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无言地走了一会儿。教学楼里比往常安静,大部分人都在操场参加运动会,偶尔从教学楼旁的绿茵里传来一串鸟啼。
顾时瑾仗着腿长,走路总是不等人,祁云费很大力气才能挂在后面。最重要的是,连续大半天和一个高冷哥相处起来实在是太无聊了,他想跟顾时瑾搭话,得到的只有沉默或简单的回应。
祁云只好低头把玩手里的缎带,这是体操比赛场地的装饰,抓在手里轻飘飘的,韧性却很好。
他抬头瞄了眼顾时瑾的后脑勺,忽然冒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悄悄将缎带穿过顾时瑾后背上的号码布,另一端打个结拴在自己的手腕上。
在对方浑然不觉的情况下,他想象着自己在牵一匹脾气倔强的狼,这只狼正在被慢慢驯服,虽然偶有不服气,但总归老老实实拴在了手里。
顾时瑾察觉到有些异样,回头瞥了眼,祁云连忙将手别在后面,假装无意地东张西望。
“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一个问题。”顾时瑾忽然开口。
“什么?”祁云回过神。
“我好奇,为什么有人被割掉动脉,却能迅速恢复并活下来。”顾时瑾的眼神幽深莫测,“你觉得呢?”
祁云愣了愣,他没想到顾时瑾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个问题。
“呃,或许是这个人......命大吧。”祁云咳了几声,“青天白日的,你问这个干嘛。”
“我从来不信鬼神,人死就是灰飞烟灭、永不复生。”顾时瑾说,“但我又不得不相信亲眼所见,在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后面,也许存在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原因。”
“......”祁云有些迷糊,“你指的是什么原因?”
“自从你回来之后,我就察觉出一些不同。”顾时瑾说,“跟我对峙时的态度和气势比以往弱许多,这一点还可以用创伤后应激障碍解释,但你在曲奇饼干的盒子上留下的字迹和从前不一样,又是为什么?”
祁云怔了一下,顾时瑾居然会察觉到这么细微的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你曾经说过一句话,有没有可能你是异世界穿来的路人,实则与我无冤无仇。”顾时瑾眯起眼,“现在想想,或许真的意味着什么。”
祁云呼吸微滞。顾时瑾太敏锐了,幽暗的眼神仿佛能洞彻灵魂,让他无处藏身。
“不管你是性情大变还是被夺舍了,从最开始的敌对到现在接近我,一定是出于某种特殊目的,总结来说就是没安好心。”顾时瑾淡道,抬手掐住祁云的脸,“我说过,如果解决不了事就解决人,这是最稳妥的自保方法。”
祁云意识到不妙,退后几步想跑,却被顾时瑾钳住了脖颈。
“现在跑太晚了。”顾时瑾凑到他耳边,声音阴冷,“你知道我为什么当了部长,还要每周亲自教学楼里巡查吗?因为这样我就能掌握这里的每一处监控死角,每一个潜在的犯罪地点。”
“等......”祁云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但为时已晚,顾时瑾用力一推将他扔下了楼梯。
然而几秒后,顾时瑾甚至来不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一股巨大的牵制力从后背袭来,才发觉他和祁云之间不知何时扣上了一条结实的缎带。
发觉时,他已经失去平衡,跟着祁云一起滚了下去。而祁云早在上一秒就想好对策,凌空抱住顾时瑾的身体,企图将他当成落地缓冲的肉垫。
短短几秒仿佛慢速播放的录像带,顾时瑾错愕之际反应慢了半拍,没能及时调整身位,就被祁云抱住跟盔甲一样套在外边,沿着楼梯狠狠摔了下去,又结结实实撞在底层的水泥墙上。
有了垫背的,祁云没什么大碍,只是浑身跟散架似的酸疼,扶着腰爬起来,咬牙切齿道:“顾时瑾,你一天到晚不害死我不甘心是吧?!简直丧心......”
