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就去让祂实现你的愿望。”
江连舟揉了揉米格的脑袋,米格眼角的余光瞥到江连舟嘴角微不可查的笑,心中腹诽:这个大哥哥真的好奇怪。
跟随人群步步靠近神殿,一种无形的割裂感愈发强烈,仿佛要将王都和神殿分割成两个世界。
如果内城是死亡的炼狱,那神殿便是虚伪的净土。
江连舟能看到那高耸入云的尖顶刺破阴霾,纯白无瑕的巨大石柱支撑起圣殿。而彰显着神圣与宏伟的殿堂上,却有着无数黑色液体自穹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汇聚成没过脚踝的污浊黑潭,从信徒们的脚下无声流过。
数不清的信徒聚集在这里虔诚祈祷,诵读着祷词,“愿莱普诺斯之光降世,护佑维斯塔利亚重获新生。”
每一次祷告,都伴随着一缕如丝般细长的黑烟从身体里抽出,像极了一个个连着黑线的提线木偶,排成长队木讷地踏上前往神殿的阶梯。
“去最上面。”
乌尔加纳似有察觉到异样,目光示意高处。江连舟顺着队伍朝上看,发现信徒们都聚集在同一个终点。江连舟心领神会,一把将米格捞起,将人稳稳架在自己肩头。
米格被吓了一跳,晃悠几下才坐稳,“哥哥?”
“我们到最上面去。”江连舟稳稳扶住米格的腿,米格本能的抱紧江连舟的头,心中即紧张又兴奋。不仅仅因为这一次他终于能如愿以偿的进神殿,也因为他曾经也像今天这样被人高高托起。
三人快步穿过了人群,来到神殿前殿的大门前。
门前伫立着的白袍神使,审视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到场的信徒。见到江连舟这格格不入的三人组,眉头紧锁,箭步上前拦下了三人。
“阁下请止步。”
“我们要进神殿。”江连舟直接表明来意,目光越过神使,投向平台高处的水池。
信徒们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那处,其中不少人已跪伏在地,嘴上仍旧一刻不停的祈祷。
“尚不可打扰祈愿仪式。”神使回绝了江连舟的要求。江连舟看到登上祭台的信徒们依次从神使手中接过短刀,自手腕处划出一道破口,鲜血汩汩涌出,流入这深不见底的池水中。
江连舟皱起了眉。
他轻拍米格的腿示意下来,小心将米格放下。江连舟提剑上前,一股无形的威压带着不容回绝的语气,说:“何必急着拒绝……万一神真的乐意倾听我的‘祈愿’呢?”
“你!”
神使一时语塞。眼前的人毫无虔诚可言 ,身上却有着远超普通信徒的光明之力。平日值守的都是些资质普通的外殿神使,大抵看不出端倪,可偏偏今天祈愿的人数众多,大教主特意抽调了一部分内殿的神官到外殿帮忙维持秩序。
没等神使反应,江连舟就已侧身绕过神使径直来到池水边缘。
那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池水却清澈见底,滴落入池中的血丝丝缕缕的晕染开,忽然凝结成一道血字:愿神赐予国王死亡。
这便是万民的祈愿?
江连舟取出美工刀轻轻划破指尖,血珠坠落,散发出微弱的青金石光,落入水中的刹那,迅速且精准的蚀过血字,将最后那“死亡”二字瞬间化作了“永生”。
然而仅仅是一瞬,那青金石色血液很快被深红淹没,字形的变化宛若虚晃。
就连那匆匆赶来的神使也没有注意到。
“你在做什么?”神使气息不稳地质问。
“祈愿。”江连舟面不改色的吮去指尖还在停留的血珠,“现在,可以放我进去了么?”
神使上前,目光触及池水中一道鎏金色的楔形文字,他皱起眉,死死盯着这陌生而神圣的字符,半晌也没读懂其中的涵义。但神使却真真切切能感受到文字上有着莱普诺斯神纯洁的光明之力!
见神使踌躇不定,江连舟刻意面带讥讽,适时的继续忽悠,“真神降谕,连神殿的神使都看不明白吗?”
神使脸色发青,自然不敢承认。但是莱普诺斯神的力量不能作假,神使仓促之下便咬咬牙硬着头皮承认:“既然诸位有莱普诺斯神的亲谕,那便请随我来正殿。”
江连舟牵上米格跟上,灼热的目光频频瞥向身后的乌尔加纳。乌尔加纳被这灼热的目光炙烤,只得抬手凌空几笔。
几道鎏金楔形文字浮于江连舟的脑海。
[想知道我写了什么?]
