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梧桐叶大片大片地落下,铺满了A大校园的每一条小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季节,但对于某些人,秋天从此与永别画上了等号。
吕晓闫的父母在一个周末来到了学校。他们敲开儿子宿舍门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的心瞬间揪紧了。
吕晓闫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那本巨大的相册,手指正无意识地停留在某一页照片上。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衣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脸颊凹陷下去,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消散的青黑。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空洞,沉寂,像是两口枯竭了所有生机的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晓……闫……”吕母的声音带着哽咽,她几步上前,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儿子的头,手伸到半空,却颤抖着停住了。她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儿子那层看似平静、实则一触即碎的外壳。
吕父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一生严谨克制,情绪很少外露,但此刻,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坐在那里,一种巨大的心痛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想起儿子小时候得到第一台相机时,那双发亮的、充满探索欲的眼睛,与眼前这双死寂的眸子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我们……去看看雅妤的父母吧。”吕父最终只是沉声说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吕晓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反对,也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合上了相册,动作迟缓得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
两家人约在了一家安静的茶室。
再次见面,气氛与上一次在江南菜馆的和乐融融已是天壤之别。秋父秋母看上去苍老而憔悴,秋母的眼睛红肿着,仿佛泪水从未干涸。秋父的背脊不再挺直,坐在那里,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树。
双方父母见面,没有寒暄,只有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秋母先开了口,她看着吕晓闫,未语泪先流:“晓闫……孩子……苦了你了……”她知道女儿有多喜欢这个男孩,如今女儿走了,这孩子的痛苦,她感同身受。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吕母一直强忍的情绪闸门。她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是我们家晓闫……没有福分……雅妤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汹涌而出。
两个母亲的手,隔着桌子,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仿佛这样才能从彼此那里汲取一点点面对这残酷现实的微薄力量。她们的哭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从灵魂深处溢出来的、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和对孩子痛苦的无力。
吕父深吸一口气,眼圈泛红,他看向同样沉默隐忍的秋父,声音低沉而沉重:“老哥……对不住……我们没能……”
秋父摆了摆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吕父,又看了看旁边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般的吕晓闫,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悲痛和无奈。
“这都是命……”秋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妤妤和晓闫……缘分太浅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一直沉默着的吕晓闫猛地抬起了头。他看向秋父,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翻涌起剧烈的、痛苦的情绪。
缘分太浅?
怎么会浅?
他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瞬间,有过那么多关于未来的约定!
他们本该有很长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可是……可是……
所有的辩驳和嘶吼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干咳。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吕母连忙拍着他的背,眼泪流得更凶了。
秋母看着吕晓闫痛苦的样子,心如刀割,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女儿躺在冰冷停尸台上的模样,悲从中来,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一时间,茶室里只剩下两位母亲压抑不住的悲痛哭声,两位父亲沉重的、无能为力的叹息,和一个少年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咳嗽与喘息。
窗外,秋风吹过,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房间里这场无声的悲剧,奏响哀凉的伴奏。
双方父母的这次见面,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也无法减轻丝毫痛苦。它只是将两个家庭被同一场灾难撕裂的伤口,血淋淋地摊开在彼此面前,让他们更清晰地认识到——那个像阳光一样美好的女孩,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而他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将在余生里,带着这份刻骨的思念和无法弥补的遗憾,艰难前行。
吕晓闫在母亲搀扶下离开茶室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秋母靠在秋父怀里,肩膀依旧在微微耸动。他看到秋父那双曾经温和睿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悲凉。
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
哭泣的,不仅仅是他们。
那个名叫秋雅妤的秋天,带走的,是四个父母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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