他,身形颀长,穿着件深灰色的大衣。容缓突然不合时宜地想,他看起来有点像韩剧里的男主角。
“你来了?”季酩风对他弯起桃花眼,视线在他脸上停住了,“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没有生病吧?”
“我没事。”容缓清了清微哑的嗓子,摇头道,“你带我进去吧。”
会所内部和三年前没有区别,黑色大理石地面上铺着墨蓝色的地毯,白玉般的墙壁涂抹着细碎的金箔,闪烁着扎痛每个行人的眼睛,容缓讨厌里面的气味,香气浓到像是要腐烂。
季酩风带他进了电梯,来到了顶楼私密性极强的vip包厢。推门进去时包间中灯光迷离,商迟溯正一脸阴郁地坐在沙发上,脚边滚落着好几个空酒瓶。
“刚刚被他赶走了好几个服务生。”季酩风摇头,“商二这脾气……你知道的。”
听到开门声,商迟溯抬眼看过来,那双深邃狭长的凤眼中熏染着明显的醉意。他踢开脚边的酒瓶,语气十分恼火:“容缓呢?他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来了,在这呢。”季酩风道,“你消停一会吧,商二。”
容缓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商迟溯没有这样的家世背景,以他这个脾气,到底还会不会有人愿意和他当朋友。
他走了过去,站在发酒疯的大少爷面前,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柔一点:“回家吧,你喝太多了。”
商迟溯眯起醉意朦胧的眼,似乎终于认清楚了面前这个人是谁。他伸手将人一把拉到自己大腿上坐下,摩挲着容缓娇嫩的唇角,恶狠狠道:“你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吗?你不是为了那个陆谨时和我吵架吗?现在怎么又来找我了?”
容缓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委屈,不过大概是他的错觉。与三年前重合的场景让他破天荒地有些心软,往前凑近了一点,软声道:“别生气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商迟溯没说话,只是环紧了容缓的腰,忍不住要凑上来亲吻他的唇。季酩风还在身后看着,容缓不想这样,微微偏开头躲避了这个吻。
似乎是察觉到容缓的窘迫,季酩风也走过来,劝说道:“行了,现在容缓也来了,你该愿意回去了吧?很晚了,别折腾了,我看他都没有休息好。”
容缓从商迟溯的怀里挣脱,和季酩风一起将商迟溯从沙发上扶了起来。他身高将近一米九,平时又经常健身锻炼,沉重得像一头牛,好不容易把人移上车时容缓已经气喘吁吁,额上也浅浅浮了一层晶莹的薄汗。
“我觉得你看起来真的不舒服。”季酩风担忧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容缓转眼看他,却猝不及防地被他用手贴了一下额头,“有点烫,你是不是发烧了?”
“一点低烧,不碍事。”容缓不太喜欢肢体接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要不要去我家?”季酩风突然问,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后赶紧改了口,“我是说,我家有好几个家庭医生,可以帮你看看。”
会所门口的霓虹灯光流转着交织在两人身上,身侧是马路上车流卷起的呼啸,容缓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大概半分钟,季酩风苦笑一声垂下了眼:“抱歉,是我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