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碎裂的石板路,沿途人迹罕至。
荒芜的田野间,偶见有路人身裹着肮脏的麻衣,目如死灰,如行尸般匆匆路过。
破旧石屋的窗户大多被木坂钉死,烟囱少有炊烟。
远处忽然腾起的浓烟,弥漫着焚烧尸骸的刺鼻焦味。临近城墙的位置,裹尸布的碎片在风中飘荡,枯竭的河道里满是泥泞和焦黑的骸骨。
很难想象一个国家中央王都的外城,能是这番衰败的景象。
[警告:检测到前方高浓度异常体侵蚀!]
江连舟与乌尔加纳骑着马来到城墙外。
看守城门的卫兵盔甲锃亮,如同雕塑般伫立在门前,见两人想骑马进城,便横刀拦下来。“站住!出示你们的身份文书。”
江连舟早有做进城的准备,在到达之前已经提前翻阅过原典,找了个底层贵族的身份用修正笔套用在自己身上。
靠进卫兵的一刻,江连舟才看清头盔缝隙下那双空洞的眼睛,正缓缓渗出黑色液体。
江连舟迅速核对身份,翻身上马静候城门开启。
伴随着一阵凉风,沉重的大门随刺耳的铰链声缓缓打开,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城门洞顶上,密密麻麻无数的人类头颅宛如诡异的风铃,伴着腐臭轻轻摇摆。
有的早已风化腐朽,也有的断颈处才堪堪凝固。
江连舟环抱紧身前的乌尔加纳,没敢在城门口久留。
进入建筑林立的城区后,两人不再被允许骑马,只能改为步行。内城虽不似外城的衰败,但那些洁白宏伟的石砌建筑,却蒙着一种更深沉的死寂与阴霾。
沿着正道恰好来到的宽阔的中央广场,巨大的雕像身披王袍,高举屠龙宝剑,正是维斯塔利亚建国前的光景。
恶龙曾焚毁这片土地上的旧国,失去家国、流离失所的民众中诞生了屠龙的勇者,那便是年轻的奥莱恩·维斯塔利亚。
勇者奥莱恩坐上王座,建立新国。
起初国家发展还算顺利,通过很多法案的推行改制,国家很快欣欣向荣。随着时间的推移,国王年岁渐长,身躯却反常的健硕。没有人发现异常,直至国王超越百岁、两百岁……
国王长寿并非坏事。
可偏偏这位昔日的勇者却逐年显露出暴戾、乖张与猜忌。
先是藉由国家的强盛开始强行吞并周遭小国,再是无数贵族能臣开始死于非命。国王的行事风格越来越难以捉摸,处决反对者的名单越来越长,手段越来越残忍。
恐惧。
绝望。
哀鸿遍野。
人们开始祈祷,祈祷有人能推翻暴君的统治。
江连舟刚摘下用以查看原典的原文透镜,身旁的乌尔加纳就靠了过来,“江连舟。”
“嗯?”乌尔加纳金瞳深处不似惧色,倒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厌恶?
“看天上。”
顺着乌尔加纳抬手的方向看去,无数缕黑雾如同千万条线在天空中缠绕,随后汇聚成团,涌向王都深处。
“走。”
两人往黑雾的方向赶去。
但很快,江连舟急切的步伐忽然慢了下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踏入沼泽般,沉重得抬不起脚。即便离得很远,也能看到侵蚀核心的所在是一个巨大的处刑场。
高耸的绞刑架上,悬满了风干的尸骸。如果城门口悬首的是反抗者,那此处便是历任反叛者领袖的坟场。这无一例外皆是勇者们的尸体,也正是这些非同寻常的枯骨,在不断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化作天空中足以遮天蔽日的黑线。
刑场的地面插着无数把武器,无论断弓、残枪还是钝剑,曾经的神赐荣光如今只剩下斑驳的耻辱。
“埃德文说,见了城内自然会明白。”江连舟低语,目光扫过勇者们的尸骸,“不能刺杀国王的原因。”
这些尸骸便是血淋淋的答案。
可为什么?
暴君奥莱恩究竟掌握了怎样一张底牌,能让所有持有神赐武器的勇者们尽数失败?
