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傍晚,鞭炮声从巷口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点迫不及待的喜庆。
何木青帮妈妈把最后一盘饺子端上桌时,窗外已经炸开了第一簇烟花,金红的光映在玻璃上,像落了片碎星。
“快吃吧,吃完了给你发红包。”妈妈笑着往她碗里夹了个硬币饺子,“期末考得好,得多给你包点。”
何木青咬下去,牙齿撞到硬邦邦的硬币,硌得舌尖发麻,却忍不住笑出声,“妈,你这是作弊,肯定知道哪个里有钱。”
电视里在放春晚,歌舞声热热闹闹的,爸爸在厨房和客厅间来回转,手里还拿着瓶没开封的饮料。
这样的场景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可何木青夹着饺子的手顿了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拜年消息,掏出来却看到锁屏界面干干净净。烟花又在窗外炸开,比刚才更亮,照亮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发什么呆呢?”爸爸敲了敲她的碗,“饺子都凉了。”
“没什么。”何木青低下头,把那个硬币饺子咽下去,金属的凉意混着饺子的热乎气滑进胃里,“就是觉得,今年的饺子特别香。”
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密,像是要把一年的心事都炸散。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卿意真说过,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不然太冷清了。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卿意真的聊天界面。
何木青的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新年快乐”四个字,简单得像呼吸,却重得让她抬不起手。
发过去,他会回吗?会不会觉得她太纠缠?可如果不发,这个年好像又缺了点什么,像没放糖的饺子,寡淡得让人心里发空。
何木青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顿了最后半秒,终究还是点了发送。“新年快乐。”三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红色的感叹号跳出来的瞬间,屏幕上“对方未添加你为好友”的提示,“删了啊……”她喃喃着,刚才还在犹豫该不该发的那句“新年快乐”,现在像根细针,扎在心里隐隐作痛。
把手机揣回兜里,指尖冰凉。原来连留个念想的余地,都被掐断了。她望着远处炸开的烟花,明明是暖色调的光,落在她眼里却只剩一片冷。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红色的感叹号,像一道硬生生划开的口子,把过去那些说不清的牵绊,全割成了碎片。烟花还在放,噼里啪啦的声响里。
垃圾桶在楼道口的拐角,何木青拎着垃圾袋出门时,冷不防撞进一道熟悉的视线里。
卿意真就站在路灯底下,羽绒服的帽子没戴,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鼻尖冻得发红。
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见何木青出来,整个人都僵住了,像尊被冻在原地的雕塑。
何木青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垃圾袋“咚”地掉进桶里,发出沉闷的声响。除夕的鞭炮声还在远处零星地炸响,可这一刻,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之间短短几步的距离。
她看着他,喉咙发紧,想问的话太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卿意真先动了动,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是个用红绳系着的小香囊,边角有点磨旧了,是去年她亲手绣给他的。
“新年快乐。”卿意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白气从卿意真唇边散开,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何木青没接,也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卿意真。
路灯的光落在卿意真脸上,能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不知道是熬了夜,还是冻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卷着鞭炮的碎屑,在脚边打着旋。过了好一会儿,卿意真才慢慢收回手,把香囊重新攥在掌心,指节泛白。
“我……”卿意真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在口袋里急促地响了起来。
卿意真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沉了沉,最终只是对何木青说了句“我走了”,便转身走。
何木青看着卿意真转身的背影,那句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冲破喉咙:“卿意真!”
卿意真猛地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何木青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她几步冲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卿意真。羽绒服的布料隔着两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卿意真身体瞬间的僵硬。
“卿意真,我好想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埋在卿意真后背的布料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不管什么家族,不管什么阻碍,我就是想你……”
身后的人没有动,空气仿佛凝固了。
何木青抱着卿意真的手臂微微发颤,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冲动,怕下一秒卿意真就会推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卿意真才缓缓转过身。她的眼眶泛红,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疏离的眼神,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隐忍,还有藏不住的动容。
“你知不知道……”卿意真的声音沙哑,抬手想碰她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我这几个月,过得有多难。”
何木青看着卿意真眼下的青黑,看着他紧抿的唇,突然觉得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心疼。
她踮起脚尖,主动把脸凑过去,轻轻蹭了蹭卿意真的手心,“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卿意真的手指终于落下,笨拙地擦去她脸颊的眼泪,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傻子……”
话没说完,手机又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卿意真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瞬间皱起。何木青却按住了她想掏手机的手,抬头望着她的眼睛,“别管了,就当……给我们几分钟,好不好?”
