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56章 第二名的答案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心虚，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我连忙在心里给自己找补：“就当……是帮王旭那家伙问的吧。对，就是这样。”

等待回复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考验我的耐心。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终于，手机轻轻一震。

林小鹿的回复简洁而平静，带着她一贯的风格：

【正常发挥吧，没什么特别大的惊喜。】

我看着这行字，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平静无波的表情。对于她这样的学霸来说，“正常发挥”往往就意味着极高的分数。

【看来是一如既往的高水平发挥啊。】我回复道，语气里带着由衷的赞叹。

【感谢你的夸奖，】她回得很快，【但我这次没你考得高。你这次可是全校第四，真的是可喜可贺。】

【第四？】我愣住了，这个消息比我考了689分更让我感到意外，【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能查成绩的那一刻，老师就开始用准考证号一个一个地查我们的成绩了，顺便统计排名。】林小鹿解释道，【所以你成绩出来没多久，老师那边排名自然也出来了。你还不知道你的排名么？】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手指飞快地打字，【我只知道自己的分数，连……】

我的消息还没编辑完，她的下一条信息已经抢先一步跳了出来，像一枚精准投下的炸弹：

【千莎这次只是全校第二，好像是695。第一名是那个段楚锦，没想到最后让他考得了第一，真的是让人心情低落。】

千莎是第二名？

695？

这几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窜过我的大脑，让我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开心？

这丝开心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逻辑，甚至带着点卑劣的自私，让我自己都感到震惊和羞愧。它像黑暗中突然擦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却灼热地烫了一下我的指尖。

但仅仅是一瞬间。

那簇微小的火苗还没来得及燃烧，就被随之涌来的、更庞大更复杂的情绪彻底扑灭——那是无尽的遗憾和深切的同情。

我为什么会开心？难道我在庆幸她的“失利”吗？庆幸她没有考出那个让我望尘莫及的、彻底断绝念想的分数？不，不是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瞬间的开心，或许只是因为……695这个数字，虽然依旧很高，虽然依旧是让我需要仰望的分数，但它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了？它和我之间的那道鸿沟，仿佛从万丈深渊，变成了或许……或许努力一跃，还有可能触及的对岸？

但这想法本身，就足以让我感到无比的愧疚。她失去了可能的第一，我却在计算着这其中的“利弊”？

【怎么不回消息了？】林小鹿的消息再次弹出，打断了我的内心风暴。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混乱的、不堪的念头压下去，指尖带着一丝微颤回复：

【没，我只是……在为千莎感到遗憾。】这句话打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我也是。】林小鹿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异样，【对了，你知道王旭考了多少么？】

【不知道，】我顺势转移了话题，【他还没跟我说。你考了多少？】

下一秒，一张清晰的成绩截图发了过来。675。各科成绩均衡而漂亮，一如既往的稳定和高水平。

【应该也能去不错的学校。】我评论道，这是实话。

【你还是打算去北京么？】我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是的。】她的回复毫不犹豫，坚定无比，【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我不会改变的。就是不知道王旭他考得怎么样，会不会……】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语意里，充满了担忧。

【不用担心他，】我试图安慰她，语气也变得笃定起来，【就算他只考了四百分，他也会拼了命地想方设法去找北京的学校。我知道他会这样做的，他会为了你，不顾一切的。】

【话是这样说……】林小鹿的回复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我还是……怕最终会因为距离、因为现实的差距而伤心。】

【你也太小看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了。】我认真地打字，【相信他吧。也相信你们自己。】

【嗯。】她回了一个简单的字，但似乎情绪平稳了一些，【你告诉千莎没？】

【还没。】我老实回答。

【等一下就去？】

【好。】我应道。

聊天似乎该结束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感觉……你和千莎，很有可能会在一个学校哦。哈哈哈。】

看着这行字，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695和689，之间的差距确实微乎其微，在志愿填报上，拥有着极大的重合空间。这个可能性，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骤然照亮了我心底那片阴霾的角落。

【借你吉言喽。】我回复道，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许多。

关上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自己此刻带着一丝复杂笑意的脸。

我将手机握在手里，指尖感受着它冰冷的金属边框，轻声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

“我也希望……能在一个学校啊。”

这声低语轻得像叹息，消散在安静的房间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切的渴望。

短暂的午饭时间，像是在一场喧闹的庆典中仓促度过。饭桌上，母亲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仿佛要将积攒了十几年的期盼与骄傲在这一刻全部倾诉出来。她不停地规划着未来，念叨着要去哪个学校看，要准备些什么，脸上洋溢着的光彩几乎要照亮整个餐厅。

我努力地附和着，嘴角挂着应酬式的微笑，心里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那些喜悦和喧嚣传到我这里，都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还是自己房间安静点。”几乎是放下碗筷的瞬间，这个念头就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

几乎是逃也似的，我回到了这片属于我的、熟悉的静谧空间。关上门，外界的声音瞬间被隔绝了大半。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被褥里，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

安静下来的空气里，那份被刻意压抑的、关于另一个人的思绪，便再也无法阻挡地浮上心头。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伸出手，从枕边摸出了手机。屏幕亮起，那个熟悉的头像安静地躺在置顶的位置。指尖悬在上空，几次想要落下，又几次迟疑地缩回。

“还是问问吧。”我对自己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逃避和猜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总要有一个人先打破这沉默。

我小心翼翼地敲出那句话，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

【考得怎么样，千莎？】

指尖刚离开发送键，甚至没来得及将手机熄屏以防自己过度焦虑地等待，对话框顶端就瞬间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紧接着，她的回复几乎是跳了出来——快得惊人，仿佛她一直拿着手机，就在等待这一刻。

