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22章 未送达的尾烟

千莎的草莓发绳突然断了，塑料小草莓滚到我的脚边。我弯腰去捡，却看见课桌最深处藏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条，上面是王旭的字迹：

【142名。还是够不到她的星星啊】

教室后门传来冷笑声。惠祺不知何时站在那儿，指尖转着那枚草莓发绳。"142名就想考北航？"她的镜片反射着冷光，"不如把时间花在精准复习上。"

林小鹿突然抓起那本招生简章冲了出去。千莎想追，却被惠祺拦住："让他们自己解决。"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资料上，"你明天要考的流体力学，第89页的公式他推导错了三个地方。”

林小鹿回来时，脚步声像踩在棉花上。她手里还攥着那本招生简章，扉页照片的一角被捏得皱皱巴巴。千莎迎上去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她校服领口湿了一小片——在走廊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回去的路上，她们碰见了英语老师。老师笑着拍了拍林小鹿的肩：“小鹿，这次作文写得真不错，下周国旗下讲话就定你了，好好准备。”

“谢谢老师，我会的。”林小鹿立刻挺直背脊，脸上泛起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的欣喜，声音清脆又自信，听不出一丝异样。只有一直被她紧紧攥着的、千莎的手，才能感受到她指尖冰凉的颤抖和用力。

直到老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挺直的肩线才微不可察地松弛下来，那层明亮的光环也随之黯淡，变回那个为情所困、不知所措的普通女孩。

"他不在操场……"林小鹿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也不在天台。"

千莎的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新换的草莓发绳打转——那是惠祺刚才塞给她的，金属扣上还刻着天文台的星座图案。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保温杯推到林小鹿面前："喝点水吧。"

杯底磕到桌面的声响让我回过神。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王旭抱着篮球走进来，发梢还滴着水。他对着空荡荡的座位愣了两秒，突然扯出笑容："哟，都在啊？"

那笑容太熟悉了。就像上个月我考砸时，在洗手间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王旭。"我叫住他，"流体力学那道题……"

"啊，那个啊。"他随手把篮球抛向储物柜，球重重砸在惠祺的座位上，又弹到地上咚咚地滚远，"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千莎突然站起来，草莓发绳勾住了笔袋拉链。她手忙脚乱去解时，王旭已经晃到窗前，手指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雾，画了道歪歪扭扭的轨迹。

"像不像火箭尾焰？"他没回头，"我查过资料，长征五号的尾烟能绵延……"

"王旭！"林小鹿猛地拍桌而起，招生简章"啪"地摔在桌上。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王旭的背影僵住了。他慢慢转身，目光扫过那本翻到38页的资料书，突然笑出声："怎么，来看差生的笑话？"

我看见林小鹿的手指在发抖。她抓起保温杯砸过去，热水泼洒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腾起一片白雾。

"你凭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颤音，"凭什么擅自把我的话当真……又擅自放弃啊！"

王旭的瞳孔微微扩大。他弯腰捡起杯子，袖口蹭过地上的水渍："因为……"

"因为做不到？"惠祺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王旭的物理试卷，"这道题的正确解法，你上周就写在浩溪的错题本上了。"

王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这才注意到，他右手虎口结着新鲜的痂——是长时间握笔磨出的血泡。

窗外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我们齐刷刷转头，看见夜航的飞机掠过教学楼顶，闪烁的航行灯像一串被风吹散的星星。

林小鹿突然抓起书包冲了出去。王旭下意识追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自己满是红叉的试卷。

"喂。"我抓起那本招生简章塞进他怀里，"知道为什么火箭发射要画曲线吗？"

王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不知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招生简章上烫金的"北航"字样，指腹沾上了金色的碎屑。

"我们……先回教室了。"千莎回头对我说，声音比平时轻了八度。她手腕上的草莓发绳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粉色光泽，发绳上挂着的天文台钥匙轻轻晃动。

我点点头，目送她们离开。林小鹿的背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走路时左脚的鞋带散了也没察觉，白色的带子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林小鹿趴在课桌上，脸埋在臂弯里。千莎坐在她旁边，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时不时低头说些什么。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她们身上，随着夜风微微晃动，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教室后排，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从题海中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参考书，落在林小鹿颤抖的背影上。镜片反射着荧光灯的冷光，看不清表情。片刻后，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埋首于试卷之中。

他的课桌角上贴着一张便笺，上面打印着整齐的宋体字：【保送考试冲刺计划】。抽屉深处，藏着一张被对折的照片——是去年校运会时偷拍的千莎，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照片上留下细碎的光斑。

王旭站在窗边，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火箭钥匙扣。夜空中的飞机早已飞远，只留下淡淡的航迹云。

"曲线……"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因为要突破大气层，对吧？"

我正想回答，教室前门突然被推开。惠祺抱着厚厚一摞试卷走进来，最上面那份赫然是王旭的物理卷。她用红笔在最后一道大题上画了个醒目的圈："正确答案。"

王旭愣住了。那道被圈出的解题步骤，正是我上周教他的方法。

惠祺把试卷拍在他胸前："盲目画直线的人，永远到不了太空。"她的目光扫过窗台上的天文台钥匙，转身离开时马尾辫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远处传来隐约的啜泣声。王旭的手指突然收紧，钥匙扣的金属边缘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