江连舟颔首。
自己的血落入池水中显出的那道青金石色楔形浮文,明显出自乌尔加纳的手笔。
此刻脑海中浮动的文字,透着一股刻意拿捏的醋意:[身为吾之信徒擅自将血予以伪神,不如花点心思想想如何赔罪,再让吾给你解惑。]
江连舟收回视线。
乌尔加纳的态度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在借着主导的位置诈江连舟去哄他。江连舟心知肚明,但这种被单方面掌控的感觉还是令江连舟稍感不满。
迟早讨回来。江连舟盘算。
随行的马被留在殿外,三人跟随神使进入正殿,身后阖上的大门将祈祷声隔绝在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雅的淡香,正殿之上,穹顶高耸,两侧精致的琉璃彩窗透过微光,将斑斓投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笔直的中央甬道向前延伸,两侧矗立着身披甲胄,手持各类兵器的勇者雕像,他们面部模糊,身形挺拔。
墙面悬挂着巨幅油画,描绘着慈爱的莱普诺斯神向大地播撒恩泽的光景。
甬道的尽头,高居于白洁阶梯之上的,是兼具着男女特征,身侧伴着展翅骏马的莱普诺斯神像。神像面容慈悲而威严,低垂的眼眸似怜悯众生。正如教义所宣扬的那般,莱普诺斯是爱人的神。
江连舟仰首,目光凝视神像。
这雕塑完美无瑕,寻不出一丝破绽。可越是完美,越经不起审视。江连舟取出用以窥视原典的道具原文透镜,并将其戴上。
这个眼镜有个致命的弊端,如果在佩戴情况下直视异常体本体,会导致使用者眼球破裂。
但也可以靠这个方法判断异常体的所在。
江连舟只是微微睁眼,眼球便传来被外力挤压的剧痛。剧痛瞬间贯穿脑颅,传遍全身。
“——呜!”
江连舟压抑着痛楚的低吟生生挤出牙缝。
“哥哥?”米格察觉身侧异样,抬头便看到江连舟紧闭双眼,紧咬牙关,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额头的碎发。
“哥哥!”米格惊叫出声,乌尔加纳箭步上前,温热的手严严实实地覆上了江连舟的双眼。
掌心触及眼睑的瞬间,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顷刻间化作烟云散去。
江连舟抓住乌尔加纳放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睁眼,喘息中带着几近癫狂的亢奋及喜悦,“谢了,乌尔加纳。”
乌尔加纳反手扣住江连舟的手腕,欺身一步撞入江连舟的胸膛,紧贴着眼前的男人,指尖怜惜地抚过江连舟因剧痛而温润的眼角,气息灼热地扑在江连舟耳畔:
“再找死,我就用锁链刺穿你的心脏,把你吊进我的收容间。”
江连舟呼吸微窒,随即顺从地点头。
乌尔加纳这才满意的放手。
平复喘息,江连舟轻拍米格的脑袋,安抚惊魂未定的他。“没事了。你不是要祈祷吗?”江连舟牵起米格的手,径直走到神像脚下。
终于得偿所愿,米格反而手足无措,在空荡荡的大殿前仓促的许下心愿。
仪式草草结束,三人很快被请离神殿。
落日余晖,半边天空余留火红的晕染,遥远的黑暗飞速吞噬着仅存的光。米格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蔫蔫地走下台阶。
“回家吧。”江连舟抱起米格,顺手将修正笔别回腰间。
离开神殿前,江连舟已给自己的身份背景添上了“米格的远房亲戚”。
米格自然而然地抱着江连舟的脖颈,一路回到王都民居区的一栋精致宅邸前。刚进门,江连舟就遭到米格母亲以擅自带孩子去神殿为由,严厉训斥了一顿。
明知是修正笔编织的虚假的关系,江连舟仍然沉浸其中,享受了一个家庭短暂而喧闹的家庭晚餐。
哄完米格睡觉,江连舟回房。
此刻的乌尔加纳正慵懒地陷在沙发里。乌黑的长发肆意散落,他半眯着眼,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修正笔,其意味不言而喻。
江连舟心领神会,走上前从乌尔加纳手中取回笔,侧身坐到沙发边缘。一手指穿过他散落的发丝,摁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持笔,目光循着他锁骨至心口处流动的楔形浮文,寻找枷锁破损处。
乌尔加纳仰起身,一手环过江连舟的脖颈,另一只手轻抚上江连舟的眼角,“还疼吗?”
原文透镜直视异常体的反噬还在,许是乌尔加纳先前缓解了剧痛,但此刻指尖抚过时,眼窝的深处还会留着隐隐胀痛。
泪痣蹭过乌尔加纳的掌心,身体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江连舟呼吸微沉,刚想开口,嗓子却不受控地开始挤出那缠绵露骨,字字拨人心弦的古老情诗。
一旦这种失控的状态持续下去,神智便会被拉入迷离的漩涡,随着体温攀升,江连舟也会逐步失去掌控身体的能力。
呼吸急促。
气息微乱。
目光开始失焦。
循着这抹意识失控的界限,江连舟猛然抽身,果断结束了这场危险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