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小时,雨势终于渐渐小了,容缓小心地顺着大路下了山,站在马路边准备打车回家。
现在已经是九点多,这个地方又有点偏僻,打了半天还没人接单。手机电量已经告急,容缓心中正焦急,一辆银灰色的车突然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缓慢降下来,露出季酩风那张清俊的脸,诧异地看着形容狼狈的容缓:“容缓?”
五分钟后,容缓坐上了季酩风的副驾。季酩风把车停在路边,找出了干净的毛巾递给他,又倒了杯热茶,放在了他面前。
容缓浑身都湿透了,长发紧紧贴在单薄的衣衫上,滴落的水滴浸湿了皮质座椅。他轻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毛巾先擦干了自己的面颊和脖颈,然后把头发束进去缓慢地擦拭。
脚踝上传来鲜明的痛意,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脚后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碎石磨破了,正在往下滴血。
“抱歉,把你的车弄脏了。”他对季酩风说。季酩风手忙脚乱地从车里翻出医药箱,找出碘伏和创口贴,解开安全带俯下身:“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容缓赶紧阻止了他:“我自己来就好。
季酩风直起腰,放低了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这几个星期,他一直在山里拍电影,深山里信号不好,他很少上网,每天沉浸式演戏,也很少和剧组外的人沟通。
今日终于杀了青,商迟溯让他去他家喝酒,他想着正好能放松一下,就开车过来了,没想到在山脚下碰上了浑身湿透的容缓。
“没发生什么事。”容缓摇了摇头,“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了而已。”
他摆明了是在敷衍季酩风也不生气:“商二呢?他不送你?你们……吵架了?”
这几年这种事也发生得不少,商迟溯脾气不好,有时车开到一半都能把容缓丢下。
“不是。”容缓声线清冷,平淡道,“我和他分手了。”
车内有陷入了大概长达半分钟的寂静,一时间只有外头的雨声透着车窗细微地传进来。
容缓端起那杯热茶喝了一口,感觉自己被冻得麻木的四肢恢复了点知觉。
“你和他分手了?”季酩风终于出了声,声线微颤,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容缓,你认真的?”
他疑惑地看向季酩风,没明白自己分手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是啊,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
容缓的眼睫潮湿,瞳孔也浮着一层浅薄的水光,灯光支离破碎地倒映在里面,衬得这双眼像被摔碎在地面的名贵宝石。
他看来的这一眼简直勾魂摄魄,季酩风一时心旌神摇,难以自抑地往前靠了一点:“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你和他……都在一起这么久了。”
这三年,商迟溯是怎么对待容缓的,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曾经以为,像容缓这样性格的人必然忍不下去,一直等着他离开商迟溯,却只看见了他一次次忍让退步,一次次温声软语地道歉,到最后,季酩风都以为容缓是爱惨了商迟溯,以为他们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没想到,他今天居然从容缓口中听见了“分手”两个字。
季酩风是商迟溯的朋友,容缓不想和他解释过多,没有再说话。
“不说这些了。”季酩风见他不想多说,也体贴地不再追问,“我送你回家?”
“是商迟溯叫你来的吧?”容缓说,“你不去了?”
“不去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季酩风发动了车,“晚上这里很难打车,我送你回去。”
寂静的雨夜,马路上车并不多,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容缓的住处楼下。容缓说了谢谢后便要道别,季酩风却坚持要送他上楼,还取了车里的伞给他撑着。
毕竟对方送了自己回家,容缓也不好拒绝,到了门口礼貌地开口问季酩风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只不过一句客套,谁知道季酩风还真点了头。容缓的家并不大,进来这么个高大男人更显得拥挤,他让季酩风在沙发上坐着,自己去厨房给他泡茶。
季酩风是第一次踏进容缓的家。他在房子中左右环顾了一圈,很小但很温馨,只是他没想到,跟了商迟溯三年,容缓居然还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
茶几上摆着一张照片,季酩风拿起来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容缓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尚且青涩稚嫩,但已能隐约看出惊人的美貌,他身边是位长得和他很像的美丽女人,伸手搂着容缓的肩膀,笑得很温柔。
“这是我妈。”容缓将茶放在他面前,语气轻描淡写。
“抱歉。”季酩风放下照片,“阿姨和你长得很像……她不住在这吗?”
“她在医院。”容缓简短地说。
季酩风一阵愕然,认识了近三年,他从来没听容缓说过这些。如今看来,容缓好像比他看见的过得还要艰难。
他喉头滚动,正要说些什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商二”两个字在屏幕上不断闪烁。
“……”季酩风犹豫了几秒,很想直接挂断。
“你不接吗?”容缓移开视线,“我会回避。”
容缓转身走远了,季酩风只能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商迟溯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在哪?”
