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21章 猩红的界碑

教学楼电子屏上的倒计时跳转到【15天】，猩红的数字像一道未愈的伤疤，第四次考试如期而至，走廊上的学生低着头，步履匆匆，手里攥着翻烂的笔记，嘴里念念有词。他们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但表情已经看不出疲惫，只剩下一种机械般的麻木。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可能走路安全远远比不上考试多考几分来得重要

——除了这次考试的意义不同。

前二十名，可以参加有保送资格的考试。

前三考场的人比往常更加沉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压抑感。我走进熟悉的第三考场，考场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木质桌椅气味。我刚把笔袋扔在课桌上

“还是第三考场好啊。”我往椅子上一靠，环顾四周，“有种家的味道。”

没人理我。

整个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其他人全都低着头，疯狂翻着最后几页复习资料，仿佛多看一秒就能多抢一分。他们的眼神死死钉在纸上，连呼吸都像是计算好的节奏。

——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考场门口。

那个马尾辫，那个微微踮脚张望的姿势，不用看正脸，我就知道是谁。

我忍不住笑了，起身走到门口，抬手一记手刀轻轻敲在她脑袋上。

“还不去考场？马上就开考了，第一考场在等他们的女王大人呢。"

千莎“呜”地捂住头顶，皱着脸瞪我，但眼里一点怒气都没有，反而藏着点紧张。她攥了攥手心，突然摊开——

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水果糖，躺在她的掌心里。

“这不是……怕你有压力嘛。”她小声说，耳尖微微泛红。

我笑着拿过来，直接拆开丢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草莓的香气。

“好了，现在没压力了。”

千莎看着我，眼睛弯了弯，突然傻乎乎地笑了一下。

——完全不像那个常年稳坐年级第一的优等生。

我忍不住板起脸，故作严肃：“快去考场，别这次从第一掉下来了。”说着，推着她的肩膀往走廊上走。

“才不会！”她突然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也不看看我是谁！”

“行行行，快去吧，我也得装模作样看会儿书了。”

我转身要回考场，她却突然叫住我。

“浩溪。”

我回头。

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攥了攥拳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这次考试，加油！”

我怔了一秒，随即也笑了。

“我会的。”

她转身跑向第一考场，马尾辫在晨光里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回到座位，翻开资料书，终于也像其他人一样，低头埋进了纸页里。

——但嘴里还残留着那颗糖的甜味。

考试铃声响起时，我突然觉得，这次或许真的能考得不错。

三天的考试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终于跑到了终点，而放榜前的十分钟却漫长得像整个高三

这大概是我高三以来最认真的三天——白天考试，中午和下课帮王旭突击复习，下午还要陪惠祺在教室多学半小时，晚上还要被王旭拉着继续复习。累，但意外地充实。

放榜这天，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我拽着王旭挤进人群，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搜寻自己的位置。

——第19名。

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王旭！我19名！！”我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我能参加保送考试了！”

王旭被我晃得踉跄了一下，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啊……是啊，恭喜。”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飘在空中的粉笔灰。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校服领子歪着，眼下挂着两片青黑，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我愣住了。

——不对劲。

平时的王旭应该会夸张地大喊“浩哥牛逼！”，或者嬉皮笑脸地勒索我请客。可现在，他像被抽走了所有活力，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榜单，在第142名找到了他的名字。

“你这次进步了啊！”我试图活跃气氛，“上次还160多呢，照这个速度，毕业前冲进前100都有可能！”

王旭没接话，只是盯着自己的名字发呆。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去买点喝的吧，现在小卖部人少。”

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

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好。”

去小卖部回来的路上，王旭一直沉默着。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像照不进他的眼睛。我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小卖部的自动门"叮"的一声打开。王旭抓起一瓶冰可乐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淌。

"其实我早知道不行。"他忽然说，"那些问题，我看三遍还是不懂。"

我捏着草莓牛奶的手紧了紧。千莎今早塞给我的，瓶身上还贴着她手画的加油表情。

"或许有些东西"王旭的声音卡住了，"真的靠努力得不到啊……"

远处传来女生的笑声。千莎踮着脚在看榜，马尾辫随着动作一跳一跳。林小鹿站在她身后，目光却落在人群之外。

几个隔壁班的女生嬉笑着凑过来，亲昵地揽住林小鹿的胳膊：“小鹿你好厉害！又是前十！这次物理最后那道大题到底怎么解的呀？”

林小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温和的笑容。她微微侧头，用恰到好处的音量清晰地解释起解题思路，逻辑清晰，语气轻柔。周围的女生发出恍然大悟的赞叹，将她簇拥得更紧了些。

