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身影踉跄着“飘”了进来。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形态不断扭曲,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人形,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悲伤、迷茫和不甘的气息——这是一个迷途的、能量不稳的“客人”(亡灵)。
它似乎并无攻击意图,只是在殡仪馆里漫无目的地徘徊,发出低低的、无意义的呜咽声,搅动着本就尚未完全平复的副本能量。
苏靖伊如临大敌,正要上前驱赶或安抚。
却见原本昏迷的虞白,眉头微蹙,竟像是被这熟悉的“工作”氛围所牵引,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呓语,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近乎本能的温和与倦怠:
“嘘……安静点……”
他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在对待一个焦躁不安的家属。
“……走错地方了么?别急……”
那模糊的“客人”身影猛地一顿,呜咽声变小了,似乎是在“听”。
虞白依旧没有完全清醒,仿佛梦呓般继续着,声音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和淡淡的无奈:
“……路不对,回头看看吧……执着于错误的方向……只会让你更找不到想见的人……”
这几句轻飘飘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却像是最精准的钥匙,瞬间捅破了那“客人”周身浓重的迷茫!
它的身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悠长的叹息,身影逐渐变淡,最终如同青烟般消散在原地——它被安抚了,或者说,被“指引”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整个过程中,虞白甚至没有睁开眼。
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而然,仿佛这是他刻入灵魂的本能。
贺卓雀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虞白哪怕在无意识中,依旧用他独特的方式“工作”着,平静地处理着生死之间的迷茫与悲伤。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动感,混合着滔天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海啸般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午夜的钟声突然敲响,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往常12点后,虞白的身体就会被“虞白”控制,而虞白的意识会陷入混沌——但今晚,这个惯例被打破了。
虞白缓缓睁眼,眸色平淡,对贺卓雀点头道谢:“多亏了你,贺先生。”
贺卓雀看着冷漠疏离的虞白,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愣愣地说了句:“不客气。”
虞白满意地转过身看向门外,语气带着担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是‘回收程序’。”许一诺抬起头嗅了嗅,仿佛闻到了什么味道,“之前的规则冲突和贺卓雀的权限动用动静太大了,他们来抹杀异常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号操作间的天花板猛地剧烈震动了一下!灯管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猛地熄灭了一瞬才重新亮起,但光芒黯淡了许多。
呜——呜——呜——
一种低沉、仿佛来自遥远深渊的嗡鸣声由远及近,穿透墙壁,直接敲击在人的鼓膜和神经上。
“他们来的比我预想的快!”许一诺脸色一变,“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早有准备?”
而虞白则皱起眉头狐疑地打量起许一诺:从之前她不知道宋威暗自将玩家变成NPC开始他就有所怀疑,到现在则更是确信:
——官方内部也有分歧。分别是以许一诺为代表的“旧主神”派,以及以程小满为代表的“系统”派。
不然根本解释不通现在的状况:既然许一诺本身就是“回收程序”之一,又怎么会对他们的行动知之甚少呢?
几乎在同时,操作室一侧的墙壁突然变得如同水面般波动起来!紧接着,几个扭曲的、由无数破碎代码和错误提示符构成的人形挣扎着穿透墙壁,挤了进来!它们没有五官,形态不断变化,周身散发着纯粹的、旨在“删除”和“格式化”的冰冷恶意。
系统清扫者,“回收程序”的先头部队!
它们一出现,便无视了距离最近的苏靖伊和贺卓雀,所有的“感知”瞬间锁定了虞白。他被判定为与异常数据关联度最高的“文件”!
三只清扫者直接化作数据流风暴,卷向虞白!
“快离开这儿!”苏靖伊挥舞防腐刷扫开清扫者,拉住虞白向外跑。
确定贺卓雀和许一诺跟上后,她七拐八拐跑进一道不起眼的走廊,最后停到了“员工休息室”前。
门牌边上还挂了个小牌子,俏皮地写着“苏靖伊”几个字。
推门进入后,屋内的布置很整洁简单,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几乎就是苏靖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了。书桌后面有一扇和房间格格不入的青铜门。
“这里连接着档案室,”苏靖伊推开桌子,拿出钥匙打开青铜门,“主机里也许会有更多东西……”
贺卓雀轻微皱眉:“主机里的内容以我的权限都能看到……”他抬眼警惕地看向苏靖伊:“你把我们引过去想要干什么?”
苏靖伊冷笑,率先走入昏暗的密道,整个人瞬间被阴影吞没:“就算你能查到我也信不过你,跟主神相关的信息我要眼见为实……”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讥讽的语调被回音放大:“谁知道你会不会倒戈又去帮主神,你说呢?罪魁祸首先生?”
