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礼听懂了,妇人口中的儿子是她没救下来的那个孩子。
只是,这人怎么将罪全套在了自己身上?
季书礼皱起眉头,正想将衣领上那双手挣开。
可还没等到季书礼动手,哭天抢地的妇人便被匆匆赶来的王大娘拽开了。
王大娘揪起妇人的领子,将人从季书礼身边拉开:“嚎给谁听呢?你儿子死和人家有什么关系?难道非得别人死,你家里好好的,你心里才舒坦吗?”
王大娘还想骂什么,看着倚在门边抽泣的人,嘴里的话忍住没说出来。
季书礼正想上前劝慰几句,却见原本哭的肝肠寸断的妇人忽然暴起,抄起矮桌上的剪刀就向季书礼捅了过去。
刹那间变故陡生,刀尖寒芒向季书礼迅速逼近,凌厉的杀气刺得她肌肤生疼。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从妇人身后猛探出手,死死攥住了那只持刀的手腕。因用力过猛,那人手背上青筋暴起。
刀尖在季书礼瞳孔中剧烈震颤。她抬眼正撞进李鹤箫深不见底的眼眸,而那人依旧淡然。
季书礼后背惊起一层冷汗,迅速侧身躲开刀尖威胁,转而看向此刻失了力气的妇人。
季书礼冷冷开口:“你怎么确定,又是谁告诉你,我杀了你儿子呢?”
没有人会莫名其妙认准一个人是凶手,如果乱指认那么有两种可能。
被蒙蔽,被贿赂。
无冤无仇,季书礼太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想让她死了。
季书礼不紧不慢道:“我此前不认得你,更不认得你儿子,我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去杀他?如果我真想杀人,你觉得你今日还有机会在这吗?”
妇人压根听不进去,她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目标。
季书礼恰巧是最合适的。
一家有刚死了儿子的悲伤,而另一家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
这样的对比无异于生剜人的心口肉。
凭什么呢?
妇人咬紧了牙,吼道:“我儿子死了!凭什么王家的孩子还好好的!明明你进去了,明明可以救下他的!”
“你就是存心想他死,你凭什么还活着!你该陪他一起死!”
那双无神呆滞的眼睛,多了些什么,似是决绝。
妇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冲季书礼扑了过去。
季书礼显然有了防备,几乎是人起身的一瞬间就将人摁住。
身旁王大娘则是立刻揪着人的领子,连拉带拖将人拖出了家门。
“大人吓着了吧,怪我没看好门。”王大娘小跑过来,将季书礼拉到一旁,“大人我看那人面相不好...何况深更半夜的。”
原本严肃的气氛叫这样一句话全打散了,季书礼笑着拍了拍王大娘的手。
喧闹结束,季书礼才又看向李鹤箫:“这么晚了,李公子有事?”
季书礼不明白这人来做什么,她和他并不熟。
但总归人也算救了自己一命,季书礼刚要出声道谢。
岂料李鹤箫背过身去,招手让等在院外的大夫进来,对季书礼礼貌一笑:“采诗手伤严重,若处理不当必有大患,让大夫看看吧。”
季书礼低头望着已经清理上好药的手,唇角泛起丝丝笑意。
李鹤箫的话很有意思,不过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看向站在李鹤箫身后的大夫,季书礼多少也猜出了人的意思。
大火起的有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唯一深入火中的只有那个孩子。
李鹤箫是什么身份季书礼不知道,但起码现在来看他并非与她作对。
“小伤,况且已经处理过了。既然大夫来了,不妨给那孩子看看。”
闻言,李鹤箫转身同大夫说了几句话。
大夫跟着大娘进屋后,院中只剩下季书礼和李鹤箫。
李鹤箫转过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季书礼。
季书礼被看的浑身发毛,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人扯住手腕。
随后手上一沉,再看去便见一只精巧的木铎此刻安静的躺在自己手中。
知道人不是很欢迎自己,李鹤箫也不自讨没趣。将答应好的兑现后,干脆利索地消失在浓黑中。
大夫为昏迷的孩子诊了脉,说没多大事,等明早再扎个针大概率就能醒来。
听意思是,一切要到明天才能水落石出。
季书礼送走大夫后,天边已微微泛白。
季书礼没休息多久,就起来了。开门时王家只剩下王大娘还在。
家中孙子还没有醒,王大娘心里发愁。可看到季书礼后,迅速扯出了一抹笑。
“大人醒了?锅里还热着粥,我给你盛。”
话落迅速跑进了灶房。
季书礼有些不好意思,可左看右看院中压根没有能干的活。眼看日头好,季书礼顾忌着采诗的事。
转身回屋,将书箱拖了出来。
出门时正巧撞见从灶房出来的王大娘:“哎哟!大人!”
“这手还伤着呢!快,快放下!”
季书礼哭笑不得:“大娘,我没那么金贵,再说伤的不重。”
“嗐,读书人总归不一样。书堂先生说我家孙子有天赋,适合读书。眼看着春天了,就把他送去了学堂这才读了两月......”
