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灰白地笼着街道,像一层半透明的纱。树梢上,麻雀三两只叽叽喳喳的聒噪跳着,划破了空气的静谧。
街道对面,‘金梧桐’咖啡馆店铃叮咚不断,几乎没有停歇,玻璃门几度开合。透过蒙着稀薄水汽的沿街长窗,能瞥见里面熟悉的店员茉莉小姐的身影在其间忙碌的穿梭。
“号外!号外!贝克兰德日报!”
报童清亮的叫卖声惊飞树梢麻雀,穿透咖啡店的嘈杂,逐渐清晰。一道穿着墨绿色制服的身影骑着单车咻咻掠过黑贝街还未干透的湿润石板路,铁制篮筐塞满卷成筒的报纸随着石板起伏上下颠簸。
一卷卷报纸被熟练精准的抛出,落在沿街各户门前。221B公寓紧闭的橡木大门也不例外。
门内,二楼传来“趿拉、趿拉”的脚步声,松垮的拖鞋底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老旧的木楼梯,发出慵懒而清晰的回响。脚步声渐近,停在门后。
门外,一只手正悬在半空,指节微曲,眼看就要叩响门板。但它的主人——一个穿着考究大衣、肩头还沾着晨露,椰棕卷发的蓝眼男人,此刻却被身后报童那极具穿透力的叫卖掠过的身影吸引了片刻的注意,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抹墨绿消失在街角。
就在这视线游移的刹那,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悄然向内拉开。
一股带着室内暖意的气流猛地掀出,夹杂着淡淡的肥皂味和未散的睡意。
门外悬着手臂的男人猝不及防被这突然打开的空间和涌出的气流弄得身体微微一晃,手臂僵在了原地。
门内,一个穿着皱巴巴条纹睡衣的年轻男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头发像被鸟啄过似的乱糟糟翘着,他显然也没料到门口杵着个人,另一只还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两人四目相对。
门外,棕发男人雾蓝眼眸中残留着对街景的关注瞬间被惊愕取代,眉头下意识地蹙起,悬着的手忘了收回,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又卡在喉咙里。
门内穿睡衣男人揉眼睛的动作僵住了,睡意像潮水般“唰”地退去,露出底下纯粹的、毫无防备的错愕。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门外这个明显比自己清醒、穿着整齐的‘不速之客’,神情惊喜中夹杂着一丝困惑。
清晨的喧闹,所有动静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对视的、充满意外和茫然的空气。
“华、华生先生…!?”克莱恩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愕。
短暂的静默后,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堵在玄关,匆忙侧身让开门口:“请进…对、对了,外面冷,我正好泡了茶,要不要…来二楼?”
华生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率先踏上楼梯。
二楼,克莱恩公寓套房客厅,壁炉的火光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华生坐在红丝绒沙发上,面前红茶暖雾一丝丝漫开。他看着克莱恩夹着报纸关门,提杯浅抿一口。
随即动作不急不慢十分优雅的当着他的面从风衣内袋抽出报纸,眼见标题赫赫写着《贝克兰德日报》,日期标注正是今天。
克莱恩瞥见,温和的笑容裂开一道难以察觉的缝隙。心中暗想:呵呵…故意不捡我的那份啊…难道还在生气…?
但表面还装作没看见,坐在对面的绿皮沙发位置。不知什么时候这已经成了自己的固定座位,颇有点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既视感。
他轻轻抬眼,穿过展开的报纸边缘,窥见华生专注阅读的雾蓝眼眸。虽然自己邀请他上楼喝茶,但现在似乎…是阅读时间?其实他想说的另有其事,不过总不能杵在门口说吧……
似乎是感受到克莱恩过于专注凝视的目光,华生微微诧异抬眸,视线在两张沙发椅间胶着,克莱恩先行礼貌微笑,逃也似的挪开,回到报纸版面。
这才注意到今日头条刊登的报道:价值两百磅的诈骗犯兰尔乌斯落网,极光会宣布对此事负责……
“真是有意思…现场情况,兰尔乌斯的尸体上覆盖着许多塔罗牌…”华生毫无征兆开口,却像有读心术似得精准念出克莱恩接下来要看的位置。
“看起来,还真是‘邪教’的死法呢……”
华生望着自己,似乎想征求他的意见评价。
克莱恩随即干笑两声,他发誓已经尽量让这听起来自然点,答道:“呵呵…是啊,极光会一直都是这几年出了名的邪教组织。”
话语落下的瞬间,他就看见华生周身气压错觉般似乎低沉了几分。似乎有点不高兴儿?难道是自己的回答他不满意吗?
然而支棱起来的报纸完美挡住了沙岚看似无害眸光下,戏谑上扬的唇角片刻间冷冷掉下的全过程。
克莱恩虽然不明原因,但敏锐的察觉气场不对,转换话题说到:“华生先生这几天不告而别,茉莉小姐很担心呢……”
说着他心虚的收敛目光,喝了一小口甜冰茶。落回报纸版面,机械的阅读文字,却一点都没理解意思,单纯为了回避华生可能带着洞察意味的目光。
沙岚的无比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眉尾一挑略感诧异,心想看来小占卜家有求和的意思?
但他可不是这么好顺坡下驴的人。
虽然他把我当成‘沙利叶’的替身…非常生气,但反过来想,他这么执着于‘沙利叶’,不恰好证明了‘沙利叶’在他这里也有着一定、不,很重很重的份量吗…
而‘沙利叶’终究是我的一部分,他怀念的、珍视的,某种意义上,也是我曾拥有并展现过的特质……
这么一想,沙岚心中那股尖锐的刺痛感奇异地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酸涩的释然,甚至…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被悄然认可的暖意。
克莱恩这份对‘沙利叶’近乎固执的执着,此刻看来,竟像是对那个已然消逝的自己,一份迟来的、带着笨拙真诚的纪念。
悬在半空中的茶杯终究还是放下,在思考的时间里一直提着,仿佛感觉不到重量似的。
旋即他没有什么情感波动的冷冷答道:“劳烦你挂念,只是去希尔斯顿区的诊所面试,结束时间太晚就在附近的旅馆住下了。”
克莱恩下意识微微颔首回道:“这样…”话出口后才反应过来华生到底说了些什么。
沙岚坐在对面看着,简直差点儿噗嗤笑出声,但好在硬生生忍住咽下。
“难道是萨默尔太太来收租了吗,但我记得日期不是…”
克莱恩没等他说完当即否定:“不、不是!”
沙岚放下报纸,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根本不明白克莱恩的未言之意:“噢…这样啊……”
“嗯…”
短暂的谈话自此就没有下文,报纸翻动的声音哗啦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尴尬。
克莱恩几次欲言又止,沙岚故意摆弄着茶杯,装作要继续看他那份报纸的模样,浑身却散发着“我在等你开口但我绝对不会先开口”的强烈信号。
克莱恩乱瞟的视线落在茶几中央茶壶上,灵光一闪,打破这怪异的氛围:“我去加点水!你…你随便看看……”
寻着借口抽身离开,乘着机会平复心绪。望着厨房水龙头中不断冲出激荡的水花,他搓了搓自己脸颊,心想怎么回事…怎么老是一说话就找不着北,把腹稿全部忘光光了…之前对着镜子排练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他懊恼地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无意间撇过曾经被药剂烫伤过的右手虎口,现在…已经看不出一点痕迹了。
不过他离开是为了求职,上次也是?军医背景应该很容易找到工作,他又不是黑户…难道和他右手的旧伤有关系?
克莱恩立刻联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灵视发现,但自从合租认识得知他也是一位非凡者后就再没擅自开启灵视,这很冒犯。
回到客厅,沙岚已经离开座位,倚靠在凸肚窗边的书架前,手中随意翻阅药草札记书籍。
垂落纱帘滤过薄金晨光,斜切在他侧脸,如刻刀般清晰地雕出高挺的鼻梁线、温润的唇廓,以及那泄露了兴味的、微微上扬的唇角。
他指尖随意捻着书页,金丝镜框边缘闪烁微光,目光闲适地落在字里行间,沉浸在不紧不慢的趣味里。
克莱恩注意到华生翻阅的那本书…恰好……是沙利叶留给他的药草笔记。
看着华生挺拔却似乎带着点刻意疏离的背影,克莱恩心中那点犹豫彻底消散了。他必须说清楚。
我邀请他上来是想修复关系,为之前的错误道歉…我不能再把他当成谁的影子了,这对华生不公平,对…沙利叶的记忆也不够尊重。
克莱恩彻底从拐角阴影走出,深吸一口气:“华生先生,关于之前……”
沙岚立刻打断,头也不抬,语气故作轻松:“嗯?关于什么?哦,如果是萨默尔太太的房租,走我的记名账户,不用担心。”
克莱恩:“…不是这个。是关于…我把你…”
沙岚再次打断,放下书,挑眉看他:“把我?怎样?”雾蓝眼眸带着一丝挑衅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克莱恩无奈:“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沙岚抱起手臂,靠在书架边上:“哦?我不知道。不如请莫里亚蒂大侦探明示?”
克莱恩看着他那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他放弃了绕弯子,直视沙岚的眼睛,语气诚恳:“我为之前…把你当作沙利叶的影子,忽视了你本身…道歉。对不起,华生。这很不尊重你,也是对…已逝之人的不敬。”
沙岚被这直球打得一愣,耳根微不可查地泛红。
他移开视线,啪的合上书,故作随意地摆摆手,声音有点不自然:“哼,现在知道也不晚。我…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他顿了顿,强调道:“下不为例!”
背身装作忙碌地将书籍心不在焉的放回去,心里碎碎念叨:算你小子识相!
气氛缓和后,克莱恩轻咳一声,试图活跃气氛:“那个…要不晚上要…一起吃饭?”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心里盘算着:最便宜的餐馆人均苏勒,还在可承受范围内…但环境太好,也不太有诚意……
沙岚微微侧目别脸,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暗暗蹙眉,无声撇嘴。
吃饭???刚干完脏活你还有胃口?
等等…这抠门精主动提吃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哦!懂了!是想求和又舍不得下馆子!死抠门的!
沙岚假装思考,然后回首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相信我,莫里亚蒂先生,我的厨艺比‘观众’的催眠更有效——保证让你在尝第一口时就‘安详’地失去意识。如果你想体验一下非凡世界的另一种‘死亡’方式,我很乐意效劳。”
“不,华生你误会了…”克莱恩放下茶壶连忙摆手,无奈笑着解释,“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发现221B顶楼有天台。”说着伸出食指戳了戳天花板。
沙岚挑眉示意“你继续”原地站着问道:“然后?”
“或许…我们可以来一次露天烧烤?”
思考,你们喜欢三千日更还是六千隔日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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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举头望明月