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容缓会想起他第一次见季酩风的时候,比如说刚刚。
季酩风是商迟溯发小,也是个混娱乐圈的公子哥,只不过他不走流量路线,喜欢演电影和拍电影。那时他和商迟溯刚在一起没多久,他对这段“恋情”极其依赖和投入,自然也抱着满腔热情想要见他的朋友。
商迟溯将他带到那个私人庄园,那次聚会只有他关系较近的朋友。而他连个正式的介绍都没有,就把容缓扔到了一边,自顾自骑马去了。
容缓从小就对人的态度与眼神很敏感,他自然知道这几个公子哥把他看作了商迟溯随手包养的情人,眼中只有轻蔑和玩味。
这种视线比**裸的辱骂和厌恶更让人遍体生寒,容缓坐在那里,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到大街上,每一寸肌肤都扎满了针。
没有人理会他,而商迟溯已经不知道骑马跑去了哪里,最后,季酩风是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人。
“你好,我是季酩风。”他五官清俊,却因为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而显得有几分风流感,“你叫……容缓,对吗?”
他主动和容缓握了手,眼中尽是温和的笑意。容缓得到解围,心中对他有些感激。
但容缓后来知道,那个笑底下也只是空洞的冷漠。因为很快他就隔着窗看见季酩风用纸巾擦了和他交握过的手,然后表情冷漠地将纸扔进了垃圾桶。
容缓不知道季酩风对他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也倦于探究他们这些大少爷的心理。
季酩风从未伤害过他,也不止一次对他伸以援手,容缓不讨厌他,甚至算得上有点好感,但也仅限于此了。
司机将容缓和醉酒的商迟溯带回了他最近的别墅,佣人们簇拥着将他扶回了房间。
佣人很快端了醒酒汤进来,容缓打湿了毛巾帮他擦脸,然后拿起勺子勉强喂他喝了半碗。
商迟溯清醒了些,睁着眼睛看他,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容缓躲避不及,拿着的碗掉落在地,醒酒汤倾洒在地毯上。
“容缓,你现在真是长脾气了。”商迟溯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找你,你就真的对我不闻不问?”
容缓冷着脸不说话,蹲下去要捡地上的碗,却被商迟溯用力拽进了怀里。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越来越嚣张?”商迟溯衔住容缓的耳垂,用虎牙在上面狠狠刺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排着队想上我的床?”
那你就去找那些人啊。
容缓险些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你可以不离开那个剧组。”商迟溯这句话说得十分不情愿,“但你得答应我,戏外不准和他有任何联系,更不准和他炒cp。”
见容缓不说话,他掐着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对着他:“听懂了吗?”
“嗯。”容缓轻声回应,商迟溯才像是终于满意了,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你只能爱我。”他强调道。
这件事最终就这样不了了之地过去了,商迟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平日打电话找他的次数变得更频繁了。
容缓不堪其扰,他在剧组、医院和商迟溯那里来回辗转,只觉得身心俱疲。
一场逃亡戏结束,容缓走到场外的桌子上拿了瓶水喝,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和呼吸。
“容缓。”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容缓回过头,看见陆谨时朝他走过来。他已经换掉了戏服,穿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妆和美瞳也卸了,一双漆黑如古井的眼牢牢地锁住了他。
“怎么了?”容缓表情困惑。
“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轻而低落,“我总觉得你最近好像在躲着我。”
没想到他还挺敏感,容缓心想。因为怕商迟溯再因为这种事发脾气,也担心陆谨时会被他为难,他最近都刻意避开了他,也尽量不和他说话。
容缓是个很害怕麻烦的人,反正他和陆谨时本来也不怎么熟,远离就远离了吧。
“没有啊,你想多了。”容缓唇畔弯起一个轻柔的笑,“可能最近我太累了,所以没顾上和你说话。”
陆谨时依旧盯着他,那神情让容缓想起自己家楼下那只每次回去就会奔上来迎接的小黑狗。
“你为什么累?”他追问,“是因为拍戏太久了吗?”
