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57章 夏日公园

没有多余的废话，却透着一股罕见的、与他平日咋咋呼呼风格不符的沉闷。

我立刻回复：【好。】

随即起身，开始换衣服。

母亲听到动静，从客厅探出头，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喜气：“小浩，你这是……要出去见谁么？”

“嗯，一个朋友。”我系好鞋带，站起身，“晚饭之前我会回来的。”

“嗯……好的，路上小心。”母亲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和温和，没有再多问。

关上家门，熟悉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我熟练地走向地铁站，汇入周末午后的人流。列车呼啸，穿过城市的地下脉络。从指定的站台走出，阳光依旧炽烈。我走过几条熟悉的街道，拐过几个记忆深处的路口。

在快要到达那个我们心照不宣的“老地方”时，我脚步一顿，拐进了旁边一家熟悉的奶茶店。

“一杯四季春。一杯冰珍珠奶茶，多加冰。”我甚至不需要看菜单。

提着两杯沁着冰凉水珠的饮品，我走向那个小小的街心公园。远远地，就看到王旭已经坐在那张被树荫半遮半掩的长椅上，低着头，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走过去，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开口：“怎么正大中午的把我叫出来？你不嫌热，我还嫌晒呢。”

听到我的声音，王旭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郁结清晰可见。他扯了扯嘴角：“就算是大中午叫你，你还不是出来了。”

“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想不开，又做什么傻事。”我笑着在他身边坐下，熟练地将那杯四季春递给他。

他接过去，入手冰凉的触感让他似乎松了口气，他插上吸管，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长长地“哈——”了一声：“果然……夏天就得喝冰的才够爽！”他将杯子放到一边，声音低了些，“谢了，浩溪，肯出来陪我。”

“这有什么的。”我喝了一口自己的奶茶，“我这不是怕你又做出像在学校篮球场那样的傻事么？”我故意用过去的糗事调侃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现在我可不会像当初那么傻了。”王旭无奈地笑了笑，笑容里却没什么真正的笑意。

午后的公园，即使阳光炙烤，也依旧有着它的生机。有拖着行李箱、拿着地图好奇张望的外地游客在标志性的雕塑前拍照；也有几对穿着学生搭配、脸上带着青涩笑意的高中生情侣，毫不避讳地牵着手，慢悠悠地散着步，享受着考后独有的悠闲。

我们俩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仿佛是两个观察者。

过了一会儿，王旭率先开口，声音有些飘忽：“浩溪，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么？”

“记得啊，”我点点头，“不就是你那年跟人打架，被停学回家反省一星期，我正好路过看着你一个在这里静静的发呆，就是在这张椅子上，然后想起你是我同学，我就凑了过去跟你聊天，谁知道你跟我吐槽了几个小时。”

王旭看着周围熟悉又有些微变化的景色，忽然感慨道：“说起来，这个公园……好像装满了好多我们的‘第一次’。我第一次在这里跟你瞎聊倒苦水，你第一次在这里听我哭得稀里哗啦……好像很多重要的事，都发生在这儿了。”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我，带着点真正的疑惑：“话说，我后来一直没问过你，那时候你家离这儿挺远的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听我废话？”

“那个时候啊，”我回忆了一下，“正好在附近上一个巨无聊的奥数补习班。我爸妈逼着去的，每个月就那两天假还得被押过去，烦死了。那天正好是补习班下课，我当时不想那么早回家就陪着你了。”我笑了笑，“不过下学期我就死活不去上了。”

“这就是学霸家里的学习气氛吗？”王旭咂咂嘴，“羡慕了羡慕了。”

“你这话我听着怎么像是在调侃我呢？”我拿起奶茶喝了一口，瞥了他一眼。

“我可没这个意思。”王旭也喝了一口饮料，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很快，他又沉默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冰冷的杯壁。

良久，他才低声问道：“浩溪……你知道小鹿的具体成绩么？”

“你还没问么？”我有些诧异。

“问了。”他吐出两个字，然后又陷入了沉默，手指用力，几乎要把塑料杯捏变形，“但是……感觉差距还是有点大。不然……我也不会叫你出来了。”他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玩弄着手中的杯子，声音低沉下去：“看着你们三个，一个比一个考得高，说实话，除了真心为你们高兴，更多的是……恐惧。感觉一下子，跟你们的差距就这么**裸地摆在了面前。感觉我们之间……好像突然有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这让我……很难受。”

我看着他一反常态的低落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四个是一辈子的小团伙！就算将来天南海北，也不会把我们分开！你这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呢？”