她熟练地应对着，嘴角保持着完美的弧度，眼神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疏离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只有在目光无意间扫过榜单后排时，那层玻璃才仿佛裂开一丝缝隙，流露出一点真实的焦虑。

千莎几乎是蹦跳着冲向公告栏，马尾辫在晨光中划出欢快的弧线。千莎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第一名的位置，但她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随即急切地向下搜寻，直到锁定在第19名。

"太好了……"她小声呢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轻轻触碰那个名字，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恭喜啊大学霸！"她突然转身撞了下林小鹿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第九名！"

林小鹿低头摆弄着校牌链子，金属链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声响："你'男朋友'不也进了？"她故意在"男朋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什……什么男朋友！"千莎的耳尖瞬间红得像她常吃的草莓糖，"我是说……浩溪他……他进步很大……"

"你啊……"林小鹿无奈地扶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牌边缘，"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恋爱脑？"

"我这是为他高兴！"千莎绞着手指辩解，声音越来越小，"跟别的没关系……"

林小鹿突然凑近，近到能看清千莎睫毛的颤动："那为什么你的笔记本上全是——"

"小鹿！"千莎慌乱地打断她，脸颊烧得通红。

"骗谁呢？"林小鹿轻笑一声，目光却飘向榜单，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反复搜寻着某个名字，从第一页翻到第二页，她的指甲在榜单上划出浅痕，正好停在142名与143名的分界线上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她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千莎敏锐地察觉到好友情绪的变化，轻轻握住她的手："王旭他……"

"别说他。"林小鹿突然抽回手，校牌链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142名……至少比上次强点。"

但她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扫向人群，寻找着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身影。

但是没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随后她拉着千莎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而我和王旭此时才刚刚从小卖部出来，就这样与她们擦肩而过。

王旭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罐，铝罐发出刺耳的“咔啦”声。

“浩溪。”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可乐罐的拉环在他拇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明知道做不到，还非要拼命去做……是不是很蠢？”铝罐上的水珠滴在他球鞋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是不是也特别可笑？"

我怔住了。想起最近从他身边路过时，看见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

远处传来上课的铃声。王旭把捏变形的可乐罐高高抛起，铝罐在夕阳中划出闪亮的弧线，"哐当"一声砸进垃圾桶。

"走了。"他转身时抬手揉了揉眼睛，"风真大，迷眼睛。"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一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此时我才发现手里草莓牛奶的瓶身已经被捏变形——千莎画的笑脸图案扭曲成了模糊的哭脸。

下午的热浪穿透教室，强烈的阳光穿过层层绿荫，让树干上的鸟儿也不想站在树枝上。我呆呆地望着窗口发呆，回想着上午王旭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刻痕，是上周王旭用圆珠笔划的，当时他笑着说要在这里刻下我们四个人的名字。

"叮铃铃——"

上课铃骤然响起，班主任大步走进教室，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其他人立刻埋下头继续刷题，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像一群饥饿的蚕。我回过神来，从抽屉里抽出练习题，却在课本夹层里摸到一个硬物——是王旭昨天塞给我的"考试必胜"橡皮，上面还用铅笔歪歪扭扭画了个笑脸。

"我说一下明天的保送考试。"班主任的咳嗽声打断了教室的寂静，"我们班有两位同学参加，惠祺和浩溪。"

全班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我们，目光里混杂着羡慕和嫉妒。我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这种注视让我如芒在背。余光瞥见惠祺连头都没抬，钢笔尖在纸上划出锋利的一竖，墨水晕开成一个小小的惊叹号。

"虽然只有一个名额……"

班主任还在说着鼓励的话，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教室后排——王旭正盯着窗外发呆，阳光把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半。他手里转着那支我送给他的宇航员图案圆珠笔，笔帽上的小火箭漆都快磨没了。

"王旭……"

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他忽然转过脸，我们对视了一秒。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但下一秒他就扯出那个熟悉的、没心没肺的笑容，甚至夸张地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班主任离开后，教室重新陷入题海的漩涡。我偷偷回头，看见王旭的草稿纸上写满了"北航"两个字，其中一个还被钢笔戳破了纸面。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切进走廊，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转头看向后排靠窗的位置——王旭的座位空荡荡的，桌面上连根铅笔屑都没留下。

他的课桌收拾得异常整洁，连平时乱扔的草稿纸都叠成了整齐的方块。我伸手摸了摸桌面——居然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主人已经离开很久。

"这家伙居然没等我吃饭……"我嘟囔着拎起书包，手指碰到抽屉里冰凉的金属物。是王旭常用来戳我后背的圆珠笔，笔帽上的小火箭贴纸已经卷边，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的课本上。