容缓有点头疼,他发现陆谨时好像情商方面有些欠缺,一般说到这其他人都会心知肚明地移开话题,他却还执拗地追问。
“嗯……”他敷衍地回答,“差不多吧,还有生活上的一些事。”
“如果你遇见困难可以和我说。”陆谨时认真道,“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这听起来像个承诺。容缓心底失笑,应了句好,但并有没放在心上。
次日剧组暂时没有他的戏份,容缓得以喘息,在家煮好了一锅山药排骨汤,装进保温桶后带着去了医院。
上次和导演交涉后他爽快地同意了提前将片酬打给他,这位导演是个负责又公正的好人,容缓很感谢他。娱乐圈确实赚钱容易,他这次演一个男三号拿到的片酬,是以前好几年都赚不到的。
容缓提着保温桶走进医院,微笑着和熟悉的护士打了招呼,然后拐弯向电梯走去。在看清走廊那头站着的那个身影后,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蒋玺。”容缓语气冰冷,“你来这里干什么?”
蒋玺抬起眼看向他,脸上交织着惊喜和恼怒的神情。他往前走了两步,语气急切:“……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但我知道容……容阿姨在这个医院,所以就来试试能不能等到你……”
容阿姨,容缓冷笑了一声,他怎么也没想过蒋少爷这辈子会有这么礼貌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他咄咄逼人地质问蒋玺,“你调查我?”
“我没有!”蒋玺的声音一瞬拔高,然后又低了下去,“……是我妈告诉我的,她让我代她来看看你们……”
容缓的火气瞬间熄了一半,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他现在之所以还能对蒋玺抱有一点宽容,完全是因为对方的母亲季雁。她在当年他们走投无路之时阻止了疯狂的蒋荣华,让容宓得以自由,就凭这一点,他永远感激她。
“如果不是季阿姨,我早就把你掐死了。”沉默了一会儿后,容缓语气很淡地开口。
蒋玺表情难看,但却没说一句话。容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还以为以蒋少爷的脾气,一定会立刻在这里和他对骂着大吵一架,就像少年时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
“我妈不会想见你的。”容缓按下电梯的上行键,门在他面前打开,“我也不想。”
他的逐客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但蒋玺硬是跟着挤进了电梯里:“是我妈让我来的,你不愿意,就和她说去。”
容缓心下恼火,蒋玺就是掐准了他不会拒绝季雁,才再三把她搬出来压他。
电梯缓慢上行,里面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容缓想,七八年前的自己肯定没想过,他和蒋玺还会有这么心平气和站在一起的时候。
刚到蒋家的时候,蒋玺大概一心一意地认定他和容宓是破坏他家庭、赶走他母亲的罪魁祸首,满怀恶意与厌恶。他对容宓只是嘲讽和漠视,但对容缓却是每天变着法的欺凌与作弄。
刚开始容缓只是默不作声地忍受,自己将被撕碎的书本、被泼湿的衣服收拾整理好。直到后来他开始反抗,在蒋玺侮辱他和容宓时牙尖嘴利地和他对骂,在他再一次纵使恶犬咬他时猛地把他扑倒在地,掐住蒋玺的脖子,沉默而愤恨地盯着他的眼睛。
然后蒋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直到被掐得差点喘不上气才回神。
那次之后蒋玺开始收敛,不再明目张胆地欺负他,最多也只是在餐桌上冷嘲热讽几句。在学校偶然遇见时,他也会彻底无视容缓,和一帮狐朋狗友擦过他的肩离开。
当然,后来他们还是经常吵架,吵到激烈时怨愤到恨不得把对方掐死,直到容缓十九岁那年彻底离开那座房子。
再次相见,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你和商迟溯……”蒋玺的声音刺穿了电梯中凝固的寂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你有关系吗?”他漠然回答。
“你!”蒋玺仍然改不了一点就炸的脾气本质,“你以为商迟溯是什么好人吗?居然和他纠缠在一起,容缓,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容缓眼睫一动,墨色的眼眸看向了他。
“看我干什么?我说的有错吗?”
“没错。”容缓笑容里带了轻微的嘲讽意味,“只是没想到,蒋少爷还有告诫我别人不是好人的一天。”
蒋玺瞬间哑了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电梯到了,门自动打开,容缓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没分给他身后的人半点眼神。
“你要是缺钱可以找我,我能给你。”蒋玺又紧紧跟了上来,“你别再跟着商迟溯了,行不行?”
容缓不理他,脚下走得飞快,到病房门口才停住。
“走开。”他说,“你现在可以滚了。”
蒋玺凑上来抓住他的衣袖,倘若有外人在此,都会惊异于向来高傲的小少爷居然也会有低头哀求别人的时候。
“我错了,我是来向你们道歉的。”他低声下气道,“对不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