巷口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远处的鞭炮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却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格外清晰。
卿意真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最终还是关掉了手机,抬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好,就几分钟。”
风还在吹,却好像没那么冷了。何木青靠在卿意真怀里,听着她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不管前面有多少阻碍,只要能这样抱着卿意真,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子掠过巷口,两人就站在路灯那片暖黄的光晕里,说了好多话。
何木青先说的,从期末成绩说到寒假计划,絮絮叨叨的,像要把这几个月的空白都填满。
她说姜文予物理及格后请吃的麻辣烫太辣,说沈简玥约她去书店却赖床到中午,说到最后声音渐小,“其实……每天路过你以前等我的路口,都想遇见你。”
卿意真一直没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巷口的风似乎更紧了些,何木青那句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的话终于要冲出口,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卿意真,我们要不……”
“木青。”卿意真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硬生生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何木青愣住了,抬眼望她,只见她避开了她的视线,看向远处绚烂又寂寥的夜空,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
“你一定要过得开心,过得幸福啊。”卿意真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涩涩的疼,“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幸福。”
何木青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入冰湖,瞬间凉透了。
她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想问卿意真刚才的动摇难道都是假的,可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卿意真终于转过头看她,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不舍,有隐忍,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疲惫。他抬手,想像刚才那样替她擦去眼角的湿意,指尖却在快要触到她脸颊时停住,然后猛地收回,插进羽绒服口袋里,仿佛这样就能克制住什么。
“别等我了。”卿意真低声说,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不值得的。”
何木青猛地后退一步,眼眶红得厉害,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不值得?那你告诉我,你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算什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她拔高了声音,巷子里的风卷着她的哭腔,听起来格外委屈,“要是不想好好的,当初就别来招惹我啊!你知不知道……”她吸了吸鼻子,话堵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刚才还带着暖意的空气,此刻像结了冰。何木青望着眼前人,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眼泪都快流不出来了。
她抹了把脸,转身就要走,肩膀却被轻轻拉住。
“木青……”身后传来他带着涩意的声音,“我……”
“别碰我。”她甩开卿意真的手,声音冷得像冰,“要么就彻底断干净,要么就别再这样忽冷忽热。我折腾不起,也受够了。”
卿意真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厉害,上前一步,几乎是急切地解释,“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卿意真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眼里的隐忍几乎要溢出来,“我试过的,把你的号码拉黑,把聊天记录删掉,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可只要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你。”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卿意真脸上,她却像没感觉似的,只是定定地看着何木青,“我知道这样不对,知道会让你更难受,可我……我真的忍不住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呢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带着无措和绝望。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卿意真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又执拗。
远处的钟声还在回荡,烟花的光芒映在何木青的眼里,明明灭灭,却照不亮她心里突然涌上来的巨大失落。
她看着卿意真紧绷的侧脸,看着她藏在口袋里、指节泛白的手,就明白了——有些阻碍,不是一句“我想你”就能跨过的。
卿意真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鼻尖冻得通红,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很快,像那些没说出口的挣扎。
风把何木青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带着点冰凉的触感。她没去捋,也没移开视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卿意真说,像在辨认眼前这个人,又像在消化他刚才那番话。
巷子里很静,只有远处隐约的鞭炮声,还有风穿过栏杆的呜咽声。
卿意真被她看得有些发慌,下意识地抿紧了唇,手在口袋里攥成了拳。
她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却又怕一开口,会惊扰了这片刻的对视。
何木青的睫毛颤了颤,终于轻轻眨了下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没等落到下巴,就被风卷着吹走了,像从未存在过。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卿意真冻得发僵的脸颊。
何木青的指尖还停留在他脸颊上,带着点微温的触感。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冰面上的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脆响,“卿意真,选一个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卿意真紧攥的手,扫过卿意真眼底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要么,就彻底从我眼前消失,断得干干净净,让我死了这条心。要么……”
她吸了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把剩下的话说完:“要么,就别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们像以前一样,好好走下去。”
风突然停了一瞬,连远处的鞭炮声都仿佛歇了歇。
何木青收回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指尖蜷缩着,抵着掌心的寒意。
她看着卿意真,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委屈和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平静的等待,像在等一个迟到了太久的答案。
卿意真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
选择?这个词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无处可躲。
一边是家族布下的天罗地网,是父亲那句“你要是敢选她,就别认我这个爹,我会让她家破产”的狠话;一边是眼前人泛红的眼眶,是她那句“好好走下去”里藏着的,她渴望了无数个日夜的温度。
她看着何木青,看着她明明在发抖却挺直的肩膀,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
“我……”她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烟花还在继续,绚烂而热闹,可这热闹,再也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