王旭抬起头，将他的手用力地压在我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有些汗湿，却很用力：“谢了，浩溪，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是怎么说呢……这是我真实的感觉。对我来说，继续和你们做朋友，尤其是和小鹿……也有点压力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把最不堪的担忧说出来：“就好比小鹿，她以后在顶尖的学府里，身边都是最优秀的人。要是被她的同学知道，她有一个连211可能都够不上的男朋友……我不知道她会多难堪，会听到多少闲言碎语。或许她会笑着对我说她不在乎，但要是我知道了……我真的会内疚一辈子。我会觉得……自己真的配不上她。”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捏着杯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我愣住了。我没想到，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旭，在真正的喜欢面前，竟然会变得如此自卑和小心翼翼。

“难道你不担心吗？”他猛地抬起头，反问我，眼睛有些发红，“万一……万一你和千莎不在一个学校，你不会担心这些吗？不会觉得……距离和差距会把很多东西改变吗？”

我被他问得怔住了，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说得也是……怎么可能完全不担心呢。”

“所以……你叫我出来，到底是想说什么？”我重新看向他。

王旭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声音带着恳求：“我是想……如果可以的话……浩溪，你和千莎……能不能尽量和小鹿报一个学校？哪怕不是一个专业都好！就在一个城市，一个学校！帮我……照顾一下她。这样……我就能安心一点。我真的……我真的不想……不想因为我的没用，让她受委屈……”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彻底哽咽起来。

“你就想说这个事情？”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既有对他这份深重的担忧的动容，又有些哭笑不得。

“是的！”他用力点头，眼圈红得更厉害了，“这算是我求你了，浩溪！我真的……不想就这样……轻易地……可是我又怕……”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自我审视：“我知道我这人平时没个正形，成绩也就那样。有时候我自己都嫌自己……配不上她。浩溪，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在怕，怕那些闲话，更怕……怕我自己最终会证明，她的选择是错的。”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啊，王旭。”我打断他，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没想到你也是会在意这种流言蜚语的人啊？”

“不是！我是怕小鹿她会……”

“林小鹿要是在意这些，”我斩钉截铁地说，“当初就不会搭理你，更不会对你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你低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也高估了那些所谓的学校好坏带来的偏见！你要相信小鹿啊，王旭！”

我看着他，语气笃定。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拂起我们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远处孩子们隐约的嬉笑声。看着眼前迷茫又痛苦的王旭，我脑海里忽然清晰地响起了千莎的话——

「最重要的东西……」

是啊！地点本身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里遇到的人，发生的事，以及那份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心意！

“总之！”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你不能小看自己啊！不在一个学校又怎么样？学校比较差又怎么样？这根本不是你该迷茫或者动摇的理由！爱就是爱，它不该问出身，不该计较差距，更不该轻易放弃！我记忆里的王旭，可不是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畏首畏尾、问东问西的孬种！”

“浩溪，你……”王旭愣愣地看着我，眼中的浑浊似乎被我的话搅动，开始一点点散去。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我迎着他的目光，“哎呀，别担心啦！林小鹿她要是真的在乎那些，那天晚上就直接不管你，继续复习她的清北去了！现在你还在这里自己想东想西，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有点担当啊！”

“你这家伙……”王旭看着我，脸上的阴霾渐渐被一种复杂的神情取代，有羞愧，有触动，最终汇聚成一丝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意。他忽然一拳不轻不重地锤在我肩膀上，笑骂道：“净说些让我难受的话！”

王旭沉默了，只是用力捏着那只空杯子，塑料杯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抬起头，眼眶依旧发红，但里面的浑浊和迷茫已经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狠劲所取代。

“……妈的。”他低骂了一声，像是把所有的犹豫和自卑都骂了出去，“你说得对。老子在这自怨自艾个屁！学校差又怎么样？老子偏要活出个人样来！绝不能让小鹿看扁了！更不能让……让我自己看扁了！这才是我！”

“这才是我认识的王旭！”我笑着重复道，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王旭猛地拿起旁边那杯已经不那么冰的四季春，高高举起，脸上洋溢着重新燃烧起来的斗志：“来！碰一个！为了……不管将来在哪，咱们四个都是一辈子的哥们儿！谁也不能掉队！”

“当然！”我笑着拿起自己的杯子，用力迎了上去。

两只杯子在空中清脆地相撞，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我们眼中重新亮起的光。

“那你呢，浩溪？”王旭将空杯子捏得咔咔响，转过头，眼神里带着认真的探究，“你跟千莎之间……没问题吧？我看你刚才提到她，表情也挺复杂的。”

我沉默了一下，目光从远处嬉戏的孩子身上收回，落回到手中半空的奶茶杯上，苦笑了一下：“有……但也好像没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旭皱起眉头，一脸不解，“我没听明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还模棱两可的？”

“千莎，”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她没有明确告诉我她会填报哪所学校，也没有说一定会去哪里。她……她把答案藏起来了，让我自己去摸索。”我望着被树叶切割成碎片状的蓝天，喃喃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困惑。

“嚯！”王旭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随即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我一下，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这可真少见啊！千莎居然也会跟你玩起‘你猜你猜你猜猜猜’这一套？我还以为她对你这家伙，永远都是打直球呢！”

