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25章 迷失的航程

此时，我和千莎满学校地寻找王旭。小卖部没有，篮球场没有，就连平时常去的食堂旁边那家汉堡店也没有他的身影。教学楼下的楼梯口，我们终于找到了林小鹿——她蜷缩在台阶上，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肩膀随着抽泣微微颤抖。

她的眼泪像是决了堤，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水泥台阶上，洇出深色的水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攥着，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即将消散的东西。

“我明明……早就该发现的……”她的声音破碎在风里，带着哽咽，“他最近那么拼命……连午休都在刷题……我为什么……为什么没多问一句……”

千莎蹲下身，轻轻抚上她的后背，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无法驱散林小鹿周身的寒意。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默地收紧手指，校服布料在指尖皱成一团。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唯有呼啸的风卷着雨前的腥气，将未竟的言语撕得粉碎。

林小鹿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翻涌着不甘和愤怒：“他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消失！”嗓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喉咙。她猛地捶向台阶，骨节与水泥碰撞的闷响让人心惊，可下一秒，她又颓然垂下头，任由散落的发丝遮住狼狈的脸，“……明明说好要一起考北航的……”

远处的乌云压得更低，风裹挟着潮湿的土腥味扑进走廊，掀起她凌乱的刘海。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刺痛让我勉强保持冷静。距离上课还有半小时，可那个该死的家伙依旧不见踪影。

"王旭，你他妈最好别让我找到……"我咬紧后槽牙，突然一个画面闪过脑海，那个他曾经说过的地方，那个他最重要的地方，那个他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我猛地转身对千莎说："你先带林小鹿回教室吧。我知道那混蛋在哪儿——"

千莎的指尖轻轻按住林小鹿的手腕，在对方想要起身时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安静地落在我脸上，睫毛在昏暗的天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浩溪，你们两个都要好好地回来。”千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轻得几乎要被风声吞没。

林小鹿的指尖动了动，最终只是攥住千莎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骤然炸响的闷雷截断了话音。

我脚步一顿，转身时看见她站在台阶上，发丝被狂风吹得纷乱。她右手无意识地揪着校服下摆，左手却固执地向前伸着，像是要抓住什么

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但雨还没有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操场的塑胶跑道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鲜红。

"放心。"我咧开嘴笑了，拇指擦过嘴角时尝到汗水的咸味，"等我把他揪出来，就让他请你吃小卖部新出的草莓冰激凌。"

千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乌云缝隙中透出的一线天光。她用力点头时，发绳上的草莓挂坠跟着晃动，在灰暗的教学楼背景下划出一道鲜亮的轨迹。

我转身冲向那个地方，校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虽然雨还没下，但胸口贴近口袋的位置已经能感受到微微的潮意——那里装着千莎上次给我的，包装纸都有些发软的草莓糖。

我逆着人流冲向操场角落，奔跑的脚步惊起几只麻雀。学生们都在往教学楼赶，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在暴雨前的闷热里狂奔。"那家伙，害我迟到的话绝对饶不了他……"汗水顺着太阳穴滑下，T恤后背已经湿透。

果然在那里——篮球场最角落的那个位置，被铁丝网和梧桐树阴影笼罩的长椅。三年前初秋的傍晚，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林小鹿。当时她正被三个高年级生围着索要竞赛奖金，书包带子都被扯断了。王旭冲过去时连篮球都忘了放下，直接用球砸翻了领头的混混，锁骨上至今还留着那道被碎酒瓶划出的疤。

此时的王旭蜷缩在当初林小鹿站着的地方下，校服外套胡乱丢在一旁，白色T恤上沾满了泥水和草屑。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是那本北航招生简章，此刻已经被揉烂得不成样子

"哟，这不是我们未来的航天工程师吗？"我故意踢飞脚边的可乐罐。铝罐撞上铁栏杆的声响在空荡的球场格外刺耳，惊飞了落在篮筐上的麻雀。

王旭缓缓抬头。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眼睛红得像是熬了三天夜。他腿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最后一条发送的消息刺得我眼眶发疼：【妈，对不起，我又让你失望了】。

"马上上课了。"他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管，完全不像平时那个聒噪的话痨，"你来干什么？"

我盯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伙，突然想起之前他举着大言不惭地在寝室大喊"我要考北航"的样子。现在的他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连拳头都松垮垮地搭在膝盖上。

"来看废物自暴自弃啊。"我故意用鞋尖碾碎地上一片枯叶，"林小鹿在教室哭得快断气了——这就是你承诺的'一起考北航'？真的像你的做法呢"

"滚。"他猛地抓起身边的篮球砸过来，我侧头躲开，听见球重重撞在铁丝网上的闷响。

"这就受不了了？"我冷笑着一脚踩住滚回来的篮球，"你他妈当初揍混混的狠劲呢？为了林小鹿熬夜刷题的毅力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却笑得更加恶劣，"原来王旭不过是个遇到挫折就躲起来的懦夫。"

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你懂个屁！"他突然暴起，一拳砸在我肩上。力道收了七分，但颤抖的指节暴露了更多——那些熬夜到凌晨三点时滴在习题集上的鼻血，那些被橡皮擦反复摩擦的草稿纸，还有每次路过光荣榜时死死掐进掌心的指甲印。

