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26章 完美下的裂痕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雨滴重重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她的指尖随着这节奏轻轻颤动，在渐渐消散的雾气中，留下几道孤独的水痕。当班主任的脚步声靠近时，她才猛地惊醒，窗上的星轨已经化成水滴滑落。

"这是怎么了？"班主任的手搭上林小鹿颤抖的肩膀。

千莎迅速站起身，草莓发绳上的水珠甩出一道弧线："老师，小鹿下午在食堂摔了一跤，膝盖可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林小鹿突然抬起的脸——那双总是闪着自信光芒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桃子，下唇上清晰的牙印渗着血丝。

"医务室现在没人。"千莎不动声色地挡在林小鹿前面，手指悄悄捏了捏好友冰冷的手心，"我送她回寝室休息吧。"

班主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终叹了口气："去吧，记得把今天的笔记补上。"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把这个带上。"

走廊里，林小鹿的脚步声拖沓得像灌了铅。千莎撑着她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每走几步就会传来的颤抖。当她们经过二楼拐角的窗户时，一道闪电突然照亮操场——隐约可见两个身影在暴雨中纠缠，篮球砸地的声音甚至穿透雨幕传来。

千莎收起雨伞，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她拿起毛巾，轻轻擦拭着林小鹿湿漉漉的发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玻璃工艺品。林小鹿的抽泣已经渐渐平息，但她的指尖仍紧紧攥着校服下摆，指节泛白。

"小鹿，喝点热水吧。"千莎递过杯子，热气氤氲，在冰冷的寝室里显得格外温暖。

林小鹿接过杯子，低声道谢。杯口的水面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随着她微微颤抖的呼吸泛起细小的波纹。窗外的雨声依旧，偶尔夹杂着几声雷声。

千莎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浩溪一定会把王旭带回来的。"

林小鹿盯着杯中的水面，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千莎，你现在觉得浩溪怎么样？"

"诶？"千莎一怔，耳尖瞬间染上绯红，"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问问。"林小鹿苦笑了一下。

千莎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尾打转："他……跟以前一样，温柔，包容，对朋友很好……还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发烫，"总之……他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真羡慕啊……"林小鹿仰头看向天花板，吊灯的光晕在泪水中模糊成一片，她反握住千莎的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声音轻得几乎破碎：“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和浩溪。”

“嗯？”千莎温柔地回应。

"千莎，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都在按照父母的期望活着。"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小学时参加各种补习班，初中时参加各种比赛，成绩永远名列前茅，渐渐地，我成了别人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练琴时被琴弦划伤的。

"可是，我越是优秀，身边的人就越少。"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每次活动，没有人愿意和我组队；每次交谈，她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我。明明我只是想提醒她们哪里做得不够好，可她们却哭着说——'我们已经很认真地在做了，你根本不懂做不好是什么感受！'"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后来我才知道，在她们眼里，我永远高高在上，冷漠疏离。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靠近别人。"

窗外的雨声渐大，仿佛在回应她的低语。

"我试着远离人群，以为这样就不会再伤害任何人。可越是远离，伤害的人反而越多。"她苦笑，"最后，我习惯了孤独，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安静。比起寂寞，至少这样……不会有人因为我而难过。"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仿佛看到了什么遥远的画面。

"可是那一天，有个人却闯进了我的世界。"

——巷子里，三个高年级男生围着她，书包带被扯断，奖状散落一地。

"喂，你们几个，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转头，看见一个男生逆着光站在那里，手里还抱着篮球，脸上带着懒散的笑。

下一秒，篮球狠狠砸在领头男生的脸上。

混战中，他的锁骨被碎酒瓶划出一道血痕，可他仍挡在她面前，回头对她咧嘴一笑：

"你没事吧？"

——那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也值得被拯救

"我习惯了被人排斥，也习惯了被人畏惧……可那个男孩，明明流着血，却还是对我笑。"

林小鹿的指尖轻轻抚过杯沿，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入深潭。

"他问我：'你没事吧？'"

——那是第一次，有人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不是敬畏，不是疏离，而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关切。

从那以后，我开始偷偷观察他。

我知道他喜欢在午休时溜去天台啃辣条，知道他的物理笔记总是画满歪歪扭扭的火箭，知道他每次投篮前都会无意识地转三下球。

我甚至记住了他锁骨上那道疤的形状——那是为了救我留下的。

“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那么自然地和浩溪相处，吵架、和好，生气了就瞪他，高兴了就去拉他的手...”林小鹿吸了吸鼻子，巨大的疲惫感席卷了她，“而我...好像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必须永远温和，永远得体，永远能解答所有问题...生怕一不高兴，一表现得不完美，就连这‘被需要’的感觉都没了...”