他低头一看愣住了,顾时瑾阖着眼躺在地上,看上去好像有点死了。
“......”他方才意识到刚才一心拉着顾时瑾缓冲,都没顾这家伙的死活,尤其那声撞墙的巨响,听着都剧痛无比。
但这也不能怪他啊,不是顾时瑾先动手的吗?
为保安全,祁云戳了戳顾时瑾的脸颊,又戳了戳他的胳肢窝:“哎哎,顾时瑾,这里不让睡觉。”
顾时瑾仍闭着眼,一动未动。
祁云看见他脑袋下面的地砖慢慢渗出异样的颜色,用手一摸,顿时傻眼了。
我靠,脑袋撞破啦?
祁云有点慌了,晃几下顾时瑾的肩膀,又抽了他一耳光:“顾时瑾,没事吧?没死吧?”
对方一点儿反应没有,祁云意识到好像真出事了,吓得连滚带爬往楼梯下跑,刚要扯嗓子喊救命,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阻止了。
他停下来,回头看向顾时瑾苍白的面容,脖颈上蔓延的血痕,心里某处被狠狠攥了一下。
这仿佛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再一次送顾时瑾下地狱的机会。
但他的心被另外一种强烈的歉疚感占据,顾时瑾要是真的死了,完全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拉着顾时瑾垫背,顾时瑾不会摔得这么惨。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时瑾就这么死在面前......
这一次祁云没有挣扎太久,果断放弃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冲到楼梯下面大吼:“救命啊!有人摔倒了!”
但教学楼里空空荡荡,一个影子都没有,他喊了半天都没喊来人,只好冲回去把顾时瑾扛在肩上,艰难地往楼下拖。
顾时瑾的气息拂过耳边,听着分外沉重,祁云担忧道:“你坚持一下啊,咱们很快就能到医务室了。”
但他的体力实在太差,走出教学楼时已经开始两眼发黑,还好路上碰见不少同学,纷纷上来帮他,很快把顾时瑾抬去了医务室。
祁云本想留下看看顾时瑾的情况,忽然感觉头晕得厉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校医老师注意到他,把他拉到隔壁房间,递给他一瓶葡萄糖。
“你有低血糖的症状,把这个喝了,在床上休息一会儿。”
“谢谢。”祁云点点头,“麻烦您去看看隔壁那个男生,他好像伤得很重。”
校医走后,祁云在床上躺了会儿,虽然浑身疲乏,却难以入眠。
奇怪,分明是顾时瑾自食恶果,他怎么一点开心不起来呢?
祁云辗转一会儿,感觉精力恢复不少,便起身走出了房间。隔壁病房关着门,他不知能否进去,于是敲了敲校医的办公室门。
“进来吧。”校医抬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医生。”祁云说,“请问隔壁那个男生怎么样了?”
“伤势有些严重,不过已经醒了。”校医说,“刚才给他头上的伤口缝了针,现在在隔壁休息,你是他的朋友吗?”
“是。”祁云点头,“他摔得要不要紧吗?”
“怀疑有脑震荡,但校医院的技术和设备有限,只能给他处理皮外伤,至于颅内有没有淤血,最好是转院检查。”校医说,“不过刚才沟通过,这位同学好像没有进一步检查的打算,既然你是他的朋友,就去劝劝他吧。”
“嗯,知道了。”
祁云刚要走,校医又叫住他:“这位同学叫顾时瑾对吧?你了解他吗?”
祁云愣了愣,摇头:“不算特别了解。”
“这位同学在高中部有些名气,我记得他在今年的开学典礼上演讲过。”校医翻着手中的资料,微微叹息,“没想到他的心理状态有这么大的问题,看来我校对于学生心理健康的关注还存在疏忽。”
“您指的是?”