教学楼的楼梯间比往常安静。我刚转过二楼拐角，一个雀跃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浩溪！"

千莎小跑着从楼梯上跳下来，草莓发绳上的金属扣在夕阳下闪了一下。她身后跟着林小鹿，后者正皱着眉头擦拭袖口的大片墨水渍。

"你们……"我下意识往墙边靠了靠，给她们让出空间。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林小鹿突然插话，手指还揪着染蓝的校服袖口，"也不知道某人急什么，非要拉着我去找化学老师问保送考试范围。"

千莎的耳尖立刻红了："因为小鹿的化学最好嘛！"她捏着裙角转向我，"浩溪是去吃饭吗？王旭没和你一起？"

我注意到林小鹿擦拭袖口的动作顿了一下。墨水已经晕染成奇怪的形状，像一片被揉碎的星空。

“对了，千莎和林小鹿也是要参加明天的保送比赛对吧？”我随口问道，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教室的方向——王旭的座位空荡荡的，连书包都不在。

“是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千莎眨了眨眼，补充道：“不过我觉得好紧张啊……万一考砸了怎么办？”她捏着裙角，声音越来越小。

我没接话，转而看向林小鹿：“那最近王旭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林小鹿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微微一滞，手指从袖口上挪开，轻轻敲了敲墙面：“没有吧。”她语气淡淡的，目光却飘向远处，“虽然今天没遇到他，但前几天他还是老样子，该闹的时候闹，该学的时候学。”

她顿了顿，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不过……上次考试那段时间，他倒是莫名其妙地特别努力，整天抱着资料书看，连午休时间都不放过。有一次我撞见他在天台上背公式，他还开玩笑说……”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说什么？”我追问。

“……他说想参加这次的保送比赛。”林小鹿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我当时以为他又在胡闹，就随口说了一句‘我想去的保送学校是北航’，结果这家伙居然当真了，还问我北航的分数线是多少。”

她抬起头，目光有些恍惚：“虽然最后他也没能参加保送，但看着他这段时间的努力，我还真的……有点欣慰呢。”

“这家伙，难道就没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吗？”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忍不住盯着林小鹿看了几秒。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但耳尖却微微泛红，手指又不自觉地揪住了袖口上的那片墨渍。

“不过王旭是怎么了？”千莎突然插话，声音里带着担忧，“今天都快结束了也没遇见他，他中午还发消息跟我说晚上不用帮他补习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沉默了一下，目光仍停留在林小鹿脸上。

“谁知道呢。”我慢悠悠地说，“或许……他真的想参加保送比赛吧。”

顿了顿，我又补了一句：

“——为了某人。”

林小鹿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收缩。

走廊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林小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机械地重复着："怎么可能……他那种吊车尾的成绩……"手指无意识地揪住校服下摆，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她干笑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但手指已经无意识地攥紧了校服下摆。

我没说话，只是继续盯着她。

一秒。

两秒。

三秒。

——终于，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去看看。"林小鹿突然转身，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千莎下意识追去。

——她终于明白了。

教室里，王旭的课桌干净得反常。林小鹿猛地拉开抽屉，北航的招生简章"啪"地掉在地上。扉页夹着的照片滑了出来——是去年校运会，她站在领奖台上的瞬间。照片边缘贴满了透明胶，像是被人反复取出又放回。

"这是……"她的指尖开始发抖。

我弯腰捡起招生简章，内页密密麻麻全是批注。在第38页的空白处，有人用红笔画了架歪歪扭扭的飞机，旁边写着："等我能和你一起站在这里的那天……"墨迹晕开的地方，还残留着可疑的水痕。

照片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墨水被蹭花了大半。林小鹿的指甲掐进掌心，在看见教材第38页的批注时突然崩溃——那道复杂的流体力学题旁，王旭用红笔写着：【还是不会……但小鹿喜欢的人必须会这个吧】

"从去年秋天。"我轻声说，"王旭突然开始学习。"

林小鹿的瞳孔猛地收缩。她当然记得——那天放学后，三个高年级生抢她的竞赛奖金，是王旭不要命地冲过来，锁骨被碎酒瓶划出那道疤。在医院包扎时，她曾哭着说："要是能考上北航的航天专业，以后就再也不用怕这种人了……"

而就在上课考试之前，王旭在补习的时候又无意间问道。

"我的梦想？当然是造火箭啊！"图书馆里林小鹿晃着腿，开玩笑地说，"北航见咯——"

"哇，那我得从学会解二元一次方程开始努力耶！"王旭当时笑得眼睛眯成缝，手里的可乐罐捏得咯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