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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拓拔曙凑近楚悖南,俯身观察着尸油情况。
片刻后,拓拔曙眉头渐渐拧紧:“不对,尸油应该是黄褐色半透明的。这颜色……”他突然掏出手电直射袋底,“看这里。”
强光穿透裹尸袋。
旋即,拓拔曙和楚悖南都倒吸一口凉气——
头颅底部的腐肉间,赫然嵌着枚金属纽扣电池。
纽扣电池侧面是EB-AP721字样,这在市场上营销的纽扣电池身上很常见。
而不常见的是:
纽扣电池表面蚀刻着一个图案。
尽管图案上的标识大面积被血污染,但两人仍可在灯光下看见纽扣电池表面正泛着让人感到诡异的幽蓝。
“这是……”拓拔曙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这枚纽扣电池,借着手电的光来观察,好半晌才道,“一个字?”
“什么字?”
“好像是……”拓拔曙努力辨别,面露迟疑,“‘欲’字?”
楚悖南眉间微蹙,怀疑:“‘欲’?你说,会不会是凶手与死者之间有感情纠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极有可能是情杀。”
“不好说,只能说有可能。哦对了,能递给我一个物证袋吗?多谢了。”
“好。”楚悖南拿起一个物证袋和一支笔。
拓拔曙仍拿着镊子夹住纽扣电池继续观察着,喟叹:“不得不说,这枚纽扣电池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当拓拔曙的镊子夹住那枚纽扣电池对楚悖南说话的时候,楚悖南正在给物证袋的标签处填日期。
听到拓拔曙的话,楚悖南道:
“那确实。”手上笔尖在日期栏悬停了一瞬。
“5”字的最后一勾陡然扭曲,像一条被惊动的蜈蚣。旋即,笔头滚动,那乌黑墨渍就在“2016.6.15”的末尾绽开朵黑花。
当写完,楚悖南将物证袋递过去。他指尖在不经意间就与拓拔曙的指尖有了短暂的交叠。
拓拔曙蹙眉——
不是因为有洁癖所以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一分一毫,而是他发现:
楚悖南的右手食指关节处有旧伤。要不然……怎么会在拿东西时微微颤抖?
还颤得明显,为此,惹得拓拔曙特意看了他的右手食指一眼——
那有一道已长成新肉的模样狰狞的横疤,光看着就觉得疼。
楚悖南许是没发觉拓拔曙那隐晦的打量,仍垂眸无声瞧着拓拔曙把纽扣电池放入物证袋中,最后直到那枚纽扣电池在透明塑料袋里折射出幽异的冷光。
楚悖南想,仔细观察的确能看出纽扣电池表面上是个“欲”字。
“话说……这起案件也是断头——”楚悖南说,“曙队,你有听说过隔壁仲岚市前年发生的‘断头案’吗?”
拓拔曙正准备用放大镜来观察纽扣电池边缘的锈迹。闻言,他动作微顿:“你怀疑……现在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不,这起‘断头案’和仲岚市的‘断头案’根本不是同一凶手犯的。”楚悖南说,“说起那起‘断头案’,它的凶手早已经在前年落网。不过那起案件,是我最近正在研究的一起连环杀人案。”
“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起‘断头案’我也有所耳闻。”拓拔曙说。
“嗯。在前年,短短三个月时间内,仲岚市一共发生三起断头案。”楚悖南说,“那三名受害者的头颅被抛尸在荒野。而他们头颅以下的部位都被凶手刻意摆成了忏悔的姿势,目的是让他们赎罪。”说着说着,楚悖南忽然掀开冲锋衣,从内侧口袋掏出一叠照片,目测十来张照片:“我收集了一些关于这个案件的照片——看这里——”
面朝拓拔曙的第一张照片,是一个头颅伤口创面。其切口整齐,脖颈处缠绕着荆棘编成的环。
见状,拓拔曙瞳孔猛然骤缩——
“这……”和眼前的头颅情况差不多,不过伤口创面不同。
现在发现的受害者是模仿那起“断头案”来杀人吗?
眉尖轻拧,拓拔曙看向楚悖南——
“这三起案件,最长间隔不超一个半月。而凶手却在头颅内嚣张地放置了不同的罪证,生怕警方没线索抓不住他……”楚悖南指尖划过一张张照片边沿,将这叠照片分开,依次呈递给拓拔曙看,“第一起的罪证是沾染口红的避孕套,第二起的是伪造的遗书,第三起的是……”
楚悖南罕见迟疑。
“是什么?”拓拔曙追问。
“是这个——”楚悖南眉眼压低。忽然,他将那张脖颈处有荆棘的照片翻转过来——因为那张照片背面被用粗头红笔写了一行笔力遒劲的字:
『**是万恶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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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15日
天气:阴
时间:下午3:13
地点:序霓市·郊区·理易公寓(废弃烂尾楼)
理易公寓的楼道,已破败不堪。
裂缝里长满暗绿色苔藓。
如果将楼道比作人,那这些苔藓倒像是人皮肤上溃烂的脓疮。
在楼梯间内,颜虚和赵衍带着装备,一同上楼。
差几步到七楼时,颜虚突然仰起头,看向那个黑漆漆的入口。而帽檐因此滑落,露出眉骨疤痕。颜虚面色带着病后痊愈的苍白。
在颜虚旁边的赵衍注意到了颜虚指尖微颤,正无意识摩挲着手上的高分辨率相机。
是害怕吗?