"你以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王旭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锈，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你他妈就算躺着睡觉也掉不出前150！千莎给你整理笔记，惠祺盯着你改错题"

他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像是把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右手无意识地摸向锁骨上的疤痕——那是为林小鹿挡酒瓶留下的。雨水顺着他的手指流进衣领，在那道狰狞的伤疤上汇成细流。

"142名……"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掌心，虎口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丝，"我连本省211的投档线都够不着……北航？" 突然笑出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我拿什么考？拿这满手的血泡？还是拿——"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手里攥着的、被雨水泡烂的北航招生简章。封面上那个穿着航天服的学长，此刻正对着他微笑。

我盯着他虎口处结痂的伤口，那里还粘着没擦干净的蓝墨水。是了，上周帮他补课时就发现，这家伙连转笔时都在默写公式。

他的牙齿深深陷进下唇，那道暗红的痂再次崩裂，血珠渗出的瞬间就被雨水冲刷成淡粉色。雨丝越来越密，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汇成细流，沿着脖颈滑入衣领。有一滴悬在他的喉结上，随着剧烈的喘息颤动，在闪电划过时折射出破碎的光。

"所以？"我把篮球重重砸在他胸口，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北航招生简章上那个航天员的笑容，"林小鹿喜欢的是年级排名？就这样认输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他吼得破音，篮球在积水中弹跳着滚远，"已经……没有时间了啊……"最后几个字碎在雨里，像他上个月撕碎的模拟卷。

我甩掉湿透的校服："八球定胜负。"布料拍在积水上的声音闷得让人心慌，"输了的人要去给林小鹿下跪道歉。"

他眼睛亮了一瞬——就像那年，他在同样的位置一拳揍翻欺负人的混混时的眼神。但转瞬又暗下去："...现在打篮球还有什么用。"

"怕了？"我用指尖轻轻拨动篮球，水珠顺着皮革纹路滑落，"高中三年体育课我每次都是在操场摸鱼，我擅长的是羽毛球，现在羽毛球拍都积灰了。"篮球在掌心转了个圈，"至于篮球？连三步上篮都忘干净了。"

王旭的睫毛颤了颤，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招生简章"北航"两个烫金大字上

"我……"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雨打树叶还轻。

"那就证明给我看。"我突然将球高高抛起，水珠在昏暗的天光中划出银线，"证明你还是那个为了句玩笑话就能拼命的疯子。"篮球重重落在他脚边，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裤脚。

我转身走向球场中线，积水漫过鞋帮的冰凉让我打了个颤。回头时，他依然站在原地，像尊被雨淋褪色的雕塑。

"来啊，"我把球抛向那个生锈的篮筐，金属网在雨中发出呻吟般的声响，"让我看看你要当逃兵到什么时候，胆小鬼"

篮球滚到王旭脚边，在积水中砸出一圈涟漪。他弯腰捡球的动作慢得像是被按了减速键，指节擦过水面时带起一串水珠。

第一球。他运球的姿势笨拙得像个初学者，曾经灵活的脚步现在像是灌了铅。我随便一个横移就卡住位置，他被迫在三分线外仓促出手——球连篮筐都没沾到，重重砸在雨后潮湿的塑胶场地上。

"你他妈在打篮球还是打棉花？"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混着雨声砸过去，"林小鹿当年就是被这样的你保护的？"

交换球权。我故意用他最熟悉的节奏突破——右路急停，跳投。球打板入网的声响格外清脆。

"防守呢？"我捡起球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当初揍混混的狠劲就这水平？"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王旭佝偻的背影在雨幕中依然清晰可见。我连续投进五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像是无情的倒计时。他垂着头站在三分线外，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你现在软弱得就像块棉花糖一样，"我抹去睫毛上的雨水，声音比冰雹还冷，"丢人。"

第六球，我故意让球砸在篮筐前沿。篮球弹回的轨迹正好落在他脚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球鞋——那是林小鹿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鞋带上还挂着小小的火箭挂坠。

轮到他进攻。他运球的动作突然变得凶狠，像是要把所有不甘都倾注在这一球上。突破的瞬间，他的手肘重重撞上我的肋骨。疼痛让我弯下腰，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哽咽，球却依旧没有中。

"...对不起。"他下意识伸手又缩回，这个总是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在道歉。

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这个曾经为了替我挡拳头跟高年级生打架的家伙，现在连碰都不敢碰我一下。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袖口，冲淡了虎口伤口渗出的血丝。

雨更大了。他背后那个褪色的"23"在闪电中忽明忽暗，像极了高一校联赛决赛时，他绝杀后仰天怒吼的背影。只是现在，那个数字正在雨水冲刷下一点点剥落。

暴雨敲打窗户的声音与上课铃声交织在一起，在教室里形成一种奇特的共鸣。林小鹿的抽泣声淹没在这片嘈杂中，她的肩膀随着每一声哽咽轻轻颤抖，指尖死死攥着那张被泪水浸湿的物理试卷——那是王旭上次月考的卷子，边角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火箭图案。

千莎的指尖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雨水在窗外蜿蜒流淌，将整个世界扭曲成模糊的水彩画。她的嘴唇微微开合，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白雾。

"浩溪……"

这个名字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教室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雾气上描摹，画出一道流星般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