“差不多就是跟你学的吧，我觉得。”我闭上眼，猛吸了一口奶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半真半假的抱怨。

“你可别胡说！”王旭立刻大声反驳，像是被踩了尾巴，“我可不是这种拐弯抹角的人！”但他的眼神却下意识地飘向旁边，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是吗？”我拖长了语调，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王旭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咳嗽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哎呀，你别想太多啦！千莎说不定就是逗你玩的，想给你个惊喜？或者……或者等到填志愿那天，她自然就告诉你了呢？”他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感觉不像。”我摇了摇头，仰头将最后一点奶茶喝完，“感觉她是认真的。她是真的……不会直接告诉我。”

“你怎么这么肯定？”王旭追问。

“我也不知道啊，”我诚实地说，目光依旧望着天空，仿佛答案藏在那云朵之后，“就是一种感觉。也许……这就是千莎说的，‘我会知道的’。因为她觉得我了解她，足够了解她到能明白她的选择。但是……”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她说的那些话，那些提示，我现在真的……不是很清楚。”

“千莎还说什么了？”王旭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她说……这座城市里有她‘最重要的东西’。”我重复着那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短语，“需要我自己去悟。还说什么‘起点’、‘晚风’之类的……好像跟我有关，又好像不止是我。可我现在，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真的是……难啊。”

“‘最重要的东西’？”王旭摸着下巴，重复了一遍，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这不就是你自己么？这么明显！”

我转过头，看着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豁然开朗的喜悦：“我也希望是我自己。但是……如果真的是我，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为什么要用‘东西’这个词？为什么要让我猜呢？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所以说……可能不是我，或者，不全是我。”我的目光重新投向公园里的一草一木，试图从熟悉的风景里找到一丝线索。

“想不到啊浩溪，”王旭啧啧称奇，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我，“一向木楞的你，分析起这种事情来，还挺有头头是道，逻辑清晰的嘛！”

“你以为我像你啊？”我收回目光，讥讽地瞥了他一眼，“没脑子的话，我怎么能考689？”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怪怪的？”王旭叉着腰，疑惑地眯起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你心理作用罢了。”我轻描淡写地带过，语气重新变得沉静下来，“总之，对我而言，千莎对我说了那么多话，给了我提示，说明答案就在我过去的记忆里，就在这座我们共同生活的城市里。只是某个关键的线索，被我暂时遗忘在角落了。我需要自己去把它找出来。”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仿佛那冰冷的玻璃能给我答案。

“看来……是不需要我帮忙喽？”王旭耸耸肩。

“这件事，”我的语气异常坚定，“我必须自己找到答案。因为……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我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叠的树叶，望向更远的天空，“在盛夏结束之前。”

“好吧，”王旭拿起旁边空了的杯子，像举杯一样对着我，“那就一起加油喽！你去找你的‘最重要的东西’，我去……想办法缩短我和小鹿之间的‘差距’！”

“嗯，一起加油。”我拿起我的空杯，和他的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旭收起玩笑的表情，难得用非常认真的目光看着我：“浩溪，虽然我经常说你木楞，爱钻牛角尖，但说实话，在‘懂千莎’这件事上，我从来只服你。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大概也只有你能读懂。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的。”

“我也相信，”我看着他，同样认真地回答，“你可以做到你所说的，无论在哪里，都能活出个人样，足以和林小鹿并肩。”

我们俩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同时笑了起来，一种无需多言的鼓励和支持在空气中流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像是为我们加油打气。我感受着指尖奶茶杯残留的冰凉，但那点甜意早已化开。我的心思，早已飘向了远方，飘向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那些我和千莎可能共同经历过、却未曾留意的地方。

在盛夏结束之前，我们都有着彼此必须去解决的事情。

为了不留遗憾。

为了给属于我们的青春，画上一个尽可能圆满的句号。

不知不觉间，时间的流速仿佛被夕阳的余温熨烫得缓慢而粘稠。公园里的风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只留下夏末午后沉闷的热意，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包裹着皮肤。蝉鸣也失去了晌午的聒噪，变得稀疏而低沉，有一声没一声地拖着长音，如同疲倦的叹息。

我看着天际那轮逐渐西沉、变得橙红柔软的太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后面可能沾上的灰尘：“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还得赶回家吃晚饭。”

王旭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嗯，我也该回去了。”

我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刚走出几步，王旭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难得的郑重：

“浩溪！”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

他站在那里，表情很认真：“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事，还有你跟我说的……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嬉笑，是一种男人之间的约定和恳求。

我看着他，理解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得到我的承诺，他似乎松了口气，也对我咧嘴笑了笑，挥挥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继续走向地铁站。从燥热的地面步入地铁站口，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空调冷气的清凉瞬间包裹上来，猛烈地冲击着身上残留的燥热，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都仿佛在欢呼雀跃，一阵透彻的清爽感席卷全身，让人精神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