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嘭嘭嘭——
拓拔曙眉头紧锁,双眸紧闭。耳道内耳鼓嗡嗡振动,似平地惊雷,轰隆作响。
猛然惊醒。
却发现眼前闪烁雪花,斑斑点点一片。一下子两眼一黑,天旋地转。
晕眩感让眼前发黑,让世界旋转。人,不受控制向后仰去。而头顶上,悬着的是一柄用血铸成的剑。剑体寒光凛凛,似与鲜血一体。
看那柄剑,尖头滴血,血呈水滴状。
眼见血滴直直落下,穿过眉心。
末了,绯红却落在纯色白布上。
白变了样,变得深沉,变得浓稠。
忽地视野变宽变广。
人俯瞰着,迷茫着。在浮空中,定如浮萍漂泊不定。
这场梦里——
拓拔曙脸色苍白而无措。
此景——
天上灵魂,地上躯壳。
拓拔曙眼睁睁看着自己躯壳有所动作。可意识终究是意识,躯壳终究是躯壳,现在他只能旁观一切。
他的躯壳正慢慢凑近那抹绯红。
上空,拓拔曙也凑近。
一开始,他还未认出白布中的是什么,但定睛一看——是血。
……无论如何,总归视野里的血,太明目张胆,太张牙舞爪。
太艳,还是不好。
谁让一片漆黑里,会有抹深邃的绯红,可以浸染黑,可以晕染白呢?
太特殊了——
这样不好。
*
突然,拓拔曙发现躯壳能被控制。
伸手,垂眸——
他眨了眨眼,发觉手掌纹路一路延伸至指尖。
视线往下,却在一阵恍惚间轻轻阖眼。可再睁眼环顾四周时。发现周遭的漆黑变成了一片粘稠的黑海。
黑海浓稠诡秘。
在冥冥之中仿佛预兆着不详的征兆。
果不其然——
黑海里突然冒出成百上千双手。
视线中尽是密密麻麻的手。
有的手满手肥油——是贪婪;有的手腐烂冒疮——是绝望;有的手白骨森森——是仇恨……
一睁一阖间,他发现,那一双双从黑海中冒出的手……如爬墙藤蔓,迅速呈喷井式爆发,遮掩高墙;如涛涛洪湖,在赫赫雷鸣下,漫延河堤,淹没河床,摧毁万物。
那一双双手在向上攀爬。
它们不肯停歇,一刻不停的在爬。直到爬满占据此方天地。
渐渐地……
那双双可怖的手,与所有事物和合共生。
拓拔曙眉山隆起,尝试握拢掌心,发力收紧。可刹那间——
骨肉生花。
生出的花,不算精致娇媚。花瓣花蕾花苞,都是红的,都是艳丽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尽管形体如米小,却转眼间,膨胀变大到鼓鼓囊囊。
最后,花变了模样——
花,长成了一颗鲜血淋漓的人的心脏。心脏流淌下来的血堵塞住了指缝,将各个手指给紧紧贴合。
这枚心脏……长出了人的眼,长出了人的鼻,长出了人的嘴。
最后,它生出毛发,它吐露舌尖……
到底是怪物——在笑——在哭——似笑似哭——怪物的眼底空洞一片。
从这片晦暗里望去,谁又会知道……在黑暗里,究竟是谁在窥觊谁?而又会是谁在无声溃烂?
……
拓拔曙后知后觉,原来是自己的骨肉皮囊在皲裂。他竟不知……原来骨缝间会爬出一颗长人脸的心脏怪物。
人脸心脏怪物呐喊!