季酩风心知他肯定派人跟着容缓,看见了容缓上他的车,索性懒得隐瞒:“我在容缓家。”
商迟溯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森冷得吓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酩风并没有被他的姿态吓到,声音平静:“没什么意思,我看他一个人,没有伞也打不到车,就送他回家了,仅此而已。”
“是吗?”商迟溯冷笑一声,“你最好没有其他意思,季酩风,你知道我的脾气。”
“商二。”季酩风打断了他,语气意味深长,“你放心,我不会对兄弟的老婆下手。”
说完,不等商迟溯再说什么,他就挂断了电话。
他当然不会对兄弟的老婆下手,但现在好像已经不是了。
等季酩风喝完那杯茶,容缓便下了逐客令,说自己想休息了。虽然他对季酩风观感不错,但他没忘记他是商迟溯的朋友,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和那个人沾上一点关系。
确实也挺晚了,季酩风便识趣地放下杯子,走到门口和容缓道别。
“你和他分手了,以后不会也不理我了吧?”
容缓正要关门,季酩风突然伸手挡住,开口问道。
“……”容缓有点心虚,“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好。”季酩风一只手抵着门,一双墨黑的桃花眼认真地看着他,“这可是你说的,容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几乎让人听不真切。容缓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别的意味,而季酩风已经转身下楼了。
“……”他站在门前看着楼下的车在雨中离开,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次日,容缓早早来到了医院,看望许久不见的母亲。他不知道容宓有没有看到那些新闻,她什么也没问,只温柔地和他说一些最近发生的琐事。
“对了,这段时间小玺经常来看我,还给我买了很多东西。”她笑盈盈道。
容缓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说的人是蒋玺,顺着母亲的视线望过去,他才发现病房角落堆了很多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食物与营养品。
“……”容缓有些无语,“他没和你说什么不好的话吧?”
“没有。”容宓忙摇头,“他现在可乖了,还会陪我聊天呢。”
并非容缓有偏见,实在是蒋小少爷前科累累,当年也没少和容宓犯浑。听母亲这么说,容缓还有些惊异,心道难道时间真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都有点脱胎换骨了。
“说起来,小商挺久没来看过我了。”容宓小心翼翼地去看容缓的脸色,“你们工作很忙吧,最近感情还好吧?”
容缓神情一僵,在母亲的惊呼声中不小心用削苹果的小刀划伤了手指,旁边的护士赶紧找来创口贴给他包扎。
容宓神情担忧,容缓犹豫几秒,还是如实说了:“我和他分手了,妈妈。”
容缓知道,容宓很喜欢商迟溯。他以前来看过她两次,在她面前装得那叫一个温柔体贴风度翩翩,还是个长相英俊的大明星,把容宓哄得喜笑颜开。
容宓愣住了,回过神后赶紧握住了容缓的手:“。没关系的缓缓,你不要难过,和你分手是他没眼光,我宝宝这么优秀,肯定能遇到更好的。”
容缓心中酸软,轻轻嗯了一声:“妈,过几天我要接你出院,我们换个城市生活,好吗?北京空气不好,也不利于你身体恢复。”
“好。”容宓点了点头,”你去哪,妈妈就去哪。”
后面几日,容缓为容宓安排了出院手续,带她离开了待了三年的医院。医生说她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后续没有异常的话可以居家疗养。
容宓出院当天,容缓喊来了姜紫荆,三人在狭小的出租屋中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姜紫荆与容宓已经十分熟稔,吃饭时有说有笑,将她逗得乐不可支。
饭后,容宓坐在客厅看电视,容缓和姜紫荆在厨房洗碗,他对她说了自己和商迟溯分手并要离开北京的事。
姜紫荆差点打碎手里的碗:“什么?商迟溯这个王八蛋要和你分手?”
她下意识以为是商迟溯提的,顿时十分恼火:“你就因为他和你分手,就要离开北京?”
“……”容缓觉得自己的恋爱脑形象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了,“是我想分手,离开北京也不是因为这个,是我早就计划好的。”
姜紫荆缓缓看向他,震惊地睁大了眼:“你终于想通了?”
为庆祝容缓脱离苦海,她兴致勃勃地到楼下超市买了一提酒,要和他坐在阳台上喝两杯。
今夜的月亮格外圆,月光又亮又透,像是能把人的心事悉数照彻。
“干杯!”两人手中的玻璃瓶相撞,声音清脆。
“反正我也全国到处飞,你住哪都无所谓,我会去找你的。”姜紫荆眯起眼,笑着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缓缓,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你今后的人生,一定会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