“埃德文不让你杀暴君,尸怪扬言要‘救你’。”乌尔加纳回想一路的遭遇,无一例外都在警告江连舟:不要杀死暴君。
“但是勇者的使命是杀死暴君。”
要修正因为异常脱轨的剧情,暴君就必须被杀死。
不直面暴君就不知道其底牌,但贸然出手,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
江连舟深陷在思考的泥潭之中,一时间陷入两难。
“哥哥,你又迷路了吗?”唐突出现的童音打断了江连舟的思考。江连舟错愕,衣袖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
低头看去,是个约莫五岁的男孩,正仰着稚嫩的脸看向自己。那本该有着清澈双瞳的眼睛,此刻却浑浊不堪。“快走,妈妈等久要生气了!”男孩语速急促,不容分说就将江连舟往刑场外边拖。
江连舟心下一沉,目光迅速从周围扫过,果不其然他们已经被人盯上。
“快走!”
江连舟一把扣住乌尔加纳的手,迅速跟着男孩没入狭窄的街巷中。
在迷宫般的巷子里七拐八绕,直到确定已经彻底离开卫兵的视野,江连舟才停下脚步。
此时此刻,三人一马在大街上就好似小少爷带着两个随从出门,江连舟见四下无人,逮着机会反手一把就拉住了那孩子,“为什么帮我?”
“这是谢谢人的态度吗?”男孩小嘴一撇,毫不示弱。
男孩一身白衬衣配小皮马甲,明显生活优渥。然而男孩却有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镇静与机敏,从处刑场离开到这里,他面不改色。
江连舟蹲下身,目光与男孩齐平,“谢谢你,小家伙。”
“我才不叫小家伙,我叫□□!”男孩挺起胸膛。
磁扰般的刺耳杂音灌入江连舟的耳膜,江连舟皱眉闭眼,意识里寻求系统的帮助。
[侦测到“留白现象”,原典内未设置身份的角色不具备名字,却因为执行官意外干涉而出现的人设无法自行填补的情况。]
[评估:该现象暂不对任务产生影响。]
江连舟回想起学院课程里曾提到这个细节。
江连舟还和导师讨论过:如果给未命名的NPC加上名字,会不会对剧情产生影响。
“好,米格。”江连舟抽出修正笔,在男孩的衣服上迅速写下名字。男孩非但没有因为江连舟的古怪行动感到惊愕,反而随着字迹闪过的金光,意识里缺失的拼图被填补完整,混沌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清明。
江连舟盯着米格自信满满的小脸,问:“告诉我你为什么去刑场?”
“我当然是跟着你们。”米格也不加掩饰,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已经很少有生面孔了,你们扎眼得很!”
“你眼力倒是不错。”
江连舟挑眉。自己为了顺利进城,进城前不仅伪造好身份,连衣着都换上了身符合底层贵族的朴素样式。
然而异常体造成的污染几乎占据了江连舟全部的心神,竟然未察觉被小孩尾随了这么久。“你说说看,那些卫兵想干什么?”
刑场上确实有那么几个古怪的巡逻兵。
米格撇撇嘴,拉着江连舟的拇指边走边说:“他们是陛下的恶狗,就算你们有通行证,只要被盯上,”他的声音抖了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说:“……会被吊上城门。”
江连舟能明显感觉到,米格攥紧自己拇指的手正克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哥哥,你们接下来要去哪?”米格仰头问。
去哪?
江连舟瞥向乌尔加纳。乌尔加纳依旧望着天空盘踞的黑云,他一直很在意黑云汲取的力量,究竟流向何处。
江连舟犹豫半晌,对上米格那双浑浊但又饱含期待的眼睛,说道:“去找能够拯救这个国家的地方。”
米格深吸一口气,小手攥紧了江连舟,“那……作为带路的报酬,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江连舟答应,米格便拉着江连舟穿过一条条街道。
与王都其他地方的死寂截然不同,神殿周围竟一反常态的格外“喧闹”。
沿途的人低着头亦步亦趋的朝着前头走,两侧白色石柱林立,远处可见高耸入云的圆形穹顶建筑。一片只有江连舟和乌尔加纳才能看见的,足以蔽日的庞大漆黑色阴霾笼罩在建筑上头,再往前去,就能看到无数道水幕从天空流淌而下。
“前面就是神殿,但那些白色衣服的家伙从不让小孩子单独进去。”米格攥紧了江连舟的手,生怕江连舟反悔。
“那你想去神殿做什么?”
“如果能在神殿里祈祷,”他认真的眼直勾勾地望向江连舟,语气斩钉截铁:“莱普诺斯大人就一定会实现我的愿望。”
“神明不会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江连舟摇头,而米格却异常固执的说:“莱普诺斯大人会的,每个人都知道!”
“哦,比如说?”
“祂复活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