“谁知道出了这事。”说着又觉得扰了人心情,拍了两下嘴巴又道,“瞧我年纪大了反倒话多了,大人快吃饭吧。”
米粥稀薄,却冒着微弱热气。
季书礼端起来,透着粗糙的碗壁感受到了几丝暖意,难以捕捉却直达心底。
与王大娘东一句西一句扯了几句家常后,趁王大娘出门倒水的功夫。
季书礼进屋将纸笔拿了出来,刚将东西写好,准备收拾时就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抬头就与县令大眼瞪小眼。
“陈县令来找我?”季书礼直觉有事。
果然下一瞬就听县令说道:“有人今日在府衙门口鸣冤,本官叫人带上来一问。”
“那老妇人说,季采诗害死了她媳妇与孙子。”
话说的奇怪,从县城赶到这儿要花不少时间,只是一句话县令怎么会在不确定其真假后再来找人呢?
季书礼捏了捏衣角,询问道:“陈县令从何而知,证据从哪里来?”
陈穜抬手将身后一个瘦小的跛脚男人招上前:“你说说吧。”
男人冲季书礼拱了拱手:“小人是村中打更人,昨夜丑时夜半。我正巧路过王家,碰见吴氏从王家跑出。”
“当时我下职,所以格外留意。若说吴氏死与采诗大人无关,那为何昨夜来采诗住处呢?”
一个由官府雇佣,明确时间的人。说话确实有可信度,可单单依靠这些并不足以定罪。
最多算是可疑。
季书礼抬起头盯着陈县令,企图从他身上看出破绽。
陈县令冲下属点了头,又看向季书礼:“事发突然,还请季采诗随我走一趟。”
话里有隐瞒,事情并不简单。
是要她配合,还是拖她下水,季书礼一时间分不清。
季书礼背过身,走到王大娘身前将写好的纸塞进人手里,嘱咐到:“劳烦大娘帮我收拾桌上纸笔,这张纸是给今早来看诊的大夫。”
既然这群人想让她去,那她就去看看到底有什么等着她。
从京到这儿一路上发生了许多事,可这样的季书礼倒是第一次遇见,颇为稀奇。
到底是有官职在身,衙役不敢粗鲁对待,季书礼被请进了后头那辆马车中。
一路晃晃荡荡,到了县衙。
此时门口已经围上来不少百姓,见有人来纷纷看向这处。
穿过人群,移步院中。季书礼才看清告状人的全貌。
头发花白的老妪,被一妇女搀扶着,二人跪坐在院中低低啜泣,好不凄惨。
这会儿听见动静看了过来。
“大人要重判这个毒妇啊!我可怜的媳妇!”声音凄厉,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急着申冤。
围观百姓议论开来,季书礼反倒成了罪无可恕的那个坏人。
季书礼叹了口气,静静等着。
等到陈县令穿好官服后,院中终于恢复了正常。
“嘭!”
惊堂木的声音很大,震的跪在一旁的老妪身子一颤。
“刘吴氏,你状告季采诗可有确切证据?”
刘家老太太直起身来,抹了抹眼泪:“自然是有!我们村打更的那瘸子就能证明!”
“我家媳妇就是从王家出来的,出来后就上吊了,说和那妮子没关谁信啊!”
老太太身旁那妇人眼睛转了转,随即附和着说道:“我家嫂子为人老实,除了与她接触别的再没有了。”
轻飘飘两句话,就给季书礼定了罪。
没有证据。
而围观的人群也被这样的气氛带动,将仇视的目光与愤懑的情绪全投掷到季书礼身上。
眼见局势渐渐不受控制,县令才不紧不慢地再次开口:“季采诗有什么想说的吗?”
闻言,季书礼看了看周围人群扯出一抹笑来,冲县令拱了拱手:“我有证人。”
只此一句盛过千种辩述,刘家老太太有一瞬间慌乱,旋即骂道:“证人?我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王家的串通好了。”
老太太看向陈穜瞬间声泪俱下:“青天大老爷啊!王家的证词可算不得数啊!”
“我有说证人是谁吗?”季书礼瞪着刘老太太问道,“这么着急确认,心里有鬼?”
“你!”
眼见人又吵了起来,陈穜连拍两下醒木:“肃静!”
“季采诗既说有证人,不妨请上来。”
季书礼与陈县令对视着,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在此之前,我想问陈县令一句,若我无罪今日一切该如何。”
“自然是依照我朝律法处置,污蔑当朝官员是大罪。”陈穜答。
“好,如此我家公子来做这个证人。”一道浑厚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人群自觉为声音的主人让出了一条路,只见一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而他身后身着青衣的李鹤箫被其衬托的更加病弱。
到此人群都默契敛声屏气,生怕声音大些这人就得躺地上。
“这位是......”陈穜捋了捋胡子眼睛微微眯起。
路途遥远,大夫到时季书礼刚被带走。
季书礼救人时所发现的不寻常,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昨夜她让大夫为人诊治,也是想看看能不能获得些线索。
如果原本这些只是猜测,那么今日种种事情便足以证明季书礼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给王大娘留了封信,王大娘不识字,李鹤箫派来的大夫识字。
果然大夫看到信不久,就报给了李鹤箫。
“我身后的大夫是寿春堂管事,季采诗的手为救人所伤,昨夜我二人与刘家媳妇先后进入。”
“恰巧,看清了发生了什么。”
寿春堂的管事是游医出身,平日乐善好施在郡县一带颇有威望。
他站出来说话后,风向一下子就变了。
人全头全尾的出门,还有力气要杀人。
怎么一到家就上吊了,是季采诗害的?
为得什么啊?
一众人陷入沉默,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事和季书礼无关。
陈穜咳嗽了两声,将人拉回神。
“大胆!竟敢污蔑朝廷官员!”说着从签桶里摸出红头签,就要掷到地上。
“陈县令且慢。”季书礼扬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