她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她那看似稳固的“现充”世界，实则构筑在摇摇欲坠的、满足他人期待的沙堆之上。

"所以……"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指节攥得发白，"我越靠近他，就越发现——原来我这样的人，终究还是会伤害到别人。"

王旭熬夜刷题到凌晨的背影，被揉皱的北航招生简章，还有今天……他消失在暴雨中的模样。

每一次，都是因为她。

"每次看到他受伤，我这里……"她按住心口，校服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比那道伤口还要疼。"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呜咽。

千莎静静地看着她，突然伸手，轻轻覆上她颤抖的手背

林小鹿的视线模糊了。

在意识深处，她看见一个小小的房间——像是被遗忘的角落，昏暗、潮湿，墙壁上贴满泛黄的奖状，每一张都写着"第一名"，却冰冷得没有温度。

那个蜷缩着的自己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为什么……明明我已经很努力地对大家笑了，也很努力地回应每个人的期待了……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累？为什么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眼前的画面忽然切换，闪过无数片段：

课间，她坐在座位上，周围围满了问问题的同学，她耐心解答，嘴角带笑，却感觉自己像一台精密但冰冷的答题机器。

运动会上，她被推举去给广播站送加油稿，写得文采斐然，被广播员念出来时引来一片喝彩，她却独自站在喧闹的角落，看着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嬉笑打闹。

班级元旦晚会，她出的节目策划案完美无缺，被全班通过，大家玩得很开心，却没有人来邀请那个拿出方案的“优等生”一起加入游戏。

她努力地扮演着“林小鹿”这个角色——优秀的、友善的、无所不能的林小鹿。这个角色为她赢得了赞叹和荣誉，却也像一座无形的堡垒，将真实的、也会脆弱、也想任性、也渴望不顾一切依赖别人的那个她，牢牢地锁在了里面。

她以为只要扮演得足够好，就能融入大家。可最终发现，大家喜欢的、需要的，只是那个“角色”，而不是角色背后那个真实的她。

“我越是努力，就越孤独。”她自己，正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泪水无声地砸在地板上。

"你在哭吗？"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她抬起头，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面前——那个在学校里总是微笑、温柔、被所有人喜欢的"林小鹿"。

阳光从她背后洒落，明亮得刺眼。

"我没有哭。"角落里的林小鹿别过脸，声音沙哑。

"真是笨蛋啊。"阳光下的"她"蹲下身，轻轻抱住那个颤抖的肩膀，"连对自己都要撒谎吗？"

温暖的气息包裹上来，像冬夜里的毛毯。

"已经够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再哭了。"

"为什么……"蜷缩的林小鹿攥紧衣角，指甲几乎要刺破布料，"我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只会伤害别人……我必须藏起来……这样的我……怎么会有人喜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哽咽。

可那个阳光下的"她"却笑了。

"我知道。"她捧起那张泪痕斑驳的脸，指尖轻轻擦过湿润的眼角，"因为——我就是你啊。"

那一瞬间，窗外的暴雨声忽然远去。

林小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自己"——那个她精心伪装出的完美外壳，此刻正用最真实的温度拥抱她。

原来……她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林小鹿猛地睁开眼。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水珠顺着玻璃蜿蜒滑落，在窗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千莎的手还覆在她的手背上，温暖的触感如此真实。

——那一瞬间，她的身影竟与方才心中那个"阳光下的自己"重叠。

"小鹿。"千莎轻声唤她，声音柔软得像羽毛拂过耳畔，"你知道吗？王旭那家伙……其实比谁都固执。"

她拿起林小鹿放在膝上的水杯，热气已经不再氤氲，但温度仍残留在杯壁。

"他认定的事情，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千莎将杯子轻轻塞回她手中，"就像他认定要保护你一样。"

林小鹿微微抬头，湿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啊，"千莎笑了笑，指尖轻轻点了点杯沿，"明明物理题做不出来，非要熬夜到凌晨三点；明明知道自己篮球打得一般，却总嚷嚷着要当校队王牌。"

林小鹿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低声道："……他一直都是这样。"

"是啊，"千莎的声音轻了下来，"所以……他既然说了要和你一起考北航，就绝对不会放弃。"

林小鹿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节泛白："可他现在……"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千莎打断她，目光坚定，"就像你当初……也需要时间学会接受别人的关心，不是吗？"

林小鹿怔住了。

千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你啊，总是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但王旭不是因为你才努力的——他是因为想和你一起，才拼命的。"

林小鹿的呼吸一滞，眼眶再次发热："可如果我当初没有……"

"没有可是。"千莎突然伸手，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值得被喜欢，就只是……因为你是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某道紧锁的门。

她将水杯重新塞进林小鹿手中，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冰凉的指尖："所以，给他一点信任吧。"

林小鹿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光影，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

她终于伸手，紧紧抱住了千莎，像是抓住生命中第一根救命的绳索。千莎的校服布料贴着脸颊，带着温暖和草莓洗发水的味道。

“原来我也值得，被这样温暖地拥抱着啊。”

"谢谢……"她的声音闷在千莎肩头，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