虞白侧目看了贺卓雀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贺卓雀刺痛。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迈进了黑暗里。
清扫者的味道靠近了,许一诺也跟着踏入了密道。跟贺卓雀擦身而过时,她小声说:“这就要背叛主神了吗?枉我还那么信任你。”
贺卓雀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彻底搞砸了,没有任何开脱。
他闭了闭眼,还是选择跟了上去,走入密道。
安宁殡仪馆·档案室深处
密道的尽头,是一个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档案室。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电子元件过热后的微焦气味。水磨石地面之下,原本应规律流淌的发光数据字符此刻变得紊乱不堪,像受惊的萤火虫般明灭闪烁,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地投在高耸至顶、布满档案柜的墙壁上。
呜咽般的嗡鸣声似乎被暂时隔绝在外,但那种被窥视、被追踪的压迫感丝毫未减。
贺卓雀半跪在地,指尖在一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极其古老的终端机光屏上飞快划过,一串串复杂的代码瀑布般泻下。
他金丝眼镜后的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旧主神的加密协议比想象中更顽固……他在核心日志外面又套了好几层伪装壳,强行破解可能会触发更高级别的警报。”
这里的防御等级远超他的预期,“虞白”不知在加密日志里写了什么,仿佛格外重视这里隐藏的东西。
虞白站在几步之外,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环境细微的变化。他没有看贺卓雀,目光扫过那些因为数据波动而微微震颤的档案柜。“也就是说,我们来对了。”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只是陈述事实
——刚才在密道里,苏靖伊告诉他的怀疑或许有道理,这里确实有更高权限才能接触的核心。
苏靖伊手持仿佛刷,警惕地守在档案室唯一的入口处。刷尖萦绕着淡淡的幽蓝光晕,随时准备应对可能被异常数据吸引过来的“不速之客”。“外面的‘客人们’也开始躁动了,”她低声道,语气带着担忧,“清扫者们在靠近。”
许一诺则安静地站在一个角落,眼神依旧有些空洞,但似乎也在本能地感知着周围的数据流动,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却又立场不明。
话音刚落,青铜门外就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更加清晰的、扭曲的蠕动声!有几只清扫者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它们找到路了!”苏靖伊低喝一声,刷尖幽蓝光芒大盛,死死抵住门缝。
“再给我一点时间!”贺卓雀咬牙,指尖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试图绕过最后的防御机制。
虞白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因为外部冲击而震颤越发剧烈的档案柜,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老旧的木质档案柜上。与其他柜子不同,它的震颤幅度极小,并且柜门缝隙间隐隐透出的不是数据流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温暖的乳白色光芒。
就在一只清扫者的尖锐肢体猛地刺穿青铜门板的瞬间——
虞白突然动了。他没有冲向门口,反而快步走向那个特殊的档案柜。他的手直接握住了柜门的黄铜把手。
“小白?”苏靖伊惊呼。
贺卓雀也猛地抬头看去。
虞白没有理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遵循着某种直觉或者说……深植于这具身体的本能,低声念道,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前的确认:“……归处。”
咔哒。
一声轻响,那看似普通的柜门,竟然应声而开。
没有强大的能量爆发,没有惊人的景象。柜子里没有文件,只有一团柔和、温暖、不断缓缓旋转的乳白色光球。
光球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画面流转——是安宁殡仪馆每一个角落的影像,是无数安然离去的“客人”模糊而平和的面容,是苏靖伊日常工作的片段,是虞白自己坐在休息室里安静看书的侧影……
这是副本最核心的“规则之源”。或者说,是维持这个副本“安宁”表象的……“心脏”。
就在柜门打开的这一刻,那穿透门板的清扫者肢体猛地顿住了,仿佛被那温暖的光芒灼伤般,发出尖锐的嘶鸣,迅速缩了回去!
那些冰冷的、旨在“删除”的程序,似乎极其排斥这种代表着“秩序”与“安宁”的温暖核心。
整个档案室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
所有人都看着那团光球,又看向站在光球前的虞白。
贺卓雀看着虞白被柔和光芒勾勒出的侧影,看着他眼中映出的、属于这个“归处”的平静画面,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爱意汹涌澎湃——
虞白守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强大的力量或至高的权限,而是这一点点冰冷的数据世界里,残存的、虚假却温暖的“安宁”。那些都是属于他的记忆,是他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是他,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证明。
他从来都不应该只是一个“躯壳”。
苏靖伊也松了口气,看着虞白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心疼。
许一诺空洞的眼神落在光球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类似于“怀念”的情绪波动。
虞白静静地看了那光球几秒,然后缓缓关上了柜门,将那份温暖重新封存。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贺卓雀淡淡道:
“看来它们不喜欢这个。你还有多少时间?”
贺卓雀刚要回答,目光却猛地凝固在刚刚闭合的柜门上——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的木质纹理,竟缓缓浮现出一行殷红如血的、熟悉的字迹:
【找到你了。这次,别想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