面目阴森扭曲,可怖无比。
当下,它在尖叫,在低语。尽管甜言蜜语,可声声恶毒,如蜜语裹上层层砒霜。
此刻,如果人脸心脏怪物在喃喃低语,必定是在诱人步入迷途,静候猎物成为待宰羔羊。
拓拔曙忍不住眨眼。
可再一次睁眼时,天地变了模样。
*
安钛医院,私人病房。
拓拔曙脑子昏沉沉的,脸上戴着吸氧面罩,胸肌前夹着检测心率电波的仪器。
病房内的空调被调成了睡眠模式,吹出来27℃的冷风。
拓拔曙静静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层薄毛毯。
潜意识里,拓拔曙微动指尖,发觉指尖处有夹着个东西。这道实实在在的触感,让他脑子变得清醒——
这是是血氧仪。
拓拔曙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于是调动全身力量,却仅睁开眼睛,勉强看清,但也够解现状……
入目一片纯白——
医院天花板。
顺着视线,从近及远看去——
一盏熄灭的白炽灯悬挂于天花板的正中央。
那盏白炽灯由医院定期维修清洁,所以内部并未有团由些许飞虫尸体积蓄形成的黑影。
他想,许是天早早黑了下去……不然病房内不会是沉闷无声、晦涩满墙。
——紧闭的窗,拉上的窗帘。
华灯初上夜未央,家家灯火正阑珊。
下一刻,拓拔曙看到了个东西,蓦然一顿——
不远处的银白色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深蓝壳的CD机。
细看,这个CD机的做工其实并不精细。只能说像仅需两三百块钱就能买到的流水线工业产品。
还可以看到深蓝壳的CD机上,被人安了一张唱片。
许是怕吵到拓拔曙,CD机就一直静静摆在这,没被人开启。不过,现在拓拔曙醒来了,想来闲来无事时,就能伸手摆弄这个CD机。
可看到它……就勾起不好的回忆。
一旁,心率电波猛然上窜,又猛然跌回。
拓拔曙指尖轻轻惊颤。
的确,他不喜欢这个CD机。只是现在还不能动,没法移开这个东西,不然不会委屈自己的。
拓拔曙眼不见心不烦,于是默默将眼转了回去,继续盯着天花板。
他面色平静,发起了呆。
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不觉中,听着时钟滴答,拓拔曙竟缓缓合上了眼。
然而在迷迷糊糊间,拓拔曙好像听到有人在病房外讲话。再然后,有人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说话声在拓拔曙耳边如惊雷乍起。
——瞬间清醒。
*
“嘎吱”声响起——
门开了。
随后“吱呀”声——
门关了。
满头银丝的安院长进入病房。
之后,随手拉了个滑动椅子。
她一边拉着椅子,一边快步靠近病床。
当滑动椅子被放到病床旁边时,她再坐下。
安院长瞧着病床上的拓拔曙,她抿唇。随后伸出手,指尖碰了碰拓拔曙温热的脸颊,再拍了拍拓拔曙发旋上几乎没有的尘埃。
蓦然启唇——
“阿曙,你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图什么呢?”
闻言,拓拔曙想睁眼。可眼皮上仿佛被压了个沉甸甸的铅球,就是压得他睁不开眼。
拓拔曙心里憋着气——
不图什么。
安院长到底是听不见拓拔曙的心声。她简简单单摸几下拓拔曙的脸和脑袋,握了几下拓拔曙的手。在确认他没病情恶化后,安院长便拿开手,静静注视拓拔曙的睡颜。
安院长好一阵无言注视,期间眸色微动。等了会,见拓拔曙仍躺睡阖眸的样子,她便悠悠叹道:
“当年你不愿当医生,非要拗气去当刑警……可你知道我在怕什么吗?我最怕的是你会死在我前面啊——我怕我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安院长垂眸,倏然一笑。
旋即,唇角压平:
“那你还知道吗?你性情太执拗,太容易陷进去又爬出不来……可往往啊,那精神上的死亡,完全不亚于物理上的死亡……人人都说在悲欢离合,却是常常要在恍惚间才惊觉:离散只匆匆一眼……”安院长絮絮叨叨。
一旁波动着的心跳波图,表明拓拔曙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算了,好自为之吧……”
最后安院长沉沉叹了口气,再给拓拔曙掖了掖被子,便要起身。
她起身拉走椅子,摆回原位,便要离开。
听到动静,拓拔曙越发想睁眼。
无法睁眼,于事无补。
他睁不开眼,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受的洪流。但还未开闸,就被一道微弱声猛然打断。
“啪嗒——”什么声音?
“嘎吱嘎吱……噔噔噔——”
旋即冒出来一阵优美却惊悚的旋律。
拓拔曙听出来,是CD机发出的声音。
唱片莫名旋转不停绕圈。
渐渐,CD机漾出了一首芳名流传的诗歌。
而CD机里,男声忧郁低沉哼道: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换作任何一个人在这间病房里,都只会觉得惊悚。这场面,跟恐怖电影一样阴间——
无端冒声的CD机;
不停旋转的唱片。
黑沉沉的夜晚;
一个人的病房。
要素齐全,Buff叠满。
按正常情节来讲,接下来就该是恐怖片剧情了。
拓拔曙被自己的想法搞笑了。
不过此刻,那深蓝壳的CD机还在播放着独特的曲调,诡谲氛氲: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
拓拔曙手指微动,眼皮疯狂颤抖。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
蓦然,拓拔曙睁眼看CD机。
CD机仍在放声吟唱。盒子内部发出的男音沉郁顿挫——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没错[彩虹屁]这一章就是在做梦[奶茶]顺便埋点线索[狗头]
(PS:小提示,做梦时间是养伤期间)
#补充注释[比心][摆手]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博尔赫斯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时候蓄着胡子,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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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用什么来打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