【考得还不错，在我的理想发挥中。】

她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而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满足，完全没有我想象中可能存在的失落或沮丧。她似乎真的并没有因为“屈居第二”而痛苦，反而很满意自己的付出与回报。她一直都是这样，仿佛内心早已拥有了最珍贵的东西，外界的波澜便难以惊扰她的满足。

我愣了一下，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些。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发挥自己的实力了。】我回复道，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顺畅了不少，【我就怕跟你分数差太大，一直不敢问你...】

【哎呀，这有啥不敢问的！】她立刻回道，后面跟了一个俏皮的表情，【浩溪你成绩怎么样？快说快说！】

看着她这迫不及待的语气，我仿佛能看见她在那头微微睁大眼睛、充满好奇的模样。我不再犹豫：

【算超常发挥了，考了689。】

【哇！689！太厉害了吧浩溪！】她的夸奖立刻弹了出来，真诚而热烈，【我考了695，你看，咱两差不多的成绩嘛！真好！】

看着她直接将我们的分数并列放在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那是一种被认同、被放在同等位置的喜悦。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啊。】我由衷地感叹。

【哎呀还好吧！】她先是习惯性地谦虚了一下，但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十足的懊恼和一点点撒娇般的抱怨，【但是！气死我了！数学最后那道选择题！我明明做的时候都算对了！交卷前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犹豫了一下就给改了！五分啊！就这么没了！不然我就能……】

我看着她发来的这段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原来她那可能存在的“失落”里，更多的竟然是这种对自己临场犹豫、粗心大意的不甘和懊恼，而不是对成绩和排名本身的失望。这个发现像一只温暖的手，瞬间将压在我心头的最后一块巨石轻轻挪开，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

【原来你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啊？】我笑着打字，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松和调侃。

【没办法嘛！】她发来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这么重要的考试，肯定在不确定的地方会想很多，反复纠结！要是换成平时的考试，我肯定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管都不管！唉，后悔死了！】

看着她这少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但是不管结果怎么样，】我认真地回复道，【千莎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只是在出现了一点小失误的情况下才稍微下滑，这反而更证明你的实力真的非常厉害。】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她的语气变得柔和下来，【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不是什么天才。我只是做到了我应该做的，付出了我能付出的努力而已啦。】

她顿了顿，继续发来消息，话语像温柔的溪流：

【浩溪你也是啊。通过自己的努力，发挥得那么好。你看，我们都不是靠运气，只是都将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而已啦。这样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说的也是。】我被她的话深深触动。是的，努力得到回报，这本身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且，更重要的是——

【而且，】我兴奋地打出下一行字，心脏因为那个可能性而加速跳动，【我们这个分数，似乎可以……我们好像可以看看很多同样的学校。】

我迫不及待地列举起来：

【Z大的计算机和F大的金融，历年的分数线，我们好像都刚好能够到哦。还有北京的那几所顶尖的学校，他们的王牌专业，我们好像也都可以冲一冲！】

我将对未来模糊的憧憬，第一次如此具体地、带着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描绘了出来。

屏幕那头的千莎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她问了一个问题，一个关乎未来方向的问题：

【浩溪，你想去外面的城市么？】

我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答：

【我嘛？算是吧。虽然这座城市是我生活的地方，也是我的家。它很繁华，很大，什么都好。但是……总觉得一直在一个地方，不出去转转，不去看看别的风景，人生好像会缺少了点什么一样。】

我等待着她的回应。过了一会儿，她的消息才缓缓浮现：

【也是呢。中国那么大，很多东西我们都还没看到呢。】

但紧接着，她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带上了一种深沉而温柔的情感：

【不过浩溪，有一点我跟你想法不太一样。我很爱这座城市。这里不仅是我的家，而且……这里还是我一切开始的地方。】

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温度：

【在这里，我找到了我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想守护的东西，想拥有的东西。这里有我想要的一切。而且，这里也有我最重要的东西。它不仅仅是一座城市，更是承载着我所有珍贵记忆和情感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非常喜欢。】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的话语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来一阵微痒的悸动。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千莎你会选择留在这里么？】

【也不一定哦。】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带着一种开放的、充满可能性的温柔，【万一……别的城市也出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过去的呀。】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一句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的预言：

【这就要……听天命了。】

我看着屏幕，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强烈的、朦胧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隐约感觉到了她话语中隐含的深意，但又不敢确信，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情绪驱使着我，让我笨拙而直接地追问：

「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然后，她的回复跳了出来，带着一丝狡黠的、甜蜜的神秘感：

【嘘——这是一个【秘密】。浩溪同学，你要用自己的心去发现才行哦。】

我的脸颊微微发烫。

【这算是在说……不告诉我报考志愿选择么？】我试图解读她的“加密”语言。

【可以这么说哦~】她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而且我相信浩溪你，肯定可以明白我的意思，知道我的选择的。】

她的信任像一道温暖的光，照进我忐忑的心里。

【是这样么……】我喃喃地回复，【那我尽力找到答案吧。】

对话不久之后在千莎要去吃饭下结束。我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自己有些茫然又带着无限思绪的脸。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我真的……知道么？”我对着空气，轻声问自己。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却像一颗被精心埋下的种子，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悄然落土，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千莎的话语，像一首旋律优美却含义朦胧的诗，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桓不去。她似乎已经将答案和盘托出，却又像蒙着一层最轻柔的纱，什么也没说破。或许，我潜意识里早已知道答案的所在，只是那个胆怯的、习惯于否定的自己，刻意将它遗忘在了角落。

就在这时，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的静谧。“他们还真是能聊啊，几个小时了还在发。”成绩公布的兴奋看来仍未消退。我随手拿起手机，可看到那条消息的发送者时，我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笑。

是王旭。

【浩溪，出来一趟？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