高考倒计时牌定格在猩红的"11"这个数字。清晨的实验楼阶梯教室里，二十张课桌像孤岛般分散排列。我在倒数第二排坐下时，金属椅腿划过地面的声响惊动了第一排的千莎。她转头望来，嘴角抿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颤抖的睫毛暴露了紧张——这个总是从容的年级第一，此刻正用指甲反复刮擦准考证上的条形码。她今天罕见地把头发扎成了低马尾，发绳是最普通的黑色，连惯常的草莓挂坠都摘掉了。

"考试期间禁止东张西望。"监考老师敲了敲千莎的桌面。

她身后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突然抬头。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只有左手食指在桌面敲出规律的声响：哒、哒、哒－哒。我注意到他校服袖口别着枚银色领针，形状像架微型无人机。

他认识我？

记忆像被搅浑的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唯一确定的是，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实验室里解剖青蛙时的模样——冷静、精确、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兴味。

"考试开始。"

试卷发下来的瞬间，整个教室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正午的休息室里，段楚锦端着餐盘向我们走来。他餐盒里的饭菜摆放得如同几何图形，连胡萝卜丁都切成标准立方体。

"千莎。"他直接略过我和林小鹿，"综合卷第三题可以用齐次坐标变换。"

千莎正在拆草莓牛奶的吸管包装，闻言手指一滞。塑料纸撕裂的脆响中，她头也不抬地说："不需要。"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段楚锦的领针闪过寒光。他忽然转向我："浩溪同学是吧？听说你和千莎之前去天文台？"腕表表带随着他的动作掀起一角，内侧刻着的"QS"字母清晰可见。

"关你……"林小鹿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

"走了。"千莎突然起身，牛奶盒被她捏得凹陷下去。她拽住我的袖口往外走，这个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过千百次。身后传来段楚锦平静的声音："最近天气可不太好，不适合观察天体"

千莎的脚步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

下午的综合卷难度堪称变态。当最后交卷铃响起时，我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走廊上，林小鹿靠着墙揉太阳穴，她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

"最后那道电磁学……"她哀叹着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大理石墙面上，"我居然忘了楞次定律的方向判断……"

千莎轻轻拍她的背，目光却落在我身后。"用麦克斯韦应力张量会简单很多。"段楚锦的声音从楼梯转角传来。他指尖转着无人机形状的钥匙扣，对千莎露出微笑"千莎，要回教室吗”

千莎的手指在我袖口收紧。她转身时马尾辫甩出一道锐利的弧线，发梢扫过段楚锦的领针："不必。"

"段楚锦，你真的是不会看环境搭话啊。"林小鹿挡在我前面，声音里带着火药味。她校服袖口还沾着上午考试时蹭到的墨水，此刻随着她攥紧拳头的动作皱成一团。

段楚锦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冷光正好刺进我的眼睛："为什么要看环境搭话？"他说话时嘴角维持着精准的15度上扬，目光却像手术刀般刮过我的脸，"难道千莎的朋友有什么特别待遇？"

千莎的手指突然攥住我的衣角。她的指甲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掐进我的皮肤，力道大得生疼。

"走吧走吧，"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与往常柔软的语调判若两人，"肚子都饿死了。"

林小鹿狠狠瞪了段楚锦一眼，故意撞开他的肩膀往前走去。千莎拽着我转身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段楚锦折断了手里的铅笔，石墨芯在水泥地上滚出细长的黑线。

"切。"他的嗤笑像毒蛇吐信。

就在我们转身时，惠祺站在走廊拐角。她怀里紧抱着复习教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双平时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我被千莎拽住的衣角，瞳孔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

推开寝室门的瞬间，彩带碎屑像雪花般劈头盖脸砸下来。王旭站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搞来的礼花筒，脸上涂着夸张的油彩。

"恭喜我们浩哥凯旋——！"他拖长声调怪叫，脖子上青筋都绷了出来。那件印着"北航梦"的文化衫反穿着，背后的火箭图案滑稽地倒立在肩胛骨位置。

我盯着他虎口处结痂的血泡——那是连续熬夜刷题留下的勋章，现在被故意用荧光颜料涂成了可笑的小丑笑脸。

"愣着干嘛？"王旭跳下来勾住我脖子，扑面而来的碳酸饮料味里混着淡淡的酒精气息，"特意给你留的香槟！"他晃了晃那瓶苹果汽水，瓶盖早已不翼而飞。

寝室里另外三个室友配合地起哄。他们往泡面里挤芥末酱，把复习资料折成纸飞机往窗外扔，甚至用我的物理笔记垫着吃烧烤

"你们……"我刚开口，王旭就塞过来半块蛋糕，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引擎轰鸣。王旭的背脊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喂！"他突然用沾满奶油的手扳过我的脸，冰凉的指尖在我太阳穴留下黏腻触感，"这次考试……难不难？"问这话时，他的眼球快速颤动，目光却穿透我落在远处某个虚空中的点。

我咽下嘴里的奶油："难爆了，最后那道电磁学……"

王旭的瞳孔猛地收缩，喉结上下滚动。有那么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追问什么。但下一秒他就夸张地大笑起来，把剩下的蛋糕全糊在了张明脸上："听见没！连浩哥都说难！"他转身时手肘撞翻汽水瓶，汽水流了一地。

不知道是谁吹响刺耳的口哨，把惠祺整理的《保送考点精编》撕成纸飞机。王旭跟着起哄，却在转身时踢翻了垃圾桶——里面露出被揉皱的成绩单，最新一张的边角还粘着创可贴，上面画着小小的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