“刚才救治这位同学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腕上有自残的痕迹。”医生说,“另外,他口袋里掉出的药片是治疗躁郁症的精神药物,从日期和用量看像是有过度服用的习惯。出于对学生的负责态度,我必须重视这个问题,必要情况下还要通知他的班主任和家长,以免更坏的情况发生。”
药片......祁云想起顾时瑾倒在手心的白色药片,原来是治躁郁症的。难怪最近跟着顾时瑾后面,总见他不停在吃,尤其是惹他生气的时候。
“医生,先等一等吧。”祁云说,“顾时瑾比较注重**,还是由我去告诉他的家长和班主任比较好。另外,我会带他去医院的,您放心好了。”
“那好吧。”医生点点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带他来心理咨询室。”
祁云想,这家伙要真对人敞开心扉,估计就得被送进去了。
不知不觉就走到顾时瑾的病房外面,他轻轻叩门,没有听到回应。
“顾时瑾?”
祁云推开门,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
糟了,刚刚还被抢救过,怎么就不见了?
祁云有些着急,心想着人还很虚弱,应该不会跑太远,于是沿着走廊四处找了一遍,又走出校医院楼,远远便看见一个高个子身影,有些踉跄地朝教学楼走去,裹在脑袋上的纱布格外显眼。
“顾时瑾?!”祁云着急地追上去,一把拉住顾时瑾的手,“受伤了还乱跑什么?跟我回去!”
“放手。”顾时瑾语气不耐,但他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祁云拉着,冷漠的眼底掩饰不住倦意,“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算我求你,行吗?”
“顾时瑾,你可真够狠的啊。”祁云嗤笑一声,“我这么卖力讨好你,你倒好,一心想着置我于死地,世上哪有你这么冷血的人?”
“你明知道我讨厌你,一心想弄死你,非要上赶着给我这个机会。”顾时瑾眼神变得晦暗,“这都是你自找的!”
“可是结果看来,自食其果的是你自己吧。”祁云蹙眉,“某人要不是存心做坏事,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现在这个状态连一只猫都弄不死,还顾着放狠话,要我说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咱俩谁先死还说不定呢。”
顾时瑾沉默片刻,挣开他的手,转身要走。
“不管你死还是我死,只要看不见你,都差不多。”
“......”祁云感觉,顾时瑾简直是一头披着狼皮的倔驴。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位倔驴先生扳回来,因为他是正常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慢着。”祁云继续拉住顾时瑾的手,为防他挣脱,手指紧紧扣入顾时瑾的指缝,“虽然你没害成我,但到底算是杀人未遂,我可是要讨债的!”
顾时瑾走了许久,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喘息也微微加重。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的确处于弱势,甚至连挣脱祁云的束缚都做不到了。
“随便你。”顾时瑾索性往墙上一靠,掀起眼眸,如同高傲的狼坦然接受死亡威胁,“我一向愿赌服输,你爱怎样怎样。”
“好啊。”祁云拉着他往回去的方向走,“跟我回校医院呆着,等休息好了,我陪你转院检查。”
顾时瑾神色微变,开始挣扎起来:“不,我不去!”
“必须去!”祁云少有的强硬起来,更加用力地拽他。
顾时瑾本来就晕得厉害,被拽得险些脑溢血,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抱着脑袋半晌发不出声。
“我去,对不起啊!”祁云吓得弯下腰,歪头看他的表情,“我弄疼你了吗?”
顾时瑾足足缓了好几分钟,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眸底充满幽怨。
“对不起嘛,我就是担心你。”祁云哄道,“你的状况很差,我得送你回医院继续观察才能放心呀。”
顾时瑾沉默,随后靠着墙边坐下,仍抱着脑袋,用一种委屈,甚至是绝望的语气道:“祁云,你是不是上天派来克我的?”
祁云诧异地看着他,又感觉受伤的顾时瑾莫名有些呆萌。
“你可以这么理解吧。”祁云在他面前蹲下,掩住唇角的笑意,“你都说了,愿赌服输,现在你也反抗不了我,还是乖乖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