突然间,赵衍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怕个球,这楼里能有啥?”
蓦然,赵衍手里的手电一晃,灯光一点点扫过地面。七楼一房间墙角处的深蓝色CD机也悄悄运转,凝视着来人。
——地上星星点点暗红,就这么突然暴露在两人的眼前。
这么一看,确实还是有点恐怖的。
赵衍悻悻然,下意识看向身侧。颜虚面无表情。但或许可能是因为心虚的缘故,赵衍感觉颜虚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所以,赵衍往前走快几步。他走到颜虚前面,然后扭头,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跟紧点。”
颜虚怔住。
——“早点搞完,早点回去。”
“好。”
此刻,两个人都没想过意外陡生的情况。
更没想过自己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
轰隆隆——
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滴答滴答——
起初,拓拔曙和楚悖南低着头,只以为又是一道霹雳。
当反应过来再抬头时已经来不及,等到的是整栋烂尾楼的剧烈震颤。
火光从七楼窗棂喷涌而出,映红了半边天空。
热浪滚烫袭来——
那栋烂尾楼正在以一种惊人的方式倾颓,再彻底坍圮。
见状,拓拔曙和楚悖南皆有所动作。
拓拔曙拉上裹尸袋拉链,迅速起身。楚悖南脱下碍事的冲锋衣——
“颜虚!!!”
楚悖南第一个奔出。喉间溢出嘶吼,疾跑冲向废墟。
拓拔曙紧随其后。
可两人均在坍塌的入口处被气浪掀翻。
爆炸气浪在掀翻拓拔曙的那瞬间,拓拔曙的前额撞上了混凝土里冲出来的石块。
不过侥幸伤得不重。
当血腥味漫上来时,拓拔曙看见了——
他看见了:
仅二十二岁的赵衍在化验室里摔碎了第二个烧杯。他面露难色,而自己则在一旁放声大笑;
二十五岁的赵衍跑在前面,非要先一步抓到犯人。结果一个不察,被犯人打了一拳,眼睛紫青,看着就疼。这还嘴硬,说是成熟男人最好的勋章;
二十八岁的赵衍在高歌。他大笑着,故意夸张地左右手搂着自家男刑警。那时是市局刑警支队在庆祝案件告破。在这场庆祝中,赵衍发话,说今晚不醉不归。可所有人都知道第一个喝醉的是他,要人搀扶回家的也是他。那晚以后,他们笑了好久。
……
“砰砰——”
连续不断的碎石砸在拓拔曙的防弹背心上,旋即发出道道闷响。
晕眩了多久,走马灯就闪了多久。
当拓拔曙和楚悖南携手相扶着跌跌撞撞爬起来时——
眼前已是火海一片,无力回天。
“赵衍……”
拓拔曙颅内嗡鸣,双目哀意蔓延。
他喃喃:“这到底怎么回事……”
“轰——”理易公寓,倾塌彻底。
那块金属标识-『理易公寓』就在刚刚,已从中间一分为二,从此再也拼接不上。
倒塌的废墟,滔天的火海……
谁能生还?
……
想到这,一阵窒息猛然涌上拓拔曙和楚悖南心头。
*
2016年6月15日
天气:雷阵雨
时间:下午4:09
地点:序霓市·郊区·理易公寓(废弃烂尾楼)
幽天赫赫势霶霈,跳珠四溅。
那滞留在天际的暴雨,终于找准时机,倾盆而下。
暴雨,把废墟浇成了巨大的水葬台。
雨幕中,楚悖南跪在废墟上扒拉着,额间青筋暴起。
鲜血混杂雨水,顺着他指缝流淌。哪怕指甲因掘地而翻折,可他仍一副不痛不痒的神情,好似丝毫不能察觉疼痛与疲倦。
不远处——
拓拔曙捂着剧痛流血的头,披着件冲锋衣防止伤势加重。
此刻,他的血顺着胳膊、顺着雨水渗进泥里。
废墟中“滴答”不绝,雨仍淅淅沥沥下着,冷——冷极了,楚悖南的心也冷极了。雨水顺着楚悖南领口滑落,在胸前划出几道蜿蜒的血线……
那双染笑的眸色,已然碎成冰碴。
良久——
警笛的锐响切开雨幕。
鸣笛声像把锋利的手术刀,猛然划开凝血的伤口,叫人痛不欲生。
警车驰来再刹住。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
严厉的质问回荡在空中,久久不散。
正扒拉着……
闻言,楚悖南回头。
拓拔曙在晕眩中聚焦,这才发觉:
楚悖南的眼尾红得可怕,眼白处布满了红血丝,神情凄厉而懊悔。
可拓拔曙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也狼狈,也亦面色颓唐。
恍惚间,拓拔曙想起了新人时期有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放心,有我在。”
拓拔曙早已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
——“我在这!”
拓拔曙大声喊道。
闻言,警察靠近。
拓拔曙便披着冲锋衣,手掌撑地,艰难起身。但随即,一个踉跄突如其来。拓拔曙的头便不受控制地一头扎地而去,旋即整个人陷入了昏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