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寺庙还留着些未散的年味,红绸带在枝头飘得热闹,香火烟气混着松针的清香,在微凉的空气里漫开。
何木青攥着两张刚求来的平安符,指尖都沁出点薄汗,偷偷往卿意真那边靠了靠,“听说这里的签很灵的。”
卿意真穿着件米白色的短款羽绒服,领口露出的围巾是何木青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她裹得很紧。
她接过何木青递来的平安符,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眼底却漾起同频的笑意。
“求了什么?”卿意真的声音压得很低,混在周围的梵音里,像句只有彼此能听见的秘密。
“求我们……”何木青顿了顿,脸颊微红,“求我们都能顺顺利利的。”她没敢说出口的后半句,是“求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卿意真低头看着掌心的平安符,上面用金线绣着简单的“安”字,阳光透过檐角落在上面,闪着细碎的光。
她忽然伸手,将自己手里的平安符和何木青的换了一个,“换着戴,这样我们的福气就能掺在一起了。”
何木青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把换过来的平安符塞进羽绒服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仿佛能感受到那点布料下的温度。
香炉里的火苗轻轻晃动,映着两人交握又慌忙分开的手。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下撞在心上,像在为这个藏在烟火里的约定,悄悄记了个数。
两人顺着石阶往挂福袋的回廊走,廊下已经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福袋,风一吹,簌簌作响,像无数细碎的心愿在低语。
何木青手里捧着两个红布缝的福袋,上面绣着小小的同心结,是她前几晚熬夜绣的。走到廊柱前,她踮起脚试了试,够不着最高的那根横梁,泄气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卿意真笑着抬手,接过她手里的福袋,“我来。”她个子比何木青高些,指尖一抬就够到了横梁,将两个福袋并排挂好。
红布在风里轻轻飘,和周围的色彩混在一起,却偏偏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这样它们就能一直挨在一起了。”何木青仰着头看,眼里亮晶晶的,“就像我们一样。”
卿意真低头看她伸手,悄悄牵住何木青的手,在来往的香客中,两人的手指紧紧扣着,像在福袋里藏下的秘密,妥帖又坚定。
“会的。”卿意真轻声说,目光落在并排的福袋上,又转回到何木青脸上,“不止今年。”
风又起,福袋碰撞着发出轻响,像是在应和这句藏在风里的承诺。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站台的地砖,发出规律的声响,像在倒数离别的时间。卿意真拉着拉杆,回头看何木青,眼里的不舍几乎要漫出来。
“到了A国就给你发消息。”她伸手,替何木青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划过她微凉的脸颊,“高三别太累,按时吃饭。”
何木青点点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喉咙像被堵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书包里还装着刚发的高三下册课本,沉甸甸的。何木青吸了吸鼻子,转身往校门口走。
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没什么温度,她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好像空了一块,又好像被某个遥远的承诺填得满满当当——
时差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何木青晚自习结束时,卿意真正是A国的清晨,手机屏幕亮着,她敲下“今天模拟考砸了”,又反复删改,最后只发了句“晚安”。那边秒回的“早安”后面跟着个笑脸,可她知道,卿意真那边的天刚蒙蒙亮,或许正啃着冷面包赶去上课。
有时卿意真那边深夜打来视频,何木青刚下补习班,站在路灯下裹紧外套,看着屏幕里她疲惫的脸,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沉默噎住。
背景里传来A国街头的车鸣,和这边巷弄里的狗吠格格不入,像在提醒她们隔着万水千山。
何木青会在数学课上走神,盯着窗外的云发呆,想着卿意真此刻在做什么;
卿意真会在写作业时突然停笔,笔尖悬在纸上,想起何木青总爱抢她手里的画笔,在草稿背面画歪歪扭扭的小人。
有次何木青发着烧做题,手机放在一旁,卿意真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急得在宿舍楼道里来回走,直到凌晨才收到她报平安的消息,那边的回复只有一句“下次别吓我”,后面跟着个哭脸表情,何木青看着,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异地恋哪里有想象中浪漫,不过是靠着屏幕里的文字和偶尔的视频,在各自的生活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份随时可能被距离冲淡的牵挂。
可每次看到卿意真发来的“等我”,何木青又总能攥紧笔,觉得眼前的试卷和未来的日子,都亮了一点。
日子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浸在高三的题海,一半泡在预科班的单词本里,连交汇的缝隙都变得稀薄。
何木青的桌上堆起越来越厚的试卷,试卷上的红叉叉被她用荧光笔标得密密麻麻,错题本换了一本又一本。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的声音成了主旋律。
她常常忙到深夜,手机充着电放在一边,等想起时,屏幕上只有卿意真几小时前发来的“别熬太晚”,后面跟着一串未读的消息提醒,她连回复的力气都快没了。
卿意真的世界里,语言考试成了悬在头顶的剑。听力里的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写作时总被老师圈出一堆语法错误,她把生词写在便利贴上,贴满了宿舍的衣柜门,吃饭时都在小声念叨。
申请大学的材料改了又改,推荐信催了又催,有次对着电脑屏幕里的英文表格,突然就红了眼眶。想给何木青打个电话,点开时区换算器,看到那边显示“正在上课”,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终究还是放下了。
视频通话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长也越来越短。有时好不容易接通,何木青这边刚说两句,老师就来催着交作业;
卿意真那疲惫的睡着了连句完整的“想你”都没说。
何木青在一次模考后崩溃大哭,对着空白的答题卡掉眼泪,想给卿意真打个电话,却看着时间换算表犹豫了——那边正是深夜,她该睡得正沉。
最后只是对着对话框敲下“好累”,又默默删掉,换成一个笑脸。
忙碌像一层薄雾,渐渐隔开了她们。不是不爱了,只是连表达想念的时间,都变得奢侈起来。可每次看到手机壁纸里两人在寺庙挂的福袋,又总会在心里悄悄攒起一点力气——再等等,等忙完这阵,就能见到了
矛盾爆发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何木青刚结束补习班,浑身淋得湿透,回到家就看到卿意真发来的消息,“今天面试很顺利。”后面跟着一串雀跃的表情。
她盯着屏幕,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突然像决堤的洪水。
模拟考的失利、父母的催促、淋成落汤鸡的狼狈,还有那句迟了三个小时的回复——卿意真面试的时间,正是她在考场里最煎熬的时刻。
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戾气,“顺利就好,反正你也没时间关心我今天考得怎么样。”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可骄傲让她没删。
卿意真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何木青以为她不会回复,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视频通话。她深吸一口气接起,屏幕里的卿意真眼底带着红血丝,头发乱糟糟的,背景是亮着灯的图书馆。
“我不是故意的。”卿意真的声音带着疲惫,“面试结束就一直在查资料,忘了看时间。”
“忘了?”何木青的声音发颤,“你总是忘了。我模考砸了的时候,你在忙申请;我发烧的时候,你在赶论文。卿意真,我们这样,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卿意真的语气也急了,声音陡然拔高,“我在这里拼命,难道不是为了我们以后能早点在一起?你以为我不想每天陪你刷题吗?可我现在站在这里,连语言都还没完全过关!”
“所以我们就该这样互相折磨吗?”何木青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痕。
卿意真看着她哭,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屏幕两端陷入死寂,只有雨声在听筒里嘈杂地撞着,像两人心里乱成一团的线。
过了很久,卿意真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
何木青没说话,默默挂断了通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得玻璃砰砰作响。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知道卿意真不容易,也知道自己不该任性,可那些被距离放大的孤单和委屈,像藤蔓一样缠住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泛红的眼睛。她和卿意真,好像第一次在这场跨越山海的感情里,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周六的午后,阳光难得穿透云层,落在何木青家楼下的梧桐树上,筛下细碎的光斑。
何木青刚结束一场线上答疑,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呼喊。她猛地推开窗户,心脏像被什么攥紧——卿意真正站在楼下,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直直地望着她的窗口,眼里带着点忐忑的红。
她几乎是连跑带跳地冲下楼,防盗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卿意真听见动静转过身,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望,谁都没先说话。
还是何木青先动了,她快步走过去,想问“你怎么回来了”,想问“不是说申请季走不开吗”,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的“你瘦了”。
卿意真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何木青,力道却紧得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对不起。”声音闷闷的,带着旅途的疲惫和藏不住的悔意,“那天不该跟你吵架,不该让你一个人哭。”
何木青埋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突然就散了,只剩下失而复得的酸软。
她抬手回抱住卿意真,指尖攥着她外套的衣角,像抓住了漂在海里的浮木。
“我也有错。”她小声说,“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卿意真松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带着点凉意,却烫得她心口发暖:“今天我就当休息一天。”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本来想给你惊喜,结果站在这里,突然怕你还在生我的气。”
何木青看着她眼下的青黑,还有行李箱上贴满的异国航空标签,突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笨蛋。”
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洋洋的。
那些隔着屏幕吵过的架、流过的泪,在真正相拥的这一刻,都变成了心疼。原来所有的矛盾